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晴雯和麝月,一个是白天的云彩,一个是晚上的幽香,名字已暗示了命运

在名字中隐含某种喻意,是《红楼梦》的一大特点,只不过所隐含的喻意各不相同,有的暗示品行,有的暗示命运。在80回后文本缺失的情况下,读懂这些隐含在名字里的喻意,就更为重要了。

怡红院众多丫头中,晴雯和麝月两个名字属于同一个类别,一个是晴朗的白天,一个是清冷的晚上,正好形成一个完整的昼夜。而且,在晴雯的判词里,隐藏着麝月,即“霁月难逢”一句。对于作者的这一安排,我思索良久,才明白了其用意。

晴雯是美丽的云彩,引人注目。

雯,据《集韵》解释:“云成章曰雯。”意即美丽有华彩的云。晴雯,晴朗的天空最美丽的云。这样的云,常常引得路人注目,并为之赞叹。

晴雯正是这样具备夺目之美的人。这个“不记得家乡父母”的孤女,先是被赖嬷嬷看中,后又被贾母喜爱,安排到宝玉身边。

有理由相信,赖嬷嬷看中晴雯,目的就是献给贾母,因为她深知贾母素来以外貌取人。就这样,晴雯以她的夺目之美,被贾母预定了光明的未来:做宝玉的姨娘

在那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长辈赏赐的姨娘,地位高于普通姨娘,比如贾赦把秋桐赏赐给贾琏,连一向跋扈的王熙凤都不敢怠慢。晴雯是由宝玉的祖母赏赐的,如果顺利晋升为姨娘,宝玉未来的正妻都得对她礼让三分。

宝玉的准姨娘,这是当时大家对晴雯的共识,包括晴雯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美丽的云彩落到爱美之人手里,当然会百般珍惜,给予厚待。贾母和宝玉都是爱美之人,于是晴雯以丫头之身,在怡红院享受着主子般的待遇

然而,福祸总是互相依存的,凡事都有利弊两端。引人注目,在吸引欣赏目光的同时,也会引来嫉妒的目光。因此,居高位者必须低调,才能避开嫉妒,避开危险。

晴雯不懂这个道理,随着被重视被宠爱,她以主子自居,不是打骂小丫头,就是轻视婆子,最爱说的话是“撵出去”,行使当家主子的权力。要知道,即使是宝玉想撵人出去,还需要向太太汇报才行,他本人并无撵人的权力。

因美丽而享受福利,本无可厚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是自然规律,美比丑值钱也就是理所当然。但如果因此而影响和剥夺了他人应有的利益,就另当别论了。

因此,当晴雯的美具备了攻击性,侵犯了别人的生存空间,自然会引来反噬。于是,这一朵美丽的云彩被涂抹成了“乌云浊雾”,成了“妖精似的东西”。

晴雯无疑是清白的,如美丽的云彩般毫无阴霾,但禁不起人为涂抹。众口烁金,每个人都来涂上一笔,就成“乌云浊雾”了。

这就是“晴雯”这个名字里隐含的喻意:美丽的云彩之所以美丽,就是因为她光洁灿烂无阴霾。如果沾上哪怕一丁点乌黑,都不再美丽。但是,越是美丽无暇之物,越难持久,好比我们穿上小白鞋出门,无论怎样精心呵护,还是会很快变脏。为了保障鞋不变脏,就需要更完备的防备措施。同理,为了保障彩云不被涂抹成“乌云浊雾”,就需要更完备的德行。晴雯之误,正是因为德行不足以驾驭美貌,有了“彩云易散”的结局

麝月是暗夜的幽香,默默奉献。

相比晴雯的光彩夺目,麝月虽然同为怡红院的大丫头,却没什么风头可出。她更像是袭人的跟班,兢兢业业地跟在袭人身后,成为袭人的合格助理。

但是,从作者赋予她的名字来看,她也是有华彩的,不过她的华彩不在外表,而是藏匿于骨子里。

麝,常用词组为麝香,是一种香料,这种香料取自一种叫麝鹿的动物,因此称之为麝香,和象牙、犀角一样,都属于奇珍异物。

既是奇珍异物,为何不被贾母和宝玉重视?因为此麝香是月下之物,只在暗夜里散发幽香,就像锦衣夜行,很难被人看见。

因此,我们会发现,在80回文本里,麝月从未独当一面过。她跟在袭人后面,弥补了袭人不会解决纠纷的缺陷,用她的理智和才华,多次化解发生在怡红院的矛盾。

然而,她却从不争功,也不争名,把一切都当成份内职责。这便符合“麝月”之性,只在暗夜里散发幽香,并不想引人注目

但是,即使不想引人注目,香味却是真实存在的,总会有被发现的时候。因此,当袭人病了,晴雯等丫头们都自顾去玩了,只有麝月主动留下来守着一屋子的灯火。这一幕,正好被宝玉看见,发出了“公然又是一个袭人”的感叹。

这一句感叹,胜过千言万语。袭人是最为务实且具有奉献精神的人,她带给宝玉的都是温暖和贴心的体验。

这也是麝香的功用,有实用价值,而且是具备疗愈功能的药用价值,不属于风雅之类

由此可知作者在“麝月”这个名字里所隐含的喻意:月下麝香,暗夜里散发着幽香,默默奉献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做人要懂得藏拙,品行为先。

晴雯是晴朗天空的美丽云彩,麝月是暗夜散发幽香的疗愈之药。引人注目的晴雯像烟火一样,绽放眩目的光彩随即灰飞烟灭;默默奉献的麝月却一直陪伴在宝玉身边,伴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晴雯是一道风景,麝月是一个支撑。晴雯属于白天,虽然引人注目,却只是繁华生活的一个点缀;麝月属于暗夜,容易被人忽视,却是能共度时艰之人

这就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这句判词的含义。

霁月难逢”:霁,雨后初晴之意,霁月,风雨过后出现的月亮,是劫难之后的温暖慰藉。劫难之后还能留在身边起到慰藉的作用,世间难得,这正是麝月的写照

彩云易散”:晴雨变幻是自然规律,没有永远的晴天,自然也不会有长久的彩云。彩云性轻易飘,风吹即散,正如贾府的无根之繁华,也如晴雯的德薄之美貌

这便是作者将晴雯和麝月用取名的方式归于同一类别的原因:用麝月和晴雯对比,揭示华彩与品行之间的关系。做人当如麝月,懂得藏拙,不以才华炫目,只以品行为先这样的人,无论富贵与贫穷、繁华与衰败,都能起到支撑作用。不但支撑自己,还能支撑身边人,是世间难逢的能够患难与共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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