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桦 | 最后的渡船
最后的渡船
若大的河面上,像从西边的天上扯下了一片红云。离岸边不远的青石上,年近花甲的龙汉军,正呆呆地望着河面。微微泛起的金光,迷离了他的双眼。
一只木船孤零零地泊在河边。
四爷爷、四爷爷……忽然,几声稚嫩的童声传来,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从不远处的树林里跑了出来。
他有些踉跄地下了青石,佝偻着身子迎了上去。刚走几步,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光头的小男孩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回家,回家喽!他抱起小男孩向木船走去,其他的孩子紧紧跟在身后。
孩子们正要跳上木船,龙汉军说,别动,今天爷爷抱你们上船!
爷爷,我……我自己上吧!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摆摆手说。
来吧!他笑眯眯地张开手臂,哎哟,你这小鬼,真沉!
这些孩子都是一二年级的学生。学校在河的这头,家在河的那头。三年前,县里撤点并校,其他年级的孩子都到镇上的小学就读了。
船缓缓离开了岸边,吱吱的摇桨声像一支小夜曲。孩子们静静地坐着,没有了以往吱吱喳喳的打闹声。龙汉军也默默地摇着桨,似乎并不急着到达对岸。良久,船才驶到河中间。
他停下桨,眯缝着双眼,注视着不远处的河面。他看到,有一道彩虹,横跨在河面上。
好,好啊!他喃喃地说。
四叔,明天,最后为孩子们渡一次船吧。
昨晚,村主任龙小林来到他家。
为啥?他瞪着眼,明知故问。
三年前,小林就要求他不要再渡船了,说既然撤点并校,这几个一二年级的孩子也到镇中心校寄宿去算了。
不行,大人都外出打工了,这么小的孩子就去寄宿,谁去照顾他们?他生气地挥舞着长烟斗,冲着小林大吼,是嫌我老了,怕渡船有危险吧?这么多年了,出过什么差池?
四十年前,全大队四五个屯,偏偏他们屯在河的这边,而大队的小学却在河的对岸。一条两百来米宽的河,给孩子们上学造成了极大的困难。那时,谁家能买得起船呢?于是,大家只好用竹筏送孩子们过河。
一天晚上下了场雨,河水涨了起来。第二天恰逢期末考试,很多家长天没亮就带着孩子,绕道上游二十多里的铁路桥过河。
村上的龙老黑晚上喝醉了酒,起床的时候,天已大亮。绕道过河,肯定赶不上考试时间,九岁的儿子急得哇哇大哭。望着浑浊的河水,老黑一咬牙,拉着儿子上了竹筏。哪知还未到河中间,竹筏就被急流冲翻……
老黑,你这死鬼,快还我儿来……老黑老婆撕心裂肺的哭声刺痛了全村人。大家对用竹筏送孩子过河都不放心了。有人说,要是有一座桥就好了。没桥,有一只木船也好嘛。
队里几个头头开了个会,同意买船。
但找谁来渡船呢?他们犯愁了。
队长就是小林的父亲大林。大林说,我想到个人,看行不?
谁?
汉军。
别开玩笑,他肯定不愿干。
是呀,听说县里已安排他到水泥厂当工人了。
大林说,这么多读书娃,其他人来渡船我也不放心。汉军在海南岛当的是水兵,他最合适。我去找他谈谈。
第二天,大林找到了刚退伍回家的汉军。
说明来意后,汉军低头不语。
不愿意也不勉强,我只是担心,哪天又有孩子落水呀。
汉军听了,抬起头,又思忖了一会,说,我……我干!
好啊!大林高兴地说,不过,除送学生过河外,队里的工夫你也得干,每天多给你两个工分。
放着国家粮不吃,汉军的父母气得差点吐了血。但汉军像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当这渡河的船工了。
不久,木船买来了。
秋天的清晨,河面薄雾弥漫。岸边,一只崭新的木船上,坐满了满脸兴奋的孩子。岸上,簇拥着一群乡亲。
啪啪啪……鞭炮声响起,木船就要启航了。
孩子们交给你了,要保证不出事啊!大林拍着汉军的肩膀说。
大林哥,放心吧!他“啪”地敬了个军礼。
从此,汉军成了村上唯一的船渡人。即便后来分田到户单干了,他仍每天义务送孩子们上学。
船终于靠岸了。
别急,别急!看到孩子们急着下船,他连忙摆手。船停稳了,来吧,他说,还是让爷爷抱你们下来吧。
下了船,孩子们都站在他的面前不走。
爷爷!忽然,他们都伸出双臂,一齐向他扑来。
他轻轻抚摸着孩子们的小脸,呵呵地笑着……
爷爷,你怎么哭了?忽然,那个光头的小男孩惊讶地说。
第二天上午,他来到老队长的坟前。
大林哥,这么多年来,孩子们一点事都没有……
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锣鼓声。
他直起腰,向河边望了望----今天大桥举行通车典礼,这位老船工也被邀请为贵宾代表,参加剪彩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