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文学•散文】何遂忠/四川/那一年,那些事

西南文学·散文
——微刊总第13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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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文学·快讯】阿 月(四川)/《西南文学》作家工作室联盟隆重上线

  

            

  【作家简介

  何遂忠,高级政工师,攀枝花市作协会员,供职于川煤集团攀煤花山煤矿培训分中心。

  作品散见于《西南文学》《攀枝花文学》《影响》《攀枝花文艺界》《攀枝花文化》《攀枝花日报》《川煤文艺》《安宁河》等。

 那一年,那些事 
  题记:
  2020年11月24日,攀枝花市西区河门口“初心园”微型博物馆,于“市作家协会西区、攀煤创作笔会”前,我随市、西区、攀煤作协文友,信步参观彰显“三线建设”精神,陈设当年建设期间机械设备等老物件的露天广场,尤其钟情涉及煤矿的溜子、铁道、矿车……老物件。当看到一展示平台堡坎下,模拟的煤矿井口广场旁,一米见方白底红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当年的标语牌,心里颇不宁静。于是,我想到了“三线建设”抛洒热血的工友们。
  哈哈!老伙计,你在这儿呢?而今,你也“退休”了?瞧你的熊样。还记得当年与你相处的岁月?老伙计,多年不见,用你北方客的习惯,是不是得唠唠嗑、拉拉话,握手来一个熊抱?
  而今相见,我心里总是有点疙疙瘩瘩的,有些事,恐怕也得说道说道,嗯?
  我真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你说呢。那你就好好听着,不要嫌我唠唠叨叨。你天生一副修长的身材,平常总以一副高冷的面目出现,似乎谁的账都不买。这点你自己最清楚,是吧?因此,你一“活跃”起来,总是在工友们面前“卖弄”,让我们吃尽了苦头。我揣摩着,你是不是因为处于黑咕隆咚的环境,有些不情愿?我们和你不都一样吗?就是一个字“黑”。要不工友们“煤黑子”的称谓咋来的呢?我知道,你不只是黑,而且还黑的发亮。是吧?
  如今还依稀记得,我是踏着《泉水叮咚响》《牡丹之歌》嘹亮的歌声进入矿区的。“悠扬”的《泉水叮咚响》,“高亢”的《牡丹之歌》,那旋律,特切合我那时的心境。那会儿,正是矿区午间广播,高音喇叭响亮的冲击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于农村出生接父亲班参加工作的我,一切都显得陌生而又新鲜。虽然,南高原临近春节前的扫地风,促使纸屑、败叶、细沙……一直在身边打旋,不经意间又“轰……”的一声,横扫一切般在楼头檐角留下呜呜嘤嘤的呻吟与叹息……眼随漫漫黄尘奔袭远去,不经意的一打望,山野一片枯黄,仿佛没有一棵像样的树,但在这里,也许就是我的诗和远方了。
  煤尘飞扬,黄沙漫漫,“妖风”呜呜,形如下马威似的警告,让我隐隐地感觉到,于裂谷的幽深、苍凉处,采煤郎的这碗饭,“不好吃”。
  这一天,是一九八二年元月三日。
  你很欺生,是吧。我记得第一次与你相见,是在“+1030平硐”老两米上山。那是矿井里近千米的铸石斜坡上山啊。对吧?因我们几十人都是刚参加工作的“新蛋子”,采区安排我们实习,为你在运输线上的“停摆”,收拾残局。
  记得那天,我们着簇新的工装,来到井口广场。大家指东道西,议论纷纷,有些兴奋,也有些期待。金顶山麓,旁依金沙江,“牛沟平硐”几个字的水泥塑形,平直地顶在硐口门楣上,直打眼睑。灰白的底色,灰白的隶书,挂满煤屑;洞口的浊气,形似白烟、犹如蒸汽般悠悠涌出……给人灰黑的凝重感。浊气,那是崩炮的煤烟味混合着一氧化碳、甲烷、氮……稀奇古怪难以言说的况味——这是岗前培训我才知晓的。就这样,“牛沟平硐”罗兜大的四个字,于冬天耀眼的朝阳下,第一次朴拙地走进我的心里。而临近洞口的一刹那,潮湿、浊热、憋闷,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小火车般的人车,犹如家乡地角败草深处褐红多节“雷公虫”,于“牛沟平硐”进进出出。10吨重的牵引机车,警铃“叮当……叮当……”不断,和着人车边栏撞击井口风门的“轰隆……轰隆……”声不绝于耳,煞是“拉风”抢人眼球。我们随着领队,从硐口形似居家大小的旁门,迎面顶着似有十级台风般的劲风,手扶巷壁,鱼贯而入——原来是因通过躲避硐人过多,相距两丈远的两道风门洞开,矿井供风倒灌使然——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常识。当“砰……砰……”两道风门急不可耐地关闭,我刚踏入大巷,耳膜仿佛要凹陷进去般向里沉、向里沉……一个劲的吞咽口水,听觉才恢复常态。也许是井里井外大气压力压强不一样使然吧。
  俊黑的容颜,破烂的工装,疲惫的身影,凸显出班矿工基调。他们形色匆匆地与我们擦肩而过。有的因工作服缺纽扣敞怀,露着漆黑的肌胸;有的或干脆肩搭浸透汗水的上衣,赤裸着灰黑的上身,一股酸臭向我们袭来……当我好奇地频频回首,发现有的老哥裤子臀部已有两个破洞,隐隐地漏出黑黄的屁股蛋儿,仿佛两只眼睛在梭巡背后的一切……我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一个脒笑。
  这真是传说中的另一个世界啊。当时我想。
  约莫四五十分钟的样子,来到一个叫底弯道的地方,横跨两根铁道斜上,我们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爬到一个叫铸石机头的地方。一身形干瘦,满脸褶皱间嵌满煤屑,露着满口白牙的老头儿,眼睛一轮一轮地对我们的领队说,铸石溜子“打家伙了”,得拾掇拾掇,要不然这班的出煤就要“歇菜了”。随即拥着肥厚黑亮的破棉衣,缩了缩腰间稀松的棉裤带,窝到一角避风处闭目养神去了。我们的领队出口也“带刺儿”,说“老屁眼儿”,你有点“拽”哦,尽给我们找事儿!褶皱老头儿“哼”一下就不再吱声了。也许,他歪头斜依巷角,就要梦见周公了吧。我想。
  “歪”词儿迭出,“新蛋子”的我们大眼瞪小眼,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特殊的称谓,特殊的交流,特殊的情感,充盈着矿井。当然,这是以后我逐渐体会到的。
  这是一条+1030米至+1200米水平上山铸石,是矿井中采掘运煤系统。按老头儿的说法,“打家伙”这一段是紧挨煤仓的下铸石溜子。从我的驻足点向上望去,一个采煤班的五六十号人,挤挤挨挨地用背背拽着掐成十米八米长的溜链子,形如江河岸边的纤夫,手脚并用“嗨哟……嗨哟……”地向上,再向上,再向上……头顶的光柱,交错、零乱、迷蒙,光影形如天际流。金属的磕碰声,嚯嚯的水流声,工友们背链起肩“一、二、三”的吆喝声,友善而不失诙谐的叫骂声,盈满巷道。如此这般,我们也学着扛背溜链子,不时地,有的“新蛋子”因起肩动作滞缓不合拍,嗷叫着喊链子夹到了手指或磕碰到了头和脚。有位掌子上(采煤工作面)的老哥斜眯着眼,瞅着我们摇摇头“啧啧”有声,仿佛在说“小屁眼儿们,是嫰了点!”我知趣,默不作声,用着吃奶的力气,合拍地跟随伙伴们向上拱去……
  巷道里,嗖嗖的进风,不再使我们身体簌簌发抖,接踵而来的是急促的喘息,满脸的汗流混合着漂浮的煤灰,形成沟壑纵横的花脸,或沾满黑黑的污手不经意的一揩脸上汗水,矿井本色的脸装就成了。钳工师傅们挥舞铁榔头“叮当”有序的敲打、“哗哗”紧螺帽的扳手富有韵乐地摇摆,工友们三五一组的配合,在被唤做“老屁眼”的操纵下,铸石溜子“呜……呜……”地呻唤几声,仿佛很不情愿而又谨慎地启动了……高冷、傲慢、偶有星火飞溅的铸石溜子,随即才“哗哗啦啦”地运转开来……
  掌子上的老哥们,还得继续为当班的产量放炮落煤、攉煤、支护……
  “新蛋子”们,互相打趣着对方的黑,有的说像打坐开封的黑老包,有的说像黑脸猫,有的说像黑魔王……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升井向井口浴池走去。
  更衣室里,矿工的酸臭汉味,斜阳中漂浮的煤尘味,及旁边工友裸身席地而坐,贪婪地抽烟,幽蓝幽蓝地袅袅升腾的烟草味,还有那边老工友的经年汗脚味……经久不息地缭绕在我身边。我略有羞涩地脱掉汗水浸透的工装,用毛巾遮住私处走向浴池,因为,毕竟第一次要裸体见诸工友嘛。略烫的水,从头顶哗哗倾泻,淋浴洗涤真是爽啊——这只有出大力流大汗劳累极致的人洗浴才体会得到的。欢畅地洗尽污垢,仿佛脱胎换骨般的自己,与三三两两的工友向江边灰白的水泥墙面宿舍楼走去。
  刚在食堂窗口打完饭,与几名工友围坐餐桌,我举着筷子将要送饭的当儿,领队神色凝重地给我们讲,井下来电话汇报,说“老屁眼儿”的手被铸石溜子绞进去了,差点连命都出脱了……
  我们愕然了,瞪着眼,面面相觑。
  第二天开班前会,班头儿哽咽着通报说,亏得路过的工友听到呼救,及时按停了铸石溜子开关,“老屁眼”吴耿山才捡了一条命!据初步分析原因,吴耿山违章睡觉,迷迷瞪瞪持铁锹掏“机粪”(煤溜下机坑的煤粉)时,右手袖口纽扣缺失,飘飞的一角被链条带了进去……
  呃,说了半天“老伙计”,你是谁呢?
  嗨!你不就是这黑不溜秋的“煤溜子”吗?!只不过我说的是你的“兄弟”——铸石溜子。我知道,你躺在河门口“初心园”这里的样品名字就叫“40T”溜子,对吧?我还知道,你还有一个兄弟叫“20B”溜子。你们都来自郑州,是一种在封闭的“巨”形断面壳体内,借助于运动着的刮板链条来输送散状物料的连续运输设备。由于在输送物料时,刮板链条全部埋在物料之中,所以还叫刮板机。按你们河南家乡话的说法,你说我说的“中不中”,嗯?
  你们“几弟兄”,都在工友们心里装着呢。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要再找他们说道说道。因为,那一年,有一名叫贵生的工友脚踩飘链的“40T”溜子骨折,也差点把一条腿交给了溜子,也因呼救及时,才侥幸捡了一条小命;有一名叫仲文的工友被掌子上溜子中的圆木抵死,才18岁;有一名叫釜山的工友被溜子绞出了脑浆,也才19岁……唉,就是那一年,队里工亡4名工友,其中就因为这些倒霉的运输事故,有3名工友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
  金沙江畔,“牛沟平硐”广场外,有几棵经年秀颀的攀枝花,当虬曲繁茂的攀枝花如火似霞的花开时节,我常会坐在树下,不时地望望东去的江水和丽攀高速来往的车流,感受身旁已有四综四掘的现代化矿井繁忙的景象,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一年,那些事。
  哦,我的矿工兄弟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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