故城时光丨忆巫山(下)
作者:邵红峰
作者简介:
邵红峰,男,72岁。自由撰稿人,曾是重庆三峡文化研究会会员、重庆南岸作协会员。擅长写作长江三峡史话文章。
时光君注:本文是作者回忆在巫山下乡落户的生活,曾在邻居家里度过温暖的除夕,也有在高峡捡柴的辛苦经历。多年过去,巫山生活已成为作者心里抹不去的一段难忘的回忆。本文为下篇。上篇请看 :故城时光丨忆巫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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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大庙好地方
巫山大庙四周,巨峰环绕,中间平坝尤如一个小小的“四川盆地”。南行30公里可接湖北建始县,北行50多公里,可抵巫山县城。
这里是一片安祥宁静的天地。天是蓝蓝的天,山是青青的山,水是碧绿清亮的水。
大庙最热闹的地方,是大庙区公所所在地庙宇,当地人称庙宇镇或庙宇槽。
从长梁至庙宇,要沿一条土石公路步行2公里左右。分布在庙宇四周山乡的知青,赶场天都要从四面八方涌向庙宇正街,大家除购买一些曰常用品及农用品外,最主要的是想会一会一个学校的同学,知青们的同学情格外浓厚。
庙宇正街不长,一条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可通街头至街尾。石板路两旁全是红黄色的木板房,进房要跨两级广子石石梯。正街两旁分布着供销社、小食店、榨油坊、铁匠铺、小茶馆、医院、区公所……
沿街青石梯上,时而睡着几条黑、黄、白、花大狗,它们懒洋洋地爬在地上晒太阳,一点不怕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那老式的榨油房,发出很有节奏的咣当声,黑亮的菜籽油从笨重而大的杂木缝口里泊泊流出,散发出一股股菜油的清香。
街尾有一家医院,是区卫生所,房屋比较好,是砖木结构,四壁刷得白净。医院负责人姓刘,他30多岁,大约大我们七、八岁,对我们很热情。我们有事爱找他,他也愿意帮助我们。每次上山打柴,回来时我们爱在医院歇脚,他总是茶水热情相待。
在知青返城潮中,陆续有单位到巫山县来招工。我眼睛不太好,招工回城时,我还请他帮忙,让县医院体检的医生,手下留情。他也打电话通知了相识的县医院医生。后来,一切顺利。
旧城十字街是巫山县城的中心,四通八达,车水马龙(图:陈朝君)
在医院对面,即区公所。房屋是原来川东有名的圣安多尼天主教堂。1896年,法国神父德斯望来到巫山南岸庙宇传教,见此地山青水秀,是川鄂必经古道。故出钱购置土地,历时七年,于1903年建成雄伟古朴而典雅的圣安多尼天主教堂。
进入区公所内,眼前是一个花坪,两旁各种一棵高大的石榴树。正对面为白色建筑的敎堂,十分壮观。进入教堂,只见过殿两旁立有大石柱。教堂正上方雕塑有彩色耶稣像,四周雕有带翅膀的小天使,人物栩栩如生。教堂高大庄严,堂内安有一排排木椅,十分整齐。正堂挂有一个十字架,使人感觉神圣肃穆。
教堂地处巫峡深山腹地,躲过了那场浩劫,保存十分完整。
我多次参观教堂,萌发了写小说的念头。在繁忙的农活中,我抽空在煤油灯下写出了中篇小说《教堂发生的故事》(手抄本),在同学中间传阅。
大庙一年四季,风景如画,四季分明。大庙山水,酷似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早春二月,杏花盛开,冰雪消融,大地回春。
当美艳的杏花在早春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时,桃花却在坝上坝下,村前寨后悄悄吐出朵朵花蕾。
初夏农家院坝四周的石榴花丛,挂满万盏小灯笼。房屋台阶两旁种植的芍药花此时也陆续开放,十分艳丽。花朵硕大,花瓣重叠似牡丹。乡民称之"苕儿花”。
大庙四周山坡上,生长着马桑灌木丛,酷似桑树,叶片尖小,花朵美丽,果实如桑泡,有毒,是中药材。我们生产队后山,也有一片马桑树,长在很陡的红石谷子山上。夏季一到,山坡上马桑花盛开,好似一盏盏红红的小灯台,十分艳丽,故民间称之“马桑树儿搭灯台"。
夏季雨后,牧童聚集小溪堤坝上,让牛羊自由自在地啃吃坝下茂密的青草。他们却爬在石板上下起山乡流行的“六子棋”。
顽皮的蛮童,手持卵石,瞄准一条大点的桃花子鱼,用力掷去。一阵水花之后,一条四寸长的小鱼浮出水面。蛮童捕鱼可算“百发百中”,他们顾不了一身水湿,忙着用水草将一条条小鱼穿起来,作为加餐美食。
傍晚,夜幕降临山乡,从农家院坝外传出女主人呼儿唤女的悠扬声,在巨峰之间四周回响。
金色的秋天,平坝大片水田里稻谷熟了,一片金黄,展现出大庙“粮仓”的丰姿。挞谷声四处回响,大庙唱响了“丰收歌”。
山上,坡上的枣子熟了,乡民拿起长竹竿打枣子,半边红的枣子落下了一地,田野一片果香。
九月的柿子,金灿灿地挂满颗颗高大的柿树,引来一群群馋嘴的雀乌。
大庙的冬天,白雪覆盖着四周群山,犹如起伏的玉龙脊梁。高山白了,房顶白了,树梢也白了,一片雪白的世界,没有一点凡间尘埃。
农活少了,山乡男女老少,家家户户围着家中央一个大火塘,点燃巨大的干树蔸,青烟袅袅。老人们吧着呛人的叶子烟,谈古论今。
1986年,从大庙龙骨坡传来震惊世界的消息,就在我们曾经去过的大庙庙宇龙洞附近,发掘出204万年前的“巫山猿人”化石,这足以证明远古人类,早已在大庙山乡繁衍生息。
巫峡的冬天,来得早,去得晚。
1970年临近春节时,住在一块的同班同学回重庆探亲了。偌大的一间老式厢房,留下我孤身一人。大年三十,我清晨起来,房内的水桶结冰了。推开房间侧门,嘿,四周群山全白了。
除夕夜,我被老厢房右侧邻居请去做客。清贫的乡民,平日十分节省。天黑也舍不得点一盏煤油灯。然而,今天是大年三十,房内灯火通明。
男主人姓何,是村里有名的木匠,有儿女四人。女主人由于终日操劳,四十多岁,已变得白发苍苍了。一条白毛巾扎在头上,也遮不住满头白发。抱白帕子,是巫峡乡民的习俗,不分男女老少,均用白毛巾包扎脑壳。
主人杀了一头肥山羊,用一口近三尺的大铁锅,炖了一大锅羊肉和萝卜。全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大锅,用海椒、盐巴、葱花等佐料蘸着吃。
一阵阵欢笑,一股股热气,从房内传出,从大锅里升腾,我的心一下子全热乎起来。尽管窗外北风呼叫,寒流滚滚,我被乡民真挚的友情感化了。他们不求有回报,世世代代就这样在这深峡山沟里繁衍生存。
春去冬来,许多年了,我忘不了巫峡那个冬天。大自然是寒冷的。然而,巫峡乡民有着火热一般的爱心。
我怀念那些清贫的乡民,也十分怀念那银白无染的除夕之夜。
我已告别大庙半个世纪,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我还那么熟悉。我也在梦中,多次目睹了它的芳容。大庙,真是一个好地方,使人永远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