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际和尚飞昇去 白云山中梵音留——长阳白云山考察手记
相近文章:
△从观音寺自然村仰望白云山(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1日)
在陆地面积960万平方公里的美丽中国,有着许多名为“白云山”的美丽山峰。这些白云山,不仅都因“白云环绕山顶”的自然景观而命名,更因其独特的人文而知名。如广州白云山,相传秦末高士郑安期在山中采药济世并成仙,晋代葛洪曾在山中炼丹并著有《抱朴子》这部道家名作。邻近湖北长阳高家堰镇的宜昌市点军区白云山,古称“望州山”,是楚蜀古道上一处重要节点,有南宋范成大等古人著名文人在此留下了著名诗篇。而位于长阳县东北、长阳与宜都交界处的白云山,也不例外。
△白云山及周边地形图(谷歌卫星地图截图),图正中、东为白云山及余脉。
远古不论,只说明清至今,白云山一直是长阳、宜都两县的界山。所以白云山顶一通刻立于清代嘉庆三年的石碑说:“窃长邑之东乡、宜属之西北,向有白云山,乃长宜两地之屏障。”据1982年《长阳县地名志》记载,白云山占地1平方公里。在谷歌卫星地图上看,该山山体略呈“西北—东南”走向,地势西高东低。北麓位于宜都市红花套镇邓家冲村内,南麓位于长阳县龙舟坪镇刘家冲村(大担子垭与小担子垭之间)。白云山主峰在长阳县境内,经笔者以“两步路”户外运动APP测量,海拔588米。长阳旧志记载,白云山位于县(治)东北三十里,这与今天从长阳县城出发到登上山顶的路程大致相当。
△乾隆九年武英殿刊本《大清一统志》记载有白云山,在“鸡公山”条。
自清代康熙初年以来,白云山便以长阳名山的身份载入《大清一统志》及省、府、县志等文献之中。白云山知名原因,主要有三。一是过去山中出产“异兰”,“四季香秀”。二是明清时期,山下和山上分别建有观音寺和白云观两座著名的寺观。三是传说古时有一位叫“三际和尚”的得道诗僧曾于山下的聚云洞(又称白云洞)飞昇成仙。
△2019年12月7日,第一次登山考察过程中。图中人物从上到下依次为:李道泉、明建中、黄明财、田第炳。(向家舟摄)
2019年12月至2020年1月间,为了考察白云山的历史文化、弥补地方文献记载的不足,我独自或与他人结伴,先后3次登上了白云山。通过考察和研究,重点对白云观的历史进行了详细了解,也对观音寺及聚云洞的历史有了进一步的思考和认识。
△从白云山半山腰俯瞰观音寺自然村(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1日)
由白云山南麓登顶的起点位于刘家冲村观音寺自然村的乡村公路边。观音寺是一处安静的村庄,清江小支流避难溪的上游穿村而过,良田、美宅、竹林、橘园沿溪分布。据光绪二十年《观音寺刘氏族谱》及2019年《长阳地名故事》记载,刘氏始祖道清公,明初由江西吉安府吉水县湾柳树新立庄,迁居于长宜交界处的观音寺、邓家冲、刘家冲。约在清代中期,居住在观音寺的刘氏支族将产业出售给了偏岩黄氏的一支人。今天这里的居民以黄姓为主。
△白云山登山线路(两步路APP截图)
以“两步路”APP测量,上山的小路只有1.5公里,但由于山势陡峻,这点路程的难度比平地上10公里还要大。
△白云山下部人工开凿的石蹬和林间上坡路(向家舟摄于2019年12月7日)
除了靠近山脚的缓坡地带以及接近山顶的横路外,大多都是陡峭盘旋的小径。时而是45度以上、一弯又一弯的上坡路,时而是古人在岩壁上开凿的台阶或踏脚的脚窝,这是对人意志和身体的双重考验。除开途中休息,我三次上山,每次都要花费70分钟,而下山至少要50分钟。但也正是这种不易,使人在登顶之后会迅速有一种挑战成功的快感。我2019年12月7日第一次登山考察,意外地偶遇了一支20多人的本地户外活动团队。可见白云山正悄悄地受到户外爱好者的亲睐。
△白云山下部的崖路(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1日)
△白云山林间生长的野生兰草(向家舟摄于2019年12月7日)
在白云山下部的密林小道边,笔者见到了不少兰草。此时已是隆冬时节,这些兰草并没有开花。我想这些应该不是旧志中所记载的“四季香秀”的“异兰”。是“四季香秀”的说法有些夸张?还是真正的异兰隐藏在山中某个角落?又或是因为太出名而为历代采花者疯狂攫取?不得而知。
△白云山中部较为平缓的小路(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1日)
到了半山腰,地形暂时变的平坦起来,树林渐渐舒朗,从这里向西北方向遥望,山顶清晰可见。一树树红叶伴着北风在路边摇曳,在此刻可以成为疲倦登山人眼中清新靓丽的风景。
△白云山腰上的一棵栗树(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1日)
△白云观前殿遗址(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1日)
小道边一棵大栗树下部,不知是雷击还是什么原因,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树洞,里面已储满了雨水,这或许可以成为山上的小动物的饮用水源。走完一段隐藏在石林间如迷宫里的路,地形再次变的陡峭起来。一处大约15平方米的庙宇殿堂遗址也出现在眼前。从后来在山顶上发现的碑刻资料分析,这里应该是当年白云观的山门及前殿。
△白云山山腰俯瞰清江高坝洲库区(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1日)
△2020年1月11日,第三次考察白云山途中,此地接近山顶。图中人物,前为魏启高,后为黄明财(向家舟摄)
由此而上的小路,沿着一条与山顶相接的麻古石山岭脊背上纵向分布。路边只见一些低矮的灌木和苔藓,四周非常开阔。站在路上向山下眺望,山脚下的观音寺自然村、大小担子垭、318国道以及清江高坝洲库区的鄢家沱、南岸坪、柳津滩等地都尽收眼底,远处的马鞍山等大山与之遥遥相对。山顶上有一块《重修白云观碑序》(序为道光五年欧阳毓秀作,原序无标题,此标题为作者编)上说:“白云一峰,绝壁山崖,而彝水为之绕,方山为之环,讵非胜地哉?”清代嘉庆时期长阳著名文人饶宗濂在《游石柱观记》(石柱观在白云山西南方向,清江南岸朱津滩村,为长阳著名宗教遗址及景观)中也提到白云山:“其西(笔者注:实为东北)烟云飘渺,绵亘奔赴者,白云山也。”惟有实地登临,方知古人之不诬。要是天气好,在这里绝对可以拍出一副风光大片来。路旁石壁上生长了大片的地衣,证明了这里良好的的生态。
△接近山顶的一段横路。(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1日)
接近山顶的地方是一段横路,此时登山的方向也要由之前的由南向北转变为自东向西了。这段大约200米的横路,距离不长,但由于上下都是悬崖,路面又窄且不平,路边又生长着很多缠脚打滑的“羊胡子草”,因而路人尤其是初来者行走其中,不得不格外谨慎。路边看到了一张蛇蜕,说明这山上是有蛇的。所幸这时是冬天,不用担心被蛇惊吓到。
△白云观正殿遗址(向家舟摄于2019年12月7日)
走完这段横路,山下的老乡介绍的白云观正殿遗址便出现在我们面前。这里是一块从悬崖顶端开辟出来的、大约150平方米的平地。从残存的昔日大殿基石及墙体看,当时的主殿大约在50平方米左右。近些年来,山下村内的一些居民筹资,主要利用庙宇被毁后遗落在原地的昔日由麻古石切割成的石块,加以现代的砖瓦,简单地修复了这座大殿,但实际上复建的面积不及原有的三分之一。居住在山下刘家冲村学田坳的刘正清老先生在我第一次上山前一周向我介绍,这些年每逢春节期间,山下的居民常结伴上山,烧香祭拜,祈求平安。
△白云山主峰(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1日)
△位于白云山主峰上的白云观后殿遗址(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1日)
但很多村民其实不知道,在这座正殿遗址所在的山包后方,就是白云山的主峰,在主峰上还有一处白云观当年的遗址,是为后殿遗址。如果我在2020年1月1日独自二上白云山,在正殿旁偶遇上山采集黄姜的老乡邓守红,估计也不会知道这处遗址。后殿遗址挺立于白云山主峰绝顶、人工开辟的平台之上,面积约25平方米,其中原后殿占地约17平方米。相对于损毁严重的正殿而言,这座后殿保存的相对要完好一些,至少四周的围墙(材质与正殿、前殿同,都是就地取材的麻古石)基本尚存。后殿遗址四面都是绝壁,三面俯临深渊,其北、东二面岩下,属宜都市境内的白云山北麓。
△雪后,融雪积满了岩石上开凿的水井。(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1日)
在正殿与后殿遗址之间的树林和一处岩包上,我分别发现了过去僧侣储水的水池和水井,一为挖土而形成的小土堰,一为岩石上凿成的小型竖井。而后者,犹如埋藏在岩石下的小木桶,精美小巧,令人称奇。
△白云观正殿遗址前摆放的碑刻,感谢刘家冲村热心村民的妥善保护。(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日)
据山下老乡讲,白云观和其他大多数被破坏掉的文物古迹一样,是在“破四旧”时被毁坏的。但所幸的是,虽然当年的建筑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但却留下了堪称可以组成“碑刻群”的24通大小碑刻。以内容划分,有22通纪事(功德)碑,2通僧侣墓碑;以载体划分,有23通独立石碑(其中两通碑阴阳均有文字,为不同时期所刻),1通附刻于雕花栏杆背面;以年代划分,乾隆3通,嘉庆11通,道光2通,咸丰1通,同治1通,光绪1通,年代不详5通。
△白云观正殿遗址上遗留的莲花栏杆和祥云图案栏板。(向家舟摄)
通过对这些历史碑刻进行传拓和记录、分析,加以参考地方历史文献,笔者对白云观的历史源流及清代的发展变迁进行了初步梳理。
△白云观原址上遗存的最早的碑刻,是乾隆四十九年的“万古千秋碑”(向家舟拓并摄于2020年1月1日)
首先是初步判断了白云观的建造年代。首载白云观的文献,是乾隆十九年编纂的《长阳县志》。该志记载:“白云观,在县东北,白云山上。”对于始建年代,并没有说明。但依据白云观遗存的两通石碑,便可以将其始建年代上溯至明代万历年间以前。一是嘉庆十九年“塑像功德碑”(以该碑题额命名,以下同)上说:“盖闻福地白云,系亘古之仙境,楚地〔信徒〕甚众。”二是道光二十六年长阳清代乡贤、廪贡生、署蒲圻县教谕黄文亭所撰“重修白云观纪事碑”序之结尾说:“若仙山竟莫知所始,惟见万历间〔之碑〕尚留片石耳。”这些材料都表明,至少在明代万历年间,这座白云观就已存在了。
△道光二十六年长阳清代乡贤黄文亭手书的重修白云观碑记拓片(向家舟拓并摄于2020年1月1日)
第二是白云观名称的由来及该观的宗教属性问题。最早记载白云观的乾隆版《长阳县志》,比白云观遗址上现存最早的乾隆四十九年“万古千秋碑”还要早30年,而且这一名称为其后的道光、同治、民国三个版本《长阳县志》所继承。同时,白云观现存24通碑刻上,没有一块记载了这处宗教机构的全称,只是以“白云山”“白云”或是“庙”来指代。至于山下的老百姓也没有一个说的出来名字,而有的把它说成是原来山脚下的观音寺,也是错误的。所以,按历史文献称其为“白云观”,或许是官方命名的名字,至少比无名或无依据称呼要妥。至于白云观之白云,应该是由白云山而来,这一点自不必赘述。但是,据当地老乡讲述及碑刻尤其是和尚墓碑显示,1949年以前在此地履行法事的为和尚。既然是和尚“执政”的场所,又为什么叫做观呢?
通过检索我过去的实地经历和查阅资料发现,长阳县境内昔日的佛教场所不称庙而称观的,还有很多,比如磨市镇乌钵池村的龙潜观、贺家坪镇青岗坪村的云台观等等。上述场所的成因尚无法证实。但就白云观来说,或许早期的确是道观,而后因多种信仰特别是佛教引入,又被群众认为是和尚庙。理由是:白云观遗留的碑刻上的信息显示,清代中期以来,这里是有着多神信仰、融合佛、道等宗教的综合宗教场所。嘉庆三年“万古流传”碑上说:“而苗内原奉观音祖师、帝君、牛王诸神,乃百姓衣食之大父母。”上述诸神中,观音属佛教之神,帝君属道教之神,牛王为百姓敬奉保护耕牛的民间之神。如此来说,当时无论是以庙还是以观命名,都不全面,似乎只好遵循旧名了。
△嘉庆十九年“塑像功德碑”(向家舟摄于2019年12月7日)
16年之后的嘉庆十九年,又有一批信众共塑“张仙真人”像立于正殿观音旁,这时该观便接纳了新神。据宜昌府、长阳县、东湖县(清代宜昌府附郭,相当于今天除猇亭区外的宜昌城区)旧方志:“张仙真人”又名“张大仙”,是当时流传于包括长阳在内的峡江一带的崇拜。长阳道光以后旧志载:“张大仙,旧传蜀主孟昶花蕊夫人,入宋宫,思故主,私写打弹小照,托名'张仙’。东湖、长阳多祀之。”并引《东湖县志》称:“张大仙,在明月峡,常往来长阳山谷中。今邑中寺观所奉职,卒不知何人也。”白云山嘉庆十九年“塑像功德碑”云:“窃思张仙真人出世西蜀,显应荆宜,众生每每得沐其恩德。”按道光县志记载,清代嘉、道年间,长阳寺观“多往〔东湖〕龙王洞(笔者注:在今点军区联棚乡文佛山下)迎张大仙奉之”“其灵迹颇著”。这说明当时张仙真人成为长阳、东湖一带颇为流行的信仰,无法阻挡,白云观自然也不落伍。总之,白云观在清代时已是多神信仰的宗教综合体,叫什么名字已不重要,这也难怪在观内碑刻中不见全名的原因,也许是刻意隐晦、避免宗教和教徒纷争的原因吧。
△嘉庆二十三年重修白云观功德组碑中的一通,原碑应是嵌于建筑墙体内。(向家舟拓并摄于2020年1月1日)
第三是碑刻显示,自乾隆四十九年至清末,白云观至少经历了大小十次的重修(补修或续建)。第一次是乾隆四十九年,至少有61名信众捐资。第二次在乾隆五十六年(其碑只言辛亥年,笔者据尾部僧人姓名并参照其他碑刻作出的判断),为重妆祖师金身,有汪宪章等48名信众捐资。第三次在乾隆五十九年,邹富文领修前殿,有38名信众捐资(其中邹姓人士12人)。第四次在嘉庆三年,由高氏家族高名扬、高名选等7人领头,对该观进行全面修缮,共有104名信众捐资。第五次在嘉庆四年,为小规模补修,有熊士华等43名信众捐资。第六次在嘉庆六年,郑述宇领头,重修后殿祖师金身,共38名信众和“永太和”商号捐资。第七次在嘉庆十九年,由王加元等10人领头,新塑“张大仙”神像,共112名信众捐资。第八次在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因正殿庙宇偏狭”,开展了大规模的续修工程。此次建修,由欧阳起荣、高治龙二人领衔,于正殿之外,作屋三间,“一以移张仙之座,一以慰香客之劳,一以为施主设位荐供”。(道光五年“重修白云观碑序碑”)历经7年的募化和修建,于道光五年(1825年)完工,共有315名四方信众、商号老板及宜都梁山僧人捐资。第九次在道光十二年(1832年),因庙宇为水灾所坏,禅师彰慧有志重修,得到了长阳乡贤黄开榜(道光戊子副榜,黄文亭叔祖父)等地方士绅的支持,长阳、宜都两地文武官员及信众纷纷解囊相助,于道光二十六年完工。第十次在同治十二年,为重妆诸佛菩萨满堂金身神座及补修庙宇,共有177名信众捐资,这也是一次规模较大的重修工程。
△嘉庆五年“永施佛田碑”拓片(向家舟拓并摄于2020年1月1日)
第四是白云观的庙田庙产。根据碑刻资料显示,白云观在清代至少有庙田两处。一为嘉庆五年时,信徒王开学因中年无子,求嗣许愿,买宜都禹梁山(即今称“女娘山”,与白云山不远,沪渝高速女娘山隧洞即在其山中)田一分,施予白云观。二为嘉庆二十三年全面重修观时,一施主捐赠,施主姓名及地点不详。庙田由僧人佃农耕种,收取地租,作为该观稳定的香火及僧侣生活费来源。
白云观因地处长阳、宜都交界地带,地近荆州、宜昌,江汉平原至恩施、四川的古道从山脚下经过,商旅辐辏,这里在旧时香客甚众,远超县内众多寺观。从这些功德碑题名的姓氏和籍贯来看,除了固定的长阳及邻邑宜都、东湖外,还有大批广东、湖南等省及本省荆州、天门等地的信众(其中多为商人)前来上香拜神。同时,白云观与外地寺庙的往来也很活跃,与外地寺庙经常交流互动。仅道光十二年时,就有荆州承天寺(湖北著名古寺)寺僧源高、枝江凤台祖师殿僧克俊先后前来住持。
△彰慧禅师墓(上)与炳直和尚墓(下)。(向家舟摄于2020年1月1日)
在白云山顶正殿遗址旁,遗留有可辨认的僧人墓三冢,其中有碑者二。一为道光年间主持修复白云观的彰慧禅师墓。彰慧俗姓许,长阳红石版人,生于嘉庆八年,亡于咸丰元年,卒年四十九岁。另一座为炳直和尚墓。炳直和尚俗姓方,长阳张家台人,亡于光绪三十年,卒年六十九岁。据当地老乡邓守红介绍,即使在“破四旧”的年代,这两座墓也没有遭人破坏。前些年,一位居住在山下的村民听人说墓中有宝,便不信邪地跑到山顶上来挖墓。由于二墓修建地坚实,该人又寻不到帮手,最后他放弃了挖掘。但由于他的鲁莽和无知,两座墓特别是彰慧禅师墓遭到了一定破坏,墓碑构件被撬散,墓围石被撬掉了不少。说来也奇怪,这个挖墓的人回家后几年,便患上绝症去世了。
出于尊重亡者和尊者,也是因为听了老邓讲述的故事,我并没有贸然去清理被泥土掩埋了小部分的彰慧禅师墓碑。虽然这会影响对碑文的记录和研究,对我们文史爱好者来说是具有一定遗憾的。但我觉得这一定是正确的选择。比起一己私利,公道人心更重要。
除了山顶上的白云观,在白云山脚下的观音寺自然村,原来其实还有一座与村名同名的古寺——观音寺。按照山下一些刘氏族人的说法,观音寺原为刘姓家庙。按其名称,似为主供观音的庙宇。长阳清代自道光至民国,这座观音寺在旧志中屡有记载。但访问今天居住在观音寺的黄姓老人们(现80岁以上无),却都不知道曾经有这么一座庙,只说这只是一个地名。此庙是在民国中期以后衰败无存?还是黄姓替代刘姓居住此地后即已衰败无存,而旧志因袭不加考证?不得而知。
△2020年1月11日,白云山上远望避难溪源头——聚云洞旁的溪沟。(向家舟摄)
其实,白云山最具神奇色彩的故事,既不在白云观,也不在观音寺,而是在山脚下——避难溪源头边的聚云洞。长阳旧志称,聚云洞又称白云洞,因常有白云环绕而得名。这样看来,白云山似乎又是因聚云洞而得名。长阳康熙以后《长阳县志》记载,曾有一位名叫三际(一说三济)和尚的僧人在此修行,后来功德圆满,从这里飞昇。奇怪的是,飞昇本为道教术语,谓人修炼得道后,白昼飞升仙境成仙,这里用在和尚身上是为什么呢?或许三际和尚其实是道士,正如我推测白云山最初可能为道教之地一样。由于代远年湮,以及佛教等宗教的后续传入,三际其人为后世信众及百姓误传为和尚了,这种可能性是有的。而且,从三际和尚遗留的诗作来看,其为道士的可能性确实非常大。其诗作共有四首:
其一:“吾住山兮山有情,傍石小洞最空清。飞观下界三千里,仰视瑶池十万程。”
其二:“闻道蓬莱好养砂,吾心懒去学仙家。穿衣束带寻常客,渴饮饥食闷煮茶。”
其三:“两帝干戈比势雄,笑将白眼辨青红。古今一派成虚掷,故向幽居学耳聋。”
其四:“双耳聋兮百事休,载竹栽松傲春秋。茫茫宇宙谁先觉,野老偷身在上头。”
瑶池、蓬莱、养砂、仙家,这些字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道家。
三际和尚究竟是何时人,生平如何?乾隆十九年《长阳县志》首称其为明代人,但比乾隆志要早82年的康熙十二年《长阳县志》却没有标注其时代。只能说:由于康熙志几乎所有内容都是继承的明代残本县志资料,所以三际和尚是明代甚至明代前之人的可能性较大而已。而1987年《长阳自治县志初稿》据其第三首诗内容认为:“三际和尚系明初人,靖难之役中隐居于此。”理由大概是认为“两帝干戈比势雄”中的“两帝”,指的是明成祖朱棣和他的侄子、明惠宗朱允炆。在没有其他证据的前提下,这个解释是不是太仓促、难以服众?但我们或许可以推测,三际和尚生活的年代,白云山上可能就有了白云观。他或许在白云观内修行,或是以游方道士身份只在聚云洞内修炼。我期待以后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实地深入聚云洞内访查,看能否获取更多的历史信息。
△2019年12月7日,一行人考察白云山途中。(向家舟摄)
数百年过去了,三际和尚就像一朵白云,飞上了天就再也没有回来,观音寺和白云观也已衰败于荒烟蔓草间。但白云山丰厚的历史文化遗存却以那些石刻、文献和传说的形式保留了下来。数百年来白云山的宗教文化,其实反映的是人们向善向好的心愿,折射了信仰的力量,也体现了一代又一代长阳人对各种文化兼容并蓄的开放态度。时代变了,向善向好没有变,信仰依然需要,坚持开放的姿态也仍有必要。如果对有着险峻奇特自然风光和丰厚文化底蕴的白云山,进行科学保护、有序开发,以此推动长阳旅游、康养、文化建设,在新时代以新的形式带给人们新的福祉,那也将是一件乐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