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背后晒了一夜月亮》高 凯
天命·断想
高 凯
在太阳背后晒了一夜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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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冷。太阳没有出来
但月亮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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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晒上太阳
晒上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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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乡的一个阳台上晒月亮
我把自己晒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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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和某一个人的思念
一直是火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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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阳背后晒了一夜月亮
我才知道
一次虚构的正月十五看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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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万确
月亮最圆的那一天
就是月亮马上又要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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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昨夜那场满天灿烂的烟花儿
突然开了开了开了
又突然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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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长安
我们在月光下相聚
就是为了体会一次短暂的圆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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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也像烟花一样
一开始我们的确是彼此拉住了手的
但后来还是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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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是独自一人远远看了一次烟花
我虚构了看烟花却没虚构烟花
和那个月亮
我和一队骆驼去看月牙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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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沙沙沙
细细的沙子在我们的脚下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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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沙子
沙子们自己在喊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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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不是沙子
我们是人类和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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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
沙子是另一种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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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子就是水的化石
沙漠是死亡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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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一队骆驼去看月牙泉
我们组成了一支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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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跋涉
沙子一直在我们的脚下沙沙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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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是意外遇见了低鸣的鸣沙山
然后被那一眼泉水远远地看见
温暖的野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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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雪白雪白的
像野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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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有家棉花就有野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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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团让人温暖的花朵儿
被忘记在初冬的山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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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雪花似的野棉花落脚的山坡
是山沟里最寒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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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遍野的漫山遍野的
都是白色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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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野棉花热烈拥抱之后
感觉比家棉花温暖
看见一只真的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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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白鹭
在水边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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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公园里那些假人假鹿假马一样
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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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听到了我的疑问
白鹭为我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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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突然飞了起来
好像飞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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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的山水之中
我和一只白鹭互相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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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彼此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痛快地喝了一次摔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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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滴酒不沾的人
唱起了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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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把酒喝完
也干脆地把酒碗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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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难得痛快一次
难得一次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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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窝囊废
遍地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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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男人和一个坏男人
就在摔与不摔之间
在一幢十一层的高楼上看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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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城市
能把人看得很小的办法
就是坐在高楼上一边安静地抽烟
一边不停地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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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此时我居高临下的十一楼
就让我这个有恐高症的人
看到一个坠落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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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到
无意中下榻的这幢高楼
离那一座香消玉殒的高峰很近
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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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的青春
已摔成一块玻璃的碎片
我无所事事地贴着窗口俯视楼下
曾经崎岖的大街
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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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十一层楼下望了一个上午
没有发现一个人抬起头来
很有兴致地看看楼上
和楼上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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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高楼上看人
看到的每一个人
都是有脑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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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
我随便往楼下扔了一个摁灭的烟头
我当然不希望砸中哪一个人
只希望火花遍地
我从来没有觉得地球是个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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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一个地球仪
我才知道地球是一个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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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之路
一直在一条平坦的地平线上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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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拐了许多很大的弯路
也没有拐到地球背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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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觉得地球是一个圆的
因为我至今没有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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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这半辈子没有跟着地球去旋转
否则就把我转晕了转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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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眼里地球仪只是一个球
甚至球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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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凯，现任甘肃省文学院院长、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等职，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国家一级作家。出版诗集《心灵的乡村》《纸茫茫》《乡愁时代》等8部。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甘肃省文艺突出贡献奖、第六届敦煌文艺奖、首届闻一多诗歌大奖、第二届《芳草》汉语诗歌双年十佳、第十二届《作品》“作品奖”和首届《大河》主编诗歌奖等奖项和荣誉。1994年出席《诗刊》第十二届青春诗会。
（本文原刊于《上海文学》2019年第3期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高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