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宝钗坐在宝玉身边绣鸳鸯,黛玉看到了,为何只是想笑而不吃醋?
宝钗坐在熟睡的宝玉身边绣鸳鸯,这个发生在第三十六回的情节,一直被广为诟病,成了宝钗的一个典型黑点:说好的“珍重芳姿”呢?怎么做出这么不自重的事来?
然而,这些人忽略了一个细节:这个场景被黛玉看到了。根据黛玉的心性,看到这么一个暧昧的场景,她会有两种反应,而且这两种反应是连续的。第一种反应就是吃醋,这是恋爱中的小女生本能的反应。吃醋之后,就会像那些诟病宝钗的读者一样,对宝钗充满敌意,并自以为抓到了宝钗不自重的把柄来攻击宝钗。
第四十五回,因黛玉失于检点当众说了禁书上的词句,宝钗私下提醒并教导她,让黛玉很感激,并说了这样一句话:“若是你说了那个,我再不轻放过你的。”如果宝钗有不检点的把柄被黛玉抓到,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还有比坐在熟睡的宝玉身边绣鸳鸯更值得攻击的把柄吗?
可是,黛玉的表现却既没有吃醋,也没有当成把柄,而只是“手捂着嘴不敢笑出来”,并“招手儿叫湘云”。湘云的反应也是要笑,但“忽然想起宝钗素日待她厚道,便忙掩住口”。
从这二人的反应来看,这个场景只是让她们觉得好笑,而且是一种不厚道的笑。事后,黛玉也从未拿这件事来取笑宝钗,也没拿这件事在宝玉面前使小性。这就说明,这个在读者看来很暧昧的场景,在黛玉眼里并不觉得什么值得往心里去的地方。
但是,红楼无闲笔,作者为什么要写黛玉和湘云看到这个场景呢?
我在《宝玉说梦话,宝钗绣肚兜,预示着金玉必成良姻》一文中分析过,这个情节的重点是体现宝玉在潜意识里开始接受和向往宝钗,所以作者为这个情节命名为“梦兆绛芸轩”,以梦为兆,是一个预兆型的情节。
但是,如果作者仅仅只是想以预兆金玉良姻,又何必要把黛玉和湘云牵扯进这个情节中来?通过反复深读并结合全书,我终于发现了作者的另一层深意。
黛玉不吃醋而只想笑,因为这个情节并不暧昧。
前面说了,以黛玉的心性,如果她看到了宝钗和宝玉的暧昧场景,她的第一反应是吃醋。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吃醋,其原因就在于,这个场景在她眼里并不暧昧。读者把这个场景定性为暧昧,是读者先入为主,忽略了作者在前面的两个铺垫。
让我们来回顾一下这个场景,找到作者的两个铺垫。
宝钗进入怡红院,“来至宝玉的房内,见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针线,旁边放着一柄白犀尘”。注意,宝钗看到的不仅是袭人在做针线活,还有袭人身边的“一柄白犀尘”。
这个“白犀尘”是干什么用的?通过接下来宝钗与袭人的对话可知,这是赶蚊子用的。这就告诉我们,袭人一边在做针线活,一边在给熟睡的宝玉赶蚊子。
注意,宝钗一眼看到了袭人身边的“一柄白犀尘”,之后宝钗坐的正是袭人的位置,黛玉和湘云也一眼看到了宝钗身边的“一柄白犀尘”。
也就是说,在黛玉和湘云的眼里,宝钗是一边在做针线活,一边在给熟睡的宝玉赶蚊子。所以,事后黛玉曾打趣宝玉:“你看人家赶蚊子的分上,也该去走走。”这就说明,黛玉对赶蚊子印象深刻,她的关注点在“一柄白犀尘”。
这是第一个被读者忽略的细节。
第二个被读者忽略的细节,是在宝钗与袭人的对话里。袭人在做针线活,做的却是一个小孩子才会穿的肚兜。
我们来看她们的对话:
宝钗笑道:“这么大了,还带这个?”袭人笑道:“他原是不肯带,所以特特的做得好了,叫他看见由不得不带。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了,便是夜里纵盖不严些儿,也就不怕了。你说这一个就用了工夫,还没看见他身上现带的那一个呢。”
宝钗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却从未见过十来岁的人了还穿肚兜。从袭人的解释来看,宝玉虽然已经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了,但其实还像小孩子一样需要照顾,就连晚上睡觉都容易着凉。
所以,做针线活的重点不在于绣的是鸳鸯,而在于绣的是一件小孩子的用物。
结合这两个细节,我们再来看这个场景:身穿肚兜的宝玉在睡觉,旁边坐着一个女人,一边在绣肚兜,一边在给熟睡中的人赶蚊子。
这就是黛玉和湘云所看到的场景。
这个场景,第一时间会让人联想到什么?母亲和孩子!
穿着肚兜的孩子在安睡,母亲在旁边给孩子赶蚊子,保障孩子不让蚊子侵扰。同时,母亲在赶做针线活,而赶做的也是孩子的必需品,是保障孩子不着凉不受寒的护身肚兜。
这才是让黛玉和湘云想笑的原因:坐在宝玉身边又绣肚兜又赶蚊子的宝钗,就像是宝玉的母亲。
所以,这个场景毫无暧昧意味,所谓暧昧,是某些读者的先入为主。因此,黛玉不会因为这个场景吃醋,也不觉得宝钗的行为是有失检点的不自重。
这个场景预示了宝钗嫁宝玉的原因:母亲对孩子的呵护。
宝玉是黛玉眼里的完美爱人,但在袭人和宝钗眼里,他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就连睡觉都需要穿肚兜,需要有人赶蚊子。
所以,当宝玉得知这件事情时,他的反应是“不该。我怎么睡着了,亵渎了她。”
是宝玉亵渎宝钗,不是宝钗侵犯了宝玉,因为在这个瞬间,宝钗在照顾和呵护宝玉,让宝玉睡得安稳。
这就是作者在写“梦兆绛芸轩”时特意让黛玉和湘云看到的原因。曹雪芹先生通过黛玉和湘云的眼睛,给我们一个旁观的视角,旁观宝钗与宝玉的关系。
这个关系是“梦兆绛芸轩”的一部分。
因此,对“梦兆绛芸轩”的完整理解应该是这样的:宝玉和宝钗将不可阻挡地按照癞头和尚的安排结为夫妻,成就“金玉良姻”。他们成婚的契机和原因却是贾府衰败,宝玉这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照顾,而宝钗是唯一能代替袭人给予宝玉全方位照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