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丝雨:江流有声(四)
江 流 有 声(四)
安徽怀宁 江南丝雨
(九)
潘雅琴这三年里也没闲着,陆陆续续地谈了几次恋爱,与其说恋爱,不如说对象了几次。可初恋的纠缠如影如随,宛如树上枫藤,遍体生根,满身冒芽,剪不断理还乱。
潘雅琴第一个相处的是本系统的一个调度员,三十左右,头发蓬松,胡须拉渣,眉毛睫毛胸毛又黑又密又硬,最严重的是鼻毛和臂毛也放肆地生长。总之,他呢扛根铁棒像悟空,拖根板斧像李逵,抱根吉它像崔健。要英雄像英雄,要艺术有艺术。更让潘雅琴着迷的是他的名字,叫许大明,跟黄大明的名字就差一个字,如果按百分比来分,他也算占了三分之二。人无全人,哪里能找到一比一的。潘雅琴这样想着,正准备缴械投降,有一天吃饭,却叫她大吊胃口。这天的饭局是几个同事一起聚餐,潘雅琴许大明都在场。那天气候有些闷热,几个男孩吃着吃着就脱了外衣,许大明露出了一胸黑毛,潘雅琴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见,胸部长毛的男人叫青龙,需要白虎的女人相配,否则...盯着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又见他鼻子下长长鼻毛颤抖了几下,好像池中的垂柳被晚风刮了一下。这本来不算什么,恶心的是,他一边夹菜一边用手指伸进鼻孔像德国的勒夫狠狠地抠了一通。潘雅琴坐不住了,她感觉胃部有无数蚂蚁被酒浇醒了,纷纷往喉咙上爬,大有怀孕时作呕的景象,慌忙跑到卫生间,痛快地呕吐了一场。从此,许大明被作呕封杀。
第二个对象是同事的母亲给介绍的,叫黄大庆,二十八岁,听名字像是黄大明的弟弟,总之跟黄大明扯上关系就好。介绍人说他是朦胧派诗人,潘雅琴一听就来了精神,她正想试试黄大明赠送的那把尺子。
晚风仿佛母亲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脸庞,海滨公园的一花一草也仿佛在这一阵抚摸中摇摇欲睡。昏黄的路灯好像不满意黄昏过早地消失,有意拽住残阳逝去的那一段时光。
海滨公园以沙滩为主题,偶尔露出几块太湖石,棕榈树好像是这里主人,高高在上地邈视着这儿的一切。公园最有创意的是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其形状就是标点符号。如果你是一对恋人,你就走在波折号上;如果你是一对爱人,你就走在感情号上;如果你是一对初恋者,你就走在逗号上;如果你想分手,你就走在句号上;潘雅琴和黄大庆却走在一个大大的问号上。
潘雅琴走在后面,欣赏着黄大庆飘逸洒脱的长发。她最满意的可能就是这头带有艺术特性的长发了,因为她恨黄大明,凡是跟黄大明相反的特征她都喜欢。黄大庆这时回头一笑,这笑容也很迷人,天生有一种舞台上的效果,就像春风轻轻地在睡莲上一拂的感觉,只要是观众都会被感动的。不像黄大明,只懂得憨厚地笑,乡巴佬一个,以后再不想他。一想起黄大明,潘雅琴恨得有些牙痒,这个坏东西,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但愿他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想到他打一辈子光棍,潘雅琴不由得开心地笑了。
女人的心思难以琢磨,恋爱过的女人更难琢磨。明明你已分手了,你却巴不得别人永远做王老五,这话从何说起?
潘雅琴就是这样的女人,自己没得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潘雅琴快乐地上前一步,和黄大庆并肩而行,用自己的香肩碰了碰黄大庆,说:“喂,听人说,你是诗人。”
黄大庆毫不谦虚地说:“嗯,算是吧。”
在一般女孩子心目中,诗歌是高雅的艺术,只要你口中念念有词,如和尚念经。你说是经文就是经文,你说是朦胧诗就是朦胧诗,你说是周杰伦的歌就是周杰伦的歌。总之,听不懂的才是好的。
黄大庆以为潘雅琴也跟以前他所遇到的女孩子一样,只要你哼几句就会崇拜得五体投地。
潘雅琴听黄大庆回答得那么干脆,以为和黄大明一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于是,不经意地说了声:“今晚风景迷人,夜色安好,不妨即兴来一首?”
黄大庆想不到潘雅琴来真格的,不免有些慌乱,不由推卸道:“作诗是要有灵感的,没有灵感的诗歌就像一条死蛇挂在树枝上。”
潘雅琴以为他是谦虚,进一步刺激道:“依你说,今晚遇到我就没有了灵感?”
“不,不,不。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也不用说了,有,就胡诌几句我听听。没有,我们拜拜。”
“好好,我就胡诌一段,你不要取笑哦。”
“嗯,我对诗歌最仰慕了,不敢取笑。”
黄大庆深情地念道:
黑夜赋予黑暗
一双黑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与我同行
黑夜赋予黑暗
一头黑色的长发
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
我与你长发齐腰
黑夜赋予黑暗,黑暗…
潘雅琴皱了皱眉,打断了他,说:“黑夜赋予黑暗三头六臂都来不及了,就你这水平。”
黄大庆以为潘雅琴很会体谅人,吟不出来是给他台阶下,却不知道潘雅琴一点也没留给他情面,祭出黄大明的尺子,抽出半截就将其击溃。
黄大庆真冤枉,一出口就被打进阿鼻地狱,要是知道是黄大明在作怪,做鬼都不放过他。
此时,他们还没走出那个问号石子路的三分之一。
黄大明的尺子真的很害人,黄大庆真的很背相。
正是:半截烂尺子,一对难兄弟。
潘雅琴后来又接触了几个,不是人品不满意,就是才气不及格。黄大明就像上海江堤上的防洪标,居然没有一次洪峰能漫过它。潘雅琴付出了一千零一夜,还是回到了原点,于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去打探黄大明的消息。
潘雅琴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王云贞了。跟王云贞分手后一直没有她的信息,好不容易打听到她家的地址,抽个时间去了她家,见到了她的嫂嫂。她的嫂嫂见到了小姑的朋友,气就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说:“找她啊,不在了。早就跟野男人跑了。”
潘雅琴感觉这个嫂嫂跟自己有八辈子世仇似的,问下去怕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不如转身就走。
小手翻着日历也不知翻过多少页。这一天,她在江边散步,路过一个旧书摊。其实她天天都路过这个书摊,只是熟视无睹。也不知道这天鬼使神差,让她有了看书的兴致,居然看到了一个几年前的月刊《财富之路》,封面上有一个红色醒目的标题《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多元性》。这使潘雅琴留了心,对她而言,多元这两个字早已铭刻于心,凡与多元有关的都要多看一眼。她打开目录一看,居然是邱金中写的。她忽然想起,邱金中在船上好像说过这个题目,怪只怪自己记性这么差。
潘雅琴毫不犹豫就买下了这本杂志。
晚上回家,她打开书页,细细地看了一遍《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多元性》的内容,跟邱金中在船上讲的差不多,结尾还附了作者的单位,但是没有附电话号码。潘雅琴忽然想起,邱金中曾给过自己一张名片,不知道丢没丢掉,于是翻箱倒柜地去找,累了半晌,一无所获。
只要有地址,就不怕找不到人,潘雅琴心中想着。第二天上班,她到公司找到一本黄页,细细地翻查了一下,忽然发现这黄页是上海市的,与宜江无关。潘雅琴笑自己真笨,正无可奈何之时,她的同事小谢好奇地问:“潘姐,你找什么呀?”
“我想找宜江市的一个电话。”潘雅琴两手一摊,表示一切徒劳。
小谢笑道:“潘姐,你不用找,打114就行了。”
潘雅琴一拍大脑,晕,这么简单的事给自已整得那么复杂。
世界上有些事,本来很简单的,有些人却把它搞得很复杂;世界上有些事,本来很复杂的,有些人可以把它弄得很简单。其实,复杂与简单太像一块九宫魔方,无知和智慧同时诱惑你,看你怎么摆弄。
潘雅琴搞到了邱金中单位的电话号码,一个电话通了过去。话筒里马上有一个女性带有温柔磁性的标准话传了过来:“您好,这里是中国农业银行莲花分行。拨打行长室请按1,副行长室请按2,财务室请按3…”
潘雅琴按下1键,耳朵里听见了一个带宜江口音的女子声音:“你好,这里是行长室,请问你是谁?”
潘雅琴客气地说:“你好,我想找邱行长,他在么?”
对方回答说:“对不起,邱行长到市里开会去了,有事请留言。”
潘雅琴犹豫了一下,说:“那么,我下午再打过来吧。”
对方马上说:“拜拜。”挂断了电话。
下午三点多钟,她又拨了一个电话,对方是忙音。过了十分钟,她再次拨通了银行的电话,这次是个女人接的:“你好,行长室。”
“你好,我找邱行长。”
“邱行长不在,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我叫潘雅琴,请你给…”
“雅琴姐,是你呀!”对方传过来熟悉又惊奇的上海音。
“贞妹。”潘雅琴捕鳝踩个鳖,意想不到来了个惊喜,方才明白王云贞嫂嫂口中的那个野男人是谁。
“真的是你呀,雅琴姐。”王云贞还是不敢相信。她们姐妹几年来一直音信全无,今日无心插柳,竟然沟通,两人欢喜得不得了,一煲电话粥就是一个多小时。
潘雅琴终于知道了,王云贞嫁给了邱金中,黄大明这个臭小子还在打光棍,心中一阵窃喜。王云贞也知道了,罗隐未娶云英未嫁,双方苦苦等待,是为了什么。
“两个冤家。”王云贞自言自语,随手拨通了黄大明的电话。黄大明从外面回来,正在开门,忽然听到电话铃响,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电话机旁,拿起了话筒:“喂,谁呀?”
“大明吧,我,王云贞。”话筒那边传来一个娇气的女音。
“嫂嫂啊,想我了吧,请我喝茶还是吃饭?”黄大明故意逗她。
“切,我想你,做梦吧。不过还真有个人在想你,叫我呢通知你。”王云贞故意卖关子。
“除了嫂嫂哪还有人想我?骗人是小狗。”黄大明知道她在打趣他,一百个不相信似的。
‘“不相信是吧,那你就别来。我警告你,别后悔哦。”王云贞的语气,一篙子捅到了头,不由黄大明再怀疑了。
(十)
黄大明坐在大靠椅上眯了一会,他不想去得过早,孤男寡女的,时间呆长了弄出一些绯闻来对双方都不好,看看天色已近黄昏,邱金中也该回家了。他提着钥匙,夹着皮包就出门了。到了邱金中家门口,正待按铃,发现门是虚掩的,直接推门就进了。黄大明轻轻地关上门,准备打声招呼,厅堂空荡荡居然没人,只有壁橱的收录机里播放着邓丽君的磁带,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入耳舒服。所有房间都是关着的,他将皮包挂在衣架上,小心穿过厅堂,走到厨房,正好王云贞背对着门哼着歌,专心做菜。王云贞乌发盘髻,腰细臀肥,穿了一件上身浅米色下身浅绿色的连衣短裙,围了一件白围裙,脖子上和腰间打了两个活结,像两只蜻蜓在飞舞。黄大明横看竖看,眼前的王云贞,就像一朵盛开的白玫瑰,随便摆个姿势都会惹祸撩骚。一般来说,身材惹火后背性感的女人,就像鱼池中红鲤露出水面的脊,除了会产生幻觉,还会触动食欲。黄大明口水吞吐间蓦然又听到邓丽君催情的一唱:“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眉笑,泪洒相思带”,再也把持不住,悄然上前,一把搂住王云贞的小蛮腰,趁势亲了一口。
单身的男人就是一匹饥饿的狼。王云贞受到攻击,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见是黄大明,举起锅铲就打:“要死啊,进来也不说一声,想吓死我啊!”
也许女人一结婚,对轻薄就像对待乳房一样,不是那么纠结。对黄大明非礼,王云贞感觉像被宠物犬舔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黄大明躲过铲子,脸上腾地升起了红霞,靠在厨房门框上,嘻皮笑脸地说:“嫂子不能怪我啊,怪就怪你秀色可餐,惹得我心动不如行动了。”
王云贞边炒菜边说:“你还敢说呢,小心老邱削你。”
黄大明不屑地说:“就他啊,我一只手将他丢到长江,信不信?”
王云贞见他越说越带劲了,怕老邱回家不好看,忙支开他说:“别在这废话了,桌子上有茶叶,自己去泡。”
黄大明还是赖着不走,说:“我不渴,只想和你说话。”
王云贞红烧鸡刚好要起锅,见他一脸馋相,招招手说:“过来,帮我尝下咸淡。”
黄大明伸手从锅铲上钳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说:“嗯,好吃,和你一样香。”
王云贞莞尔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头封住黄大明的嘴巴,向外呶了呶嘴,像哄小孩一样哄他说:“老邱就要到了,乖,去吧。”
果不其然,黄大明茶叶还没放进杯子,邱金中就进门了。黄大明边倒水边说:“好啊,你家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邱金中扶了扶金丝眼睛,跑上来说:“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我来沏。”
黄大明说:“算了吧,我都沏了,给你也沏杯吧?”
沏好了茶,两个坐下喝了几口,王云贞的菜也端上了桌。今晚菜数不多就五个菜,但一大盘红烧鸡块能顶两盘,黄大明晚上还要开车,放弃了白酒,端出一件七仙女啤酒,两个男人一人开了一瓶。黄大明给王云贞添满了一杯,问:“嫂嫂叫我来,有什么差遣?”
王云贞悠悠地说:“我能差遣你?能差遣,到叫人省心了。”
邱金中举了一下杯,示意黄大明同喝,笑着说:“嫂子想关心一下你个人问题,给你保个大媒。”
黄大明好奇地问:“哦,有这好事?是妹妹还是小姑呀?”
王云贞拖长声音,调皮地说:“不是妹妹也不是小姑,是姐姐。”
黄大明夹了一口菜,和邱金中又喝了一口啤酒,慢吞吞地说:“骗人也不打草稿,你有姐姐?”
王云贞咯咯地笑了,故意从盘中夹了一块鸡头放到黄大明碗中说:“来,吃鸡头,有人求。”
黄大明将鸡头塞进口中,从盘中夹出个鸡心放在王云贞碗中,说:“吃鸡心,有人亲。”
两人在饭桌上打情骂俏,全然当邱金中是空气。王云贞原本就红的脸忽然要烧出火来,拿起一杯酒用红唇抿了一口,眼睛却从杯沿偷偷地瞧邱金中的反应。邱金中此时正和黄大明交杯换盏,根本就没有听出他们的话中话。王云贞跳到嗓子上的心落了下来,把鸡心又夹到黄大明碗中,意味深长地说:“你要亲就亲我那姐姐吧,她说好想好想你哟。”
黄大明也不客气,一口吞下了鸡心,用手搔了搔头说:“好嫂嫂,你就别卖关子了,你那姐姐在哪,我能不能见见?”
邱金中呷了一口酒,说:“不用见,你认得的。”
黄大明有些不解,拿起一杯酒,竖在半空,用手指轻轻地拨动,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着,仿佛哪咤跳在里面洗澡。他不喝也不放下,不懂的人以为他在欣赏杯中的美人,王云贞和邱金中却知道他在等待答案。
王云贞最终还是憋不住再次提醒:“你好笨哦。你再想想,谁会除了你不嫁,你除了她不娶?”
黄大明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望着王云贞,半晌才说:“真的?”
王云贞见他像个呆头雁,用筷子点了下他鼻子说:“真的,骗你是小狗。”
黄大明还是不敢相信,又问:“她人呢?”
王云贞笑着说:“难怪人家说,爱情来了都是傻子。她当然在上海啦,等你去求婚呢!”
黄大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筷子一放,站起来说:“不吃了,我现在就去。”
邱金中伸出右手向黄大明招了招,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件事不急,坐下吃饱才说。”
黄大明坐回椅子,王云贞去了房间,从里面拿了一张纸条出来,交给了黄大明,说:“这是她的地址和电话。”
黄大明接过纸条,放进皮包,突然担忧起来,说:“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她不会不理我吧?”
邱金中说:“也有可能,看你怎么做了。”
黄大明又说:“如果她有了丈夫,岂不闹成笑话?”
王云贞说:“放心去追吧,相信我!嫂嫂我不会害你的。”
黄大明将杯中酒一口倒进胃中,然后往椅子上一靠,闭上眼睛,让思想放松一下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潘雅琴的电话。
黄大明连夜赶去了上海。三年的风风雨雨,黄大明和潘雅琴挑冬瓜捡西瓜,挑来捡去还是走到了一起。
这就是缘份。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曹玉贵,笔名江南丝雨,安徽怀宁人,现客居广西德保。爱好文学,书法和摄影 。本微刊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