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结高:村庄麻将

村 庄 麻 将

安徽怀宁 刘结高

  溯岁月长河追寻,本庄近代首付麻将诞生于一九八0年,那是摘帽平反后的刘真兄释放内心喜悦的产物,由刘真兄亲手制作。此时庄里年轻人才认识麻氏家族。
  其实这“麻将"充其量就是一付粗制滥造的麻将扑克。制作过程是从一堆火柴盒上剪下一个个长方形纸片,再画出不同的牌面。但这并不防碍麻将打法的传授。
  最先接受培训的是:长贵、长法、长火、长盈等叔辈们,其打法叫:“推倒和”。一家和牌三家给钱。只是当年玩香烟而不玩钱。虽然一牌一根,但人们依然玩得乐此不疲,心醉神迷。
  一年后,刘真买回一付真家伙,从那木盒里倒出来,“哗!哗!哗”!像一堆银锭砸到铁板上。双手一搓,满屋喧嚣!从此,农闲时,雨雪天,这土坯屋内,便“哗哗”之声不绝于耳。
  请看这四位早早就占了位子,那些腿脚慢的只好抱桌子角,睁大眼睛,左边瞧瞧,右边看看。更有后来者,无缝可插,只得背着双手,伸长脖子,绕着桌子转。这时,戴了老花镜的刘真老,嚅动着干瘪的双唇发出警告:“观牌不语真君子。看归看,可别多嘴!”多数人能遵守,可那些性急之人岂能憋得住。看到紧要处,一激动,就把人家的牌报出去了,结果讨回一句:“狗过门槛嘴上前”的评赏!更有甚者,直接出手拎出一张牌“啪”地打出去!可万万没想到,操牌人转手便抓来一张恰好与打出的那张相匹配的牌,气得眼珠子都凸出来!猛地给那位“快手”一后手肘,厉声喝道:“滚”!
  再看这长春老,一脸福态,顶上一片红土高原。将一张牌举在空中一动不动,眼光却在面前的牌上游移。许久,举着的牌又插了回来,挑起另一张,慢悠悠地抖两下,又插回。歪着脑袋吸口气,思索良久还是抓起原先一张,举在空中仍不动。对面那位瘦骨粼粼的“包老爷”已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说:“出张牌比媳妇养尒还难。不照就换人!"后面立马有人应道:“对!让我来”。长春老这才忍痛割爱似地将牌打出去,口中说:“就是这张喳”!
  这天,河对岸的观世老,早早地就将牛赶来,直接拴在刘真兄家屋后楝树上。冲着屋子大喊:“老先生,可有人呐?”刘真迎出来答道:“有人”!便差一小孩请来了二老。于是,四老从上午八点多一直奋战到日薄西山。这时屋后的老牛已经把树周围的地面全都刨翻了,实在熬不过,昂起头,冲着屋子“哞___"“哞___”大叫。世老跑来骂道:“你这畜生,叫莫事!我不也没吃。忍着!还有两牌”。
  随着学员们一批批毕业,搓麻将的人和麻将付数在庄里得到快速发展。这时,玩法上升为打“十番”,并用人民币激发精神。
  所谓“十番”,就是和的牌要满足十个名堂。例如:没有三张同样的牌做“放子"的叫“平平”,算两番;没有幺牌的叫“断断”,算两番;用二、五、八作头的叫“降降”,算两番;有连续九张同一花色的叫“一条龙”,算五番;还有什么:“连铺”、“中五”、“喜相”、“幺头”……和牌时还有:“卡卡”、“卡一”、“边边”、“独听”等等。如果和牌不满十番便不算数,甚至还要倒罚。所以,像我们这些不太熟练的人和牌时,就像算命先生一样,掐着手指一个个地算着。这时就有人敲打桌面倒计时:“10,9,8,7,6……”当数完0时,三张嘴同时发声:“不算了!不算了!”和牌者只得苦丧着脸无奈地打破胡。对于熟练者自然没有这般苦恼,牌一落听,其番数就成竹在胸,只要和牌一露头立马摊牌。如果自摸,那牌拍得山响,比大堂县太爷的镇堂木还威风。
  九十年代至新千年间,是村庄麻将的鼎盛期。全庄除百根一户外,各家至少有一付麻将,而且个头越来越大。人们把打麻将形象地称为“端砖”,或者叫“砌墙”。全庄能摆弄麻将的达四十几人。有老有青,有男有女,但可喜的是在校学生不参与。
  年年正腊月,处处麻将声。麻将填实了乡村所有的空闲时光,同时,也冲击着传统的文明礼仪,霸占了所有的酒席。即使是丧事,也有人想方设法寻机搓两把。若是婚嫁,那更是麻将天下。新娘接进房,宾主都砌墙。
  春节拜年,客人进门,泡上一杯茶,递上一根烟,然后就清扫桌面。哗啦啦一堆麻将在桌上绽放,宾主都是一脸的欢笑。麻将抓在手就啥礼节也不顾了,即便是舅爹来了,外甥也只是抬抬屁股,叫声舅爹坐。然后冲着厨房喊:“舅爹来了,倒碗茶来”!也有人站起来客气一下:“舅爹你来?”舅爹摆摆手:“你们玩吧"。说着,也凑到了桌子旁。
  有些客人一进门就说:“家中等急有事,喝碗茶就走”。可玩起麻将来,第二天上午还在桌上。
  村庄麻将没有官场献眉,没有赌场险恶。大伙奔着欢乐而来,怀着坦然而去。许多老人每次只带二十几元钱,输完了就说:“先搁着,等会给”。到结束时,便“嘿嘿”一笑:“下次给”。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下次给就是不给了。谁也不追讨,谁也不计较。于是大伙就嘻嘻哈哈一笑了之。像我和立怀这些晚辈陪他们玩麻将时,都是输多赢少。一来确是水平不及他们,二来也不忍心捞他们的钱。偶尔赢了也是酌情收费,或者免收。有一次,在长春叔家玩麻将,手气意外地好。而长春叔却特别的背,上午过半了,还未开胡。我有意点他一炮,缓解一下他的压力。谁知,这“五筒”一出,却中了个头彩___一炮点三家!引来哄堂大笑。说来也巧,自这牌后,我就再没有和牌了。最后的结局是我由赢转输。临走时,长春叔笑咪咪地说我:“你是故意的”。在与长法、长火、长和三位叔老的一次玩牌时,长法叔一输三,可算惨了。结束时,我仅收了他一个硬币。
  庄里偶尔也有为算账而发生争执的,甚至有人发誓:“此后不跟你打麻将”!可没过多久,又笑呵呵地凑到了一块。
  玩麻将的人们,赢了钱时,大多数都会眉开眼笑,激情飞扬。而手气不顺时却神态各异。汉章叔会把气撒在围观者身上。这时,若旁边有人多嘴,那怕是说别人的牌,也有可能遭到他的训斥;长财叔呢,不骂人,但麻将倒霉!一张牌抓来,瞄一眼,立马睚眦尽裂地背过脸去,然后站起来恨铁不成钢似地将麻将砸向桌面。随即,桌面上麻将四处纷飞,弄得大伙满屋子寻找;长火叔手气背时像个闷葫芦,一声不吭。一张牌仿佛有千斤重,从牌墩上拉下,抬起一端,贴着桌面拖过来,同时侧下脸去观看。然后,自个儿摇摇头,轻叹一声,有气无力地将牌扔到桌面上;长贵叔却另有一番气魄:越输越战,越战越勇!上午延战到下午,下午延战到晚上。或者来个翻倍跟。一跟二,二跟四,四跟八。大有不赢不休的气势。
  新千年以后,大批中青年入城务工,庄中人员显著减少,麻将也随之冷落。这时各个村镇却冒出来大大小小的棋牌室。这些棋牌室不挂牌,不登记,摆几张桌子,买几付麻将,便可开张。而且生意红火。
  棋牌室为乡村闲散老人找到了精神寄托,同时也助长了不良社会风气。以致少数人精神意志颓废,价值观念错位。把好逸恶劳,及时行乐奉行为“潇洒人生”,对那些仍坚守在田间辛勤劳作的人们嗤之以鼻。严重损伤着勤劳淳朴的乡村民风,消解着家庭安稳、笃定。
  本庄几位喜爱麻将的老人也时有光顾。能持之以恒的当算长贵叔和后来的生节,一度是风雨无阻,每天中午十二点半准时到位。
  时光流逝,风物渐远。如今村庄麻将近乎消声,但这喧嚣之声或许还能偶尔回来,可那些已逝的叔伯们是永远回不来了。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刘结高,怀宁县黃墩镇人。1954年出生。1972年秀山高中毕业后,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过农民,拉过板车,做过三年木匠。1978年考入怀宁师范,2014年退休。退休前任原三桥二中物理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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