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桂和：她选择在雪雨天上坟
她选择在雪雨天上坟
山东济南 贾桂和
空中的雪由稀疏变得密集，坟头间柏树的树冠由墨绿变成了花白。
杨媚伫立在这寥寂的坟墓林中，溶化的雪水顺着她的发丝流过眼睑。
泪水与雪水混合的液体戏虐着她的下巴。
两座新坟的土堆上、零星的野草上已挂上雪花。
杨媚特意选择这样的天气来探望他们。
去年，一年的时间里，她失去了两位亲人，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儿子，丈夫死在一个雨天，儿子死在一个雪天。
1 杨媚的家庭曾是一个让村里很多人羡慕的家庭。她与丈夫除耕种着十几亩承包田外，还在村中主街道上开了一个小超市，丈夫是村里的电工，每月有千余元的工资，二十余岁的儿子在附近的一个机械厂上班。
杨媚很满足现有的生活状况，她在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计划着给儿子找个好媳夫。
“李兆军，秋麦已种完了，该去医院里看看你那腿了。”坐在小超市收银台上的杨媚冲内屋的丈夫喊道。
“浇地用的电费数码与总用电量对不上头，十几眼机井都有这种情况，我得查准哪里出了差错再说。”内屋里李兆军坐在一张堆满帐单的写字台前。
“拖了一夏天了，再不看就成铁拐李了!”杨媚半开玩笑地说。
丈夫李兆军脚后跟疼从今年春节就开始了，身强力壮的他总认为是小病，也没把它放在心上。
“真变成铁拐李了倒也不错，去每户收电费再不用骑摩托了，驾着云可以收电费，也可以带着你去看大海了。”他知道结婚近二十年，妻子的心愿是：不忙了，带全家一起去大海边旅游。
这是丈夫在去年去世前两个月与杨媚的一次对话。让杨媚永远难以预料的是，这次谈话之后仅仅两个月，60天，活生生的丈夫李兆军却真正变成了仙魂。
这一天，李兆军把全村十几眼机井灌溉农田用的电费收齐，交到大队后，大腿及屁股疼痛难忍的他才被妻子硬逼着去了市卫生院。
市卫生院的一纸诊断结果，让杨媚如五雷轰顶，李兆军患的是骨癌，而且已到晚期。
难以接受现实的杨媚又拖着丈夫去了几个省级大医院，被确诊无误后，她没有听取医生对”丈夫的病没有治疗的必要”的衷告，执拗地把丈夫留在了医院里。
不到两个月，杨媚花光了家里十几年的积蓄，而且又与亲戚邻居借了二十几万。
深秋，在那个一连下了几天的秋雨天里，丈夫还是走了。
丈夫的丧事在绵绵秋雨里完成。
2
丈夫去世后，原本就乖巧懂事的儿子变得更加善解人意。他下了班，就整天呆在家里帮助妈妈照理小超市里的生意。
杨媚也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到儿子身上，她坚定信心，一定帮儿子娶妻生子走好下一步的人生路。
可是，上苍似乎像选错了惩罚目标，再一次把灾难降到善良的杨媚身上。
这天，农历十月二十六，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早晨，天上也真得飘起了雪花。
下午近三点钟，杨媚把给快下班回家的儿子的饭菜刚做好，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她接起手机，手机里传来儿子同村同班工友的声音，婶子，你赶紧来杏花崖吧，李辉连车带人摔进路沟了。李辉是杨媚的儿子。
杨媚店门未关，驾起门口的电动车便急匆匆冲进了雪幕。
当她跌跌撞撞来到三里之外出事地点时，120救护人员已把儿子用担架从深沟里抬上来，儿子骑着上下班的摩托车翻躺在沟底，现场围了很多人。
身穿一身深绿色急救服的大夫告诉她，孩儿已无生命体征。
杨媚昏厥过去。
前后不出四个月的时间，丈夫因病去逝，儿子因雪天路滑出车祸身亡，杨媚的日子一下跌入了不可逾越万丈深渊，全村人无不为杨媚的悲情而惋叹。
独身孤影的杨媚在诅咒着上苍的不公与眼瞎，有几次，她想用丈夫生前安装在庭院里的那个电闸刀了结自已的生命。
梳装整容决意了结生命的她，将伸手触及那个刀闸时，又被一个心结挡了回去。
她想，她死了，生命完结了，也能与丈夫儿子团聚了，可丈夫住院时亲威邻居借给自已的钱怎么办?
几经思虑，她决定还是得活下来，起码得把乡亲们的帐还清，不能让帮她的人心寒。
3
处理完儿子的后事，已是接近春节。按照当地风俗，村民们便进入批量购进年货的时候。
杨媚把他店里的商品以进货价抵给借给他钱的购物户。
来年春天，由于资金断缺，杨媚被迫关掉了自已的小超市，把精力集中到十几亩的承包田里。
小超市一关掉、没有丈夫、儿子的工资收入，杨媚的生活一下紧巴起来。
虽然，自已超市的商品抵了一部分帐，可抵帐数还不到杨媚借款总数的三分之一。
时间一长，借给杨媚钱的户都产生了一个共同的担心，怕杨媚还不上钱就再嫁他乡，有个别户直接来到杨媚家委婉地表达着他们的想法。
为不至于让曾经帮助过自已的乡亲们担心，在一位村民的婚宴上，杨媚当着众人说，无论下一步她自己去向如何，首先要把乡亲们借给她的钱还上。
时间到了九月份，儿子原来在那上班的工厂因扩大生产规模征收了包括杨媚地块在内的三百亩地。
杨媚利用工厂划给她的土地补偿款，偿还了乡邻们的借款，重新开张了自已的小超市，而且，她还特地自费把通向村公墓林的那条小道上安上了六盏路灯。
她说，丈夫与儿子走后，她想到过自杀，却从来没想到再嫁他乡，因为走远了，她无法给丈夫、儿子上坟烧纸。
坟墓间，一只野兔的突然出现把杨媚的思绪拉回来，雪已盖过了她的脚面。
今天是儿子的祭日，她把揣在怀里已经被身体捂热的香、纸钱点燃。
两座坟头上，迎着片片飞来的雪花，两股青烟袅袅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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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桂和 农民，山东济南人。喜好写文 ，小说、散文、诗 歌类拙作被多微信号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