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这盘棋还没下完
这盘棋还没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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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
魏维伟
无非是扶起一座倒下的山
一夜潜行的空气可以昂首阔步了
天空已经擦亮眼睛
一只做梦的羊，就要爱上真正的青草
推开头顶浮云的被子
风说：
你色彩斑斓的一天正式开始
生活远比想象简约
起床，无非是我再次晾起
睡眠洗过的自己
公园漫步
魏维伟
想象我是洪水
漫过这里的每条过道
上面原本悠闲的人们开始逃命
左边进右边出，或者相反
多么神奇的过道，不，时光隧道
眨眼间，小的变大了
大的变老了
老的变没了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
抱歉，我不是水
这里能自由飞翔的
除了麻雀，就只剩风
一个人摆渡
魏维伟
公共健身器械上
我一脚腾云，一脚驾雾
但我不是来健身的
也上不了天堂
我抓紧横杠
在人间晃来晃去
过年了
我只想抽身，听风猎猎作响
仿佛一面飞扬的旗帜
为春天引路
春天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我要放牧这疾驰的风
从北到南，从西到东
为缓慢的尘世加速
我不是来健身的
转盘、爬梯、伸背器是别人订制的人生
我只爱风，以我以万物为友
也为敌
远方以远还是远方
过年是人们的事
我把阳光当水
一个人在原地摆渡
我用过的时光完好如初
魏维伟
我用过的时光完好如初，新的一样
我是说那间小学，那些院子里一个暑假长高的杂草
那些不知被谁悄悄写上了童年心事的桌椅
还有那些被门窗关闭的天真的年代，都是
我用过以后重新搁在那里的
再过八九天，一些孩子们将把梦想安放在这里
他们眼到口到手到心到，没有精力研究
教室里的时光是不是残留
另一些人十几年甚至更久的余温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一个陌生人
曾经试用过他们的未来
我不会告诉的人，还有自己
——那个盗用我姓名和肉体的人
正在给我用过的时光上锁
那么多完好如初的时光
无数比我年轻的人正在排队使用
而我却回不去了
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像箱子砌成的墙
但箱子里，没有留下我的任何讯息
旧人，或者故人——悼念诗人江一郎
魏维伟
他走着走着，走进别人的镜头
咔嚓一声，成了旧人
水洗不掉的尘土开始堆积
谁看，谁眼里就有感慨
这样多好！
当世界让一批人老去
他还只是旧
我们认识他，像认识某些旧时光
但他偏回到现实中
以死撤掉旧
“故人，更多是指故去的人。”
对着一张照片，我们恍然大悟
写给父亲的话
老德
你一辈子，就想
把我塑造成为一个
我成为不了的人
我确实努力过，还是
成为不了，如今
你死了二十年
你的孙子也长大成人了
我当然也想把他
塑造成一个
他成为不了的人
不知他是否像我一样
努力过，反正
我的愿望，眼看着
像你的愿望一样，也要落空了
浪漫主义者
老德
有时，我也会
把自己打扮成
浪漫主义者的样子
喜欢一些
透明的事物，更喜欢
月亮下的阴影
偶尔，会把头发
留得很长
绝不会
在自己脸上涂脂抹粉
除夕
老德
每次到养老院，都碰
到这位老人，他一见到我
就嚷着要下盘象棋
他说他太喜欢炮了，我说
我更喜欢马，他说
当头炮，可以直捣敌人老巢
我说马行日，不日
可以趟过楚河，他八十多岁
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
还是中风了，我说
我一辈子足不出户
在仕象的保护中，还是
丢失了江山
这盘棋还没下完，2019的
除夕，已经到了
谈论文学
老德
哦，谈论文学，最好
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
最好在一个小书房里，人
别太多，三五人足矣
伸手拿着萨特与托尔斯泰的书
书的封面，烙满了
别人的指印，你可以直言不讳
也可以作沉思状，更可以
用主人翁的巴掌
给社会一个响亮的耳光
又写起了父亲
老德
愚不可及的父亲，总是
从小要我们做好自己，我们
做好了，世界却变坏了
我看见他们把广场的雕像推倒
集体射杀河对岸的天鹅
并在红色的海洋里，信誓旦旦
我只能在黑色的幽默中
试着短斤少两的伎俩，关键时
临阵脱逃，并背着父亲
把他的主义修改，沉浸酒精中
在1999年除夕的晚上
与父亲对饮，谁知
他三杯酒下肚
连忙摆手；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出售快乐
老德
我真想把
我仅有的一些快乐
出售
那些快乐
来了
又走了
当初，如果
没有这些快乐
现在，我肯定
不会这么悲悯
麻烦
老德
没麻烦的日子，我无所
事事，总想给自己找些麻烦
为此，我在街上领回
一只流浪狗，如我所料
它每天都会给我制造
许多麻烦，先是
咬烂我的诗集，还对我
吹胡子瞪眼睛，几次
把屎拉在我椅子上
我把它送走了，第二天
它又站在我的门口，
我于心不忍，又收留了它
谁知它又故伎重演
我决定，再一次把它送走
第二天，如果它又出现
在我门口，这麻烦大了
我想我一辈子也解决不了
老德不这样认为
老德
看见老德天天写诗
了解老德的人都知道
那一定是股票下跌
这家伙只能用诗歌打发
这无聊的时间，如果
他赚了钱，肯定
躲在酒馆的一角，天天
高谈阔论，花天酒地
老徳不这样认为
那不是花天酒地，也不是
高谈阔论，那是
诗人用自己的行为
在这金钱至上的社会里
探索人类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五十以后
老德
不知
怎么搞的
五十以后
每次咳嗽
我都咳出了
父亲的声音
心爱之物
代薇
昨夜又梦见你了
你回到我们中间
像远行归来的旅人
“脱落的阳台没有阳光，也没有早餐。
即使是在梦里
我也清楚这是假的
空间的转移获得了
时间的深度
梦见你，那绝望的美妙
就像奋不顾身跑回正在失火的房子里
取我的心爱之物。
住过的房子
代薇
房子搬空的时候
环视空荡荡的家
发现在这里居住过的人
其实是搬不走的
你被永远留在这里
看着另一个你走出去
消失在小区尽头
不再回来
至于房子里面发生过什么
已不再重要
如果是美好的
你已经拥有
如果是噩梦
它已经过去了
房子如同身体
作为过客的我们
只是暂时居住在此生此身
那些死去的人
是提前搬走了
悲伤太奢侈了
代薇
平息一场风暴
只能是另一场风暴
铲去一种记忆
必须是更深刻的打击
终止万劫不复
需要乱箭穿心
为了火花而触摸电线
为了看清，而像里面一样黑暗
我知道
“如果我哭泣
世界并不在意”
悲伤太奢侈了
像寒风中垒起的岩石中生长的荒草
除了生死
可能
代薇
如果我卡在鱼刺里
我的身体像一段空空的楼梯
——拐下去
如果春天，具体到树与树之间
“那种分开着的接触”
爱上什么，小于一
瞎掉的雪扑向纷乱的鸟群
如果我被缩小，又被夸大
激情中依然冲出没有骑手的马
如果水反复烧开
如果今夜只有隔壁
长大成人
代薇
人只有在非常年轻的时候
才会活得那么用力
敏感、躁动、对抗
每一种情感都被无限放大
夸张、变形
隔着许多时空看去
“过去的人类都是孩子”
21岁的我
死于19岁
19岁之前的我
死于13岁
13岁之前死于5岁
5岁之前
死于童年
在此之前，我死于爱
在爱之前
我荡然无存
我还是喜欢沉默的事物
艾静子
一棵草的沉默
一朵花的隐忍
譬如月亮
从不说话
却洞悉世间一切
我更喜欢不说话的自己
沉默间
万物辽阔
彼夜
艾静子
衰老是件好事
终于可以捋着鬓角的白发说
一个被时间堆积的人
不再和生活较真
过多地去揣测
尘世的风云
在一个清风明月夜铺开纸张
这难得一见的蓝天和白云间
我会写下
朗朗晴空
搬居新室
整理衣物日常生活
也不忘拂过旧书上的尘埃
这些个我前半生的铺垫
后半生继续深入
临摹的人间
新意
艾静子
没有多少新意
生活被风裹挟
冷还是一个命题
只有扣紧早春的扣子
不让日子心寒
有新芽从眼睛里冒出
也有鸟鸣惊醒这个冗长的下午
有香站在匆忙的路边
干支梅遒劲的躯干托举
我嗅了嗅
旋即离开
任那白色的灯盏
亮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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