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 || 遗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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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的幸福》
作者｜杨子（陕西）
前几天，偶感不适，本打算到镇卫生院买点药，但医生建议最好住几天院，并笑着说你们外县人合疗也报，花不了多少钱。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消息，我很高兴，欣然接受。
这儿看病手续很少，很快护士就给我输好液。正寻思着一个人怎么打发这寂静时光，房门开了，进来一位穿戴整洁、鹤发童颜的老人。只见她双手捂着胸部，直喘粗气。待她躺在床上，护士把液体吊上，气喘渐渐平缓下来，我和她慢慢攀谈起来。
“阿姨，您哪不舒服呀？”
“气喘，头晕。”
“您多大年龄了？”
〞八十二岁了，人老了，不行了！”
“哦，您儿女都不在身边吗”
我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下子打开了老太太的话匣子。她首先自豪地逐个介绍了自己的七个孩子工作及光景，然后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起她的曲折生活史。
从刚结婚时的忍饥挨饿讲到有孩子后如何讨饭借粮，从伺候瘫痪老人讲到如何省吃俭用供孩子上学，从老伴离世讲到如今的儿孙满堂，当谈到这次看病时，老人忽然长叹一声，神情暗淡，沉默许久后低声道：“别的儿女早都隔门另户了，我一直和小儿子在一块，这次，我早都有病了，可照顾的孙子没人看呀！媳妇每天忙的跑车，儿子忙的上班，这几天单位正好放假，他才有时间回来照顾娃娃。可我的病拖得已经非常严重了，不知道几时才能治好。”窗外天阴沉沉的，一会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我和老人再没有说一句话。等液体都吊完了，看着老人依然忧郁的眼神，我什么话也没说，顺路把她送回家。
第二天，真巧，我和十年前刚来到小镇时的邻居梅梅住在一个病房。她胖了，白了，衣服也很时尚，一扫我记忆中的形象。只是脾气没变，还是那样急躁，倔强，嗓门大。由于熟人，拉话很随便。
“梅梅，哪里有病里也来吊针？”
“乳腺增生，赶紧吊上几天针，过几天要跟旅游团去西安。”
“好事呀！逛上一会西安，心情一好，说不定病就全好了。”我开玩笑地说。
“唉，出门散心上几天，天天呆在家里能把人麻烦死。”
“两个娃娃都卫校毕业有工作了，你还烦啥呀？”
“那两个娃娃婚事把我急得都有病啦！你说我们静静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成家，找对象一会嫌人家胖了，一会又嫌瘦了，一会嫌穷了，一会嫌富了。催紧了又说我们家房子太旧太破，不敢把对象引回家，怕人笑话。前一段时间有人给介绍了个对象，是中学老师，城里还有楼房，又嫌人住十八层楼房，不吉利。”
“这有什么讲究吗？”我疑惑不解。
“十八层地狱呀！就这些原因，又吹了。死女子我没办法，你说我的文涛也不让我省心。今年刚工作，工资两千元只够自己一个人开支。今年也二十六岁了，谈了个对象，女方说在城里买不下楼房坚决不结婚。你说我们俩口子又种菜，又栽红薯，还打工，好不容易把两个娃娃书供完了，现在哪里来几十万元又买楼房呀！你说能急死人不……”
正在这时，又进来一位病人打断了梅梅声撕力竭的说话。
看她焦急无奈的表情，我不知怎么劝她。现在乡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大龄男女？我终于知道了一点点原因所在。
第三天，我和爱人的表嫂红琴住在同一个病房。因为是亲戚，更多了一些推心致腹的谈话。
她年龄和我相仿，四十五岁左右，但皮肤异常黑，想想上次见她还是红里透白的肤色，我不禁开门见三地问：“三嫂，你有啥病？容颜有点不好看。”
“医生检查了说血稠，胃炎，气管也不好，我以前什么病都没有，今年就让媳妇把我造成这样。”她忿忿不平地说。
据我所知，她们一家人特勤劳能干，父子三个都有手艺，她还是村里的清洁工，也挣工资。在农村，她们家数得上是小康之家了，前两年刚娶的儿媳妇怎能把她气成这样呢？
在和她絮絮叨叨的几个小时谈话中，我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两个娃娃没办结婚证就摆了酒席。过门后儿媳一直未孕，看病花了不少钱，婆家人心里有点不满。亲家母特强势，好掌管女儿经济大权，今年正月，因丈母娘执意要把女儿的十几万元存到自已县城银行和女婿争吵起来，还狠狠打了女婿一把掌，从此两家亲人变陌路人。
婆家借机不接儿媳，娘家也不让女儿回来。大半年过去了，儿媳还想回来，但儿子在外面又谈了新对象。三嫂一边为未孕的儿媳离去高兴，一边为发生这样伤风败俗的事觉得丟人，更为娶儿媳花的二十几万元血汗钱心疼，急火攻心，病自然来了。
回到家里，我再三思索三嫂家的故事，站在各自的角度，好像都对，但到底是谁导演了这场闹剧呢？
第四天，我仍和三嫂在一个病房。我俩刚吊上液体，门里进来一个输着液体五十岁左右的农村妇女，她头发几乎全白，有点蓬头垢面。一进门就大声说：“让我挤在你们这间病房吧！今天吊针的人很多，病房全挤满了。我忙得太太哩！”她看见三嫂睡着，我坐着，说着就坐在我的床头。一分钟不到就蜷缩着腿躺下，一副十分劳累的样子。
她目不转晴地盯看液体滴落，几次催我加快速度，看她着急的样子，我只好答应。我问她为啥这样急，她只说：“我忙得了么，昨天缚扫帚到十二点才睡，现在牛还圈里拴着呢？院里还撂一个瘫老人。赶紧吊上几天针病好了好收秋。”说完就呼呼地睡着了。
这时，三嫂告诉我，她俩同一村人，她是个老实人，公公瘫痪后，儿女几个谁也不管，就她一家照顾。两个儿子一个成家了，但媳妇进城后没几天就跟人跑了，丟下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由她照顾。
听说大儿子又处了个对相，她儿子一个月挣五千，对象就花四千元，养活不起又打发了。二儿子也还没成家，这家人负担很重。听完三嫂的讲述，看着她穿着带泥的布鞋在我床上酣睡的样子，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液体快完了，才把她叫醒。
小镇每天住院的，出院的病人很多。第五天，为了错开人流高峰，我故意迟来了三个小时。当我走在楼道，有些病人已走了。瞧了一下，三号病房还有一位妇女，我径直走进去，心想今天总不会遇见熟人了，再也不要听到那些令人难过的故事。
进门照例打完招呼。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她：五十岁左右，一身朴素洁净的着装，和蔼慈祥的面容里道道皱纹像诉说着岁月的苍桑，忧郁的眼神流露出一种宁静的无可奈何。进来一会儿，她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你来得这么迟，也离家远吗？”
“我就住镇上，这几天吊针的人真多呀！”
“噢，过去农村人穷，小病怕花钱硬扛，现在国家政策好，合疗报过才花二三百元就够了，所以有点小病都来住院。”
“现在社会确实好，农民娃娃上学不交学费，看病有合疗报销，贫穷人有低保，老人有养老金。”
“现在农民和过去比都享福了，但社会风气不好，不少人越难过了。”看看她的表情，想想这几天的见闻，我点了点头。她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聊起来。
“过去人五六个儿也能养活，现在一个儿子都难养啊！不怕你笑话，我有一个儿子，在城里打了几年工，钱没挣下，不知为什么婆姨却离婚了。孙子引回来让我照顾，儿子到处跑也挣不来钱。你说我男人死了，一个寡妇还得养活一家子难不难？过去人婆姨汉缺吃少穿还往一块奔，现在人吃得好穿得好还嫌不舒服，离婚就像过家家，你说这是为啥呀？”
“为啥？”我无言以对。
病已痊愈，办完出院手续，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温暖，秋风习习，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小小病房，寥寥数人，就有这么多的难过伤心之事，整个乡村，又有多少呢？
这遗失的幸福感有谁能找回？
怎样才能找回？
杨子，本名楊淑梅，系延长县黑家堡镇王家圪台村民。从小喜爱文学，上学时，梦想成为一名田园诗人。高考落榜后，迫于生计，教过书，务过农，打过工，梦想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
如今，三个孩子稍渐长大，生活终于有一点点空闲，旧梦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曾尝试写诗歌、剧本、散文等，可惜拙劣之笔难表心中对生活的热爱。余后半生，愿以笔为友，为己圆梦！
《嘉年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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