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女儿确实长大了
女儿确实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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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纹
老猫
下班，她从打卡机上
取回自己的指纹
她用带指纹的手，抚摸
大街上，所有柔软的事物
公共汽车的不锈钢扶手
面包店的玻璃
虚构的门……
(包括从一个陌生男孩的脸上
取回一个红通通的苹果)
路边的树桩截面上，长着
巨大的指纹——一个巨大的
旋涡
坐在上面的人消失不见了
她发出一声没有人听得到的
尖叫
每个月初，她要到派出所
更换磨损的指纹
每个年底，她塞着车，去给
自己的指纹年审
每天晚上，她想象自己
和一个没有指纹的男人作爱
边呻吟边把指纹印满男人的身上
一个全身带着指纹的男人
一个全身带着指纹
而手上没有指纹的男人
她边呻吟，边哭泣
天空象一个巨大的窟窿
老猫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会往上面掉
掉进星星里面去
下班的路上，根据引力定律
我禁不住向一个漂亮的女子，靠近
她有着一个和春天一样的圆臀
“可是，就快要夏天了。”我这样
暗暗警告自己
我还遇见了卡宾先生
我说:嗨，你好吗？卡宾先生点点头
我忘记，怎么认识了卡宾先生
我每次下班，都遇到他，卡宾先生
点点头，他并不认识我
卡宾先生点头的时候，蜘蛛人
系着绳子从天空中垂下来
他满头大汗，刚擦掉
帝国大厦玻璃幕墙上，陈年的
灰尘和云朵
第四阶段
老猫
蚊子怀孕。诗人上吊。孩子们在埋藏
老师骨骸的塑料操场上，欢快地奔跑
小乙说:“哈利路亚”。自从上帝被绑架后
他越发瘦了。我们默默地看着小区里
园林工人在伐树，树被锯成木、又、寸
堆放在地上。一些四方形的树长了出来
噢，这个四方形的季节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
“上帝已经被绑架了……。”
天空被谎言越撑越大，小乙放养了鸟
鸟鸣茂盛，小乙常常忘记收割
几朵疑云，缓缓滑过蔚蓝色的屋顶
一幢高楼的阴影倒伏在地面上
正好填补了地面缺失的那一部分
我和小乙说:“哈利路亚”
等……
灯灯
冰在湖面等到它的喜鹊。
树枝等到它的云。
十二月等到十一月。
他等到天黑。白瓷碗，等到一个硬币。
野马
江苏叶开
正需要一匹野马
野马就冲出来
它踏破栅栏
挣脱风，闪电、以及一切有关马的
词汇
抵达面前
我们彼此打量
希望对方没有失望
人间手扎
张二棍
我依稀记得，我的前世为猪、为狗
为洪水中，窒息的鱼鳖
为泥泞里，一匹被鞭打的老马
我依稀记得，一代代轮回着
我献出过牛黄，麝香，鹿茸，阿胶……
我已百无一用，所以今生
为人。仿佛这是
我获得了，额外的
提拔，和重用
立场
黍不语
如果不是一阵大风
不是一阵大风从背后突然袭来
不是一阵大风突然袭来将我刮着跑
不是一阵大风将我刮着跑得东倒西歪没有方向
我尚未发现我是如此轻便，薄弱
连一阵风也无法抵挡
我甚至还随着它跑了一会儿
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
王妃
省略姓氏。有时也会省略名字
直接说嗳或者嗯
争吵，或者不理不睬，但不影响在餐桌边
围坐、就餐、叮嘱孩子
在拧灭台灯之前，把明天再次认真的算计一遍
最后，用呵欠的尾气拖出一个长音——
“睡吧”
省略“晚安”，省略所有的肌肤相亲。
若是寒夜，就在各自的被窝里想念
空调、电热毯、暖手宝、热水袋……
这些能散发热气的名词，会让冰凉的被窝和身体
慢慢暖起来
大伯的犁铧
朱俊
雨往东走，山溪小满
蓑衣从屋檐跑到田埂
铧口邀约鸢尾
犁开水田里的云朵
老牛喘着粗气
抬脚走进春天里
坐在田埂上的大伯
招招手，递给我一封信
远在南方以南的堂哥歪歪斜斜的字
在淡黄的信封上开出小雏菊
雨继续往东
在宽阔的田野上
用犁铧
一撇一捺
写着回信
海魂衫
胡续冬
1991年，她穿着我梦见过的大海
从我身边走过。她细溜溜的胳膊
汹涌地挥舞着美，搅得一路上都是
她十七岁的海水。我斗胆目睹了
她走进高三六班的全过程，
顶住巨浪冲刷，例行水文观察。
我在冲天而去的浪尖上看到了
两只小小的神，它们抖动着
小小的触须，一只对我说“不”，
一只对我说“是”。它们说完之后
齐刷刷地白了我一眼，从天上
又落回她布满礁石的肋间。她带着
全部的礁石和海水隐没在高三六班
而我却一直呆立在教室外
一棵发育不良的乌桕树下，尽失
街霸威严、全无狡童体面，
把一只抽完了的“大重九”
又抽了三乘三遍。在上课铃响之前
我至少抽出了三倍于海水的
苦和咸，抽出了她没说的话和我
潋滟的废话，抽出了那朵
在海中沉睡的我的神秘之花。
顺从
王志国
被风吹得倾斜的青草
我喜欢这垂向大地的弯
顺从中隐含韧劲
多年来，我一直把风吹草低当作一种生活方式
但在与现实较劲的过程中
却硬不及石头，柔不如草木
在经历了亲人的逝去、时光的流逝、生活的磨砺后
我突然觉得，在这世上，
除了不轻言放弃和生命的尊严
其他，草木一样，顺从
滋味
柳沄
撂下电话
女儿急着往外走
将刚咬了一口的苹果
随手丢在茶几上
很红的苹果
很好看很好吃的苹果
无奈地摇晃那么几下
就再也不动了
我能猜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初恋远比任何一只苹果
都更有滋味
连招呼也不打
女儿推门就出去了
那跑下楼梯的脚步声
把我带出去老远
女儿确实长大了
她已有太多的理由
在丢下一只苹果的同时
把我也丢在屋里
然而，无论我如何想
女儿的突然离开都好比一次停电
我很难一下子
摸到蜡烛和火柴
有好大一会儿
我跟那只发呆的苹果
一样静，一样
缓不过神来
不一样的是心里的滋味
我无法像被咬过的苹果那样
很甜很甜地对待着
所遭遇到的一切
1979年的秋天空空荡荡
龙红年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
田埂瘦成了一条绳
他瘦成了秋后的蚂蚱
一只青蛙咕咚跳进河里的蓝天
要上大学去了
我看到的远方是一片茂盛的松林
他拄着拐杖送我
蹒跚的步履
离我足有一个时代的距离
我知道 此时 他花甲的身体里
藏着多余的糖 那可是
比苦更要命的甜啊
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只有蝉儿 在那个九月
替我们说了很多
汽车把他的儿子带走了
卷起的尘埃将他掩埋
1979年的秋天 空空荡荡
纸飞机
陈丽伟
今晚月亮真好 我们
在月亮下扔纸飞机
飞机一头栽到地上
象我的心情
今晚月亮真好 本来
我的心情跟她一样好
只是冬夜太冷了
冻得你冷冰冰的
纸飞机本是一页麦当劳
刚还托着一杯热咖啡
咖啡能让人兴奋 尤其
热得有点烫口
今晚月亮真的很好
照进餐厅就显得假了
真希望突然停电
好多东西就是真的了
咖啡飘出浪漫的香气
你的脸在香气中有点美
聊到打烊不知聊些什么
临走还叠个纸飞机
噢！纸飞机原来不是真的
尽管上面印得花花绿绿
纸飞机不是真的就好了
栽到地上也不会爆炸
今晚月亮真好
我一个人开着纸飞机回家
纸飞机完成一次危险的航行
飞得象月亮一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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