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山文学】黄孟雄||煤炭与文学(散文)
煤炭与文学
作者:黄孟雄
主编:非 鱼
文学是用语言塑造形象,以反映社会生活和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有人说过:作品是心灵的折光,文学是世界的回声。煤炭工人将青春甚至终身献给了煤炭事业,煤炭将光和热奉献给了社会,文学家理应着力对煤炭工人和煤炭讴歌。但从古至今,反映煤炭和煤炭工人的文艺作品并不多,也许煤炭这家伙相貌黢(qu)黑,难入时人眼,尽管如此,它仍闯入一些诗人和文学大家的视线,获得他们的关注,给我们留下了璀璨的文学精品。
梁陈时,宫廷诗人徐陵在《春情诗》中写过这样一首诗:
风光今旦动,雪色故年残。
薄夜迎新节,当垆却晚寒。
奇香分细雾,石炭捣轻纨。
竹叶裁衣带,梅花奠酒盘。
年芳袖里出,春色黛中安。
欲知迷下蔡,先将过上兰。
诗中描绘了天寒地冻的年末之夜,仿佛有一位少妇用石炭制作香饼然后生起了火焰,嗅梅花,品美酒,想恋人,一切都变得春意盎然了。
盛唐诗坛的代表作家之一李白的《秋浦歌》写到: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
赧郎明月夜,歌声动寒川。
这或许是中国古代歌颂冶矿工人的唯一诗篇,同时也是歌颂煤炭和煤矿工人的诗篇。因为冶金和煤炭相伴相依,情同手足。在司马迁的《屈原贾生列传》中写到:“且夫天地为炉,岷山导江,嶓(bo)冢导漾;阴阳为炭,造物为铜。”就是最好的注解。
唐代杰出的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在任河南尹时曾游览嵩岳余脉香山,发现该地有陶土和煤炭,便教民采煤烧制陶器。当地居民掌握制陶技艺后,先后建立了制缸窑和制瓦窑多处,总称平陌(mo)窑场。为了纪念白居易的功业,人们在山上建了香山庙。香山是白居易的号。据《密县县志》记载:“香山遍产磁炭”,“白居易尹河南时,教民业作以活,民立祠山上祀之,曰香山庙,并以名山也。”
作为新乐府体裁的重要开创者,白居易十分关注底层百姓的生活,写了著名的《卖炭翁》,生动描绘了“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的老炭工形象,刻画了“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内心矛盾,揭示了“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值”的交换不公。该诗标明:“苦宫市也!”所谓宫市,就是由宫廷派出宦官去市场强行低价换取炭。当然这里的炭不是煤炭而是伐薪烧制的木炭。
唐代诗僧贯休有首《寄怀楚和尚二首》诗,第一首是:
吾师师子儿,而复貌瑰奇。
何得文明代,不为王者师。
铁盂汤雪早,石炭煮茶迟。
谩有参寻意,因循到乱时。
看,若是少了这石炭烹茶,估计那浓浓禅意也大大消减了。
中唐著名苦吟诗人孟郊一生穷愁潦倒。有一年冬天,风雪交加,一位友人送给孟郊一些炭,孟郊立即生火取暖,感而吟出了形象逼真的《答友人赠炭》:
青山白屋有仁人,赠炭价重双乌银。
驱却座上千重寒,烧出炉中一片春。
吹霞弄日光不定,暖得屈身成直身。
最让人生发联想的是五代诗人吴绍淑的《望江南》:
今夜永,说剑引杯长。坐拥地炉生石炭,灯前细雨好烧香。呵手理丝簧。君且住,烂醉又何妨。别后相思天万里,江南江北永相忘。真个断人肠。
女诗人与情人冬夜离别,坐拥也好,说剑也好,饮杯也好,都因为有了这“地炉生石炭”,一切才变得温暖起来。才有“灯前细雨好烧香”的情致,也才有“呵手理丝簧”的雅兴。石炭之功可谓大矣!
宋朝诗写得最好的我认为非东坡莫属了。他的《石炭诗》满是得意和豪情,让人心生敬意。
君不见,前年雨雪行人断,城中居民风裂骭。湿薪半束抱衾裯,日暮敲门无处换。岂料山中有遗宝,磊落如盘万车炭。流膏迸夜无人知,阵阵腥风自吹散。根苗一发浩无际,万人鼓舞千人看。投泥泼水愈光明,烁玉流金见精悍。南山栗林渐可息,北山顽矿何劳锻。为君铸作百链刀,要斩长鲸为万段。
据记载,诗人任徐州太守时,曾派人在萧县白土镇发现石炭,迅即组织开采,并带领徐州人民用开采的石炭冶铁,所制兵器“犀利胜常”。那场面,那气势,真个叫壮观!看来,东坡先生的另一身份还是矿主兼厂长呢!不过,他可没有中饱私囊,而是把煤炭用在了国计民生上。
宋朝大诗人陆游也有一首《初到荣州》诗与煤炭有关:
杯羹最珍慈竹笋,瓶水自养山姜花。
地炉堆兽炽石炭,瓦鼎号蚓煎秋茶。
诗为咏茶诗,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荣州的土茶要加上“慈竹笋”和“山姜花”后,还要“炽石炭”,才能“煎秋茶”,可见石炭功不可没。
人温暖了,思维变活跃起来,元人欧阳玄的一首《渔家傲·熏炕》便形象地表达了这种思想感情:
十月都城家百蓄,霜菘雪韭水芦服。暖炕煤炉香豆熟。……回寒襖,梅花一夜开金屋。
煤炉点燃后,诗人恍惚中产生奇思妙想,仿佛突然之间,梅花在金屋盛开了!
明朝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于谦除了写过一首脍炙人口的《咏石灰》,还写过一首《咏煤炭》:
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
爝火燃回春浩浩,烘炉照破夜沉沉。
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该诗托物述志,煤炭的回春破夜,正象征了作者誓欲振兴明室的志向。末尾一联:“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又表达了诗人关心民瘼的思想感情。本篇不愧是《咏石灰》的姊妹篇。
清代蒲松龄创作了文言小说中的珍品《聊斋志异》,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书中有一篇为煤矿工人而作的小说《龙飞相公篇》。大意是:有个姓戴的青年,被人暗害推入了一个充满积水的古煤井,正当这个青年在井下不知所措时,但见有磷火向水面浮来。磷中皆有一人,高约人生之半。问他们来自何处?他们回答说:“这是一口古井,主人挖煤,震动古墓……北海之水,溺死43人,我们都是鬼啊!”看,一次淹井事故,43位采煤工人全部丧生,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故!鬼魅的控诉,把煤窑主人的草菅人命和煤窑工人的悲愤表达得淋漓尽致。为什么蒲松龄创作这篇小说呢?因为他生于山东淄博蒲家庄,这是一个十分著名的煤乡,蒲氏族人中就有不少采煤世家。蒲松龄曾不止一次目睹了“余乡有攻煤者,洞没于水,十余人沉溺其中,竭水求尸”的惨状。于是,蒲松龄对煤矿工人寄予了深切地同情,决意为死去的冤魂立传,终于产生了这篇不朽之作。
清代文人李光庭在《乡言解颐》中记了一首煤球诗。诗写道:
石炭名多软硬兼,元霜为屑合规难。
二分尘土胶投膝,一入烘炉点雪丹。
莫与儿童当踘蹋,最宜灯火话团圆。
京师佣姬搏沙似,好趁秋阳令转丸。
诗的意思十分明白。大意是把煤来掺上胶土,以水和好,做成煤球,晒干后就可以用来烧煤炉了。作者还风趣地提醒不要让顽皮的儿童把煤球踢着玩。此诗说明在我国古代使用煤球已经相当普遍了。
我还喜欢清人学秋氏的一首《竹枝词》:
摇将煤域作煤球,小户人家热炕头。
妇子三冬勤力作,攒花通枣夜未休。
词中也是描摹制作煤球的情形,但更多了几分平常人家追求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家庭温馨。
乾隆皇帝的曾孙奕绘写过一首著名的《挖煤叹》:
山坳一簇人耶鬼,头上莹莹灯烟紫。木鞍压背绳系腰,俯身出入人相尾。穴门通狭中能容,青灰石炭生其中,盘旋蚁穴人如虫。移时驼背负煤出,漆身椒眼头蓬松。我立穴上看,深怜此辈苦,因令童仆前,转责煤窑主:汝坐享其利,视彼陷网窟。人无恻隐心,何以为人父。窑主依我言,按分青钱数。数付挖煤人,令彼去息午。挖煤人得钱,足蹈而手舞。
奕绘是清室中一位很有学问的人,虽40岁即卒,但著述颇丰。他和王引之编过《康熙字典考证》,这在今世刊印流传的《康熙字典》编后中有较详记载。《挖煤叹》载于其《妙莲集》,乃奕绘亲见亲历挖煤情景写成。全诗明白如话,既描述了挖煤人劳作的艰辛,又写出了窑主对挖煤人的残酷剥削,及作者对挖煤人的同情与怜悯,表达了作者强力的爱憎之心!
清末,四川煤炭价格甚为昂贵,官宦富商收买囤积,穷民运送,苦不堪言。时人潘紫垣作《炭夫吟》悯之:
成都不易居,米珠而薪贵。
烟火千万家,石炭实相济。
此物产嘉州,鬻卖无征税。
峨峨大艑来,一缆江干系。
当时川中各道途,负炭妇甚多,健者负至百斤,往返七、八十里,仅得二、三十钱糊口。又有诗写到
还因负重向人夸,一日勤劳米可赊。
自幼不知脂粉贵,煤炭满面似涂鸦。
依然闺阁女儿身,日走长途耐艰辛。
冷灶自怜烟火断,雪中煤炭送几人?
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鲁迅先生曾就读南京矿务铁路学堂,并在1901年11月到南京青龙山煤矿实习,他著的《中国地质略论》以及与顾琅合著的《中国矿产志》在中国煤炭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尤其在《中国地质略论》中,他专门写了一章《第五世界第一石炭图》,文中不仅指出煤炭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还详列了中国煤矿的分布,并附以图表,用以说明我国煤炭资源丰富。此后,鲁迅先生虽然改行毕生致力于文学事业,但对煤炭始终未能忘怀,他曾在《革命时代的文学》中动情地说:“我曾经做过几篇小说是文学家,要从我这里听文学,其实我并不是的,并不懂什么。我正经学习的是开矿。听我讲掘煤,也许比讲文学更好一些。”
继鲁迅先生之后,我国文化战线又一面光辉旗帜的郭沫若先生在“五四”时期创作了《女神》,为我国新诗歌运动树起了新的里程碑。他在《地球,我的母亲》中,热情地讴歌了煤矿工人:
……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你的宠子,炭坑里的工人,
他们是全人类的普罗米修斯,
你是时常地怀抱着他们。
……
在《炉中煤》里,他更倾吐了内心深处的炽热感情:
呵,我年青的女郎!
我不辜负你的殷勤,
你也不要辜负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
要我这黑奴的胸中,
才有火一样的心肠。
多么令人感佩!诗人要向炉中煤那样愿为祖国贡献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化为灰烬也心甘情愿!
此外,美国著名作家厄普顿·辛克莱于1917年创作了反映科罗拉多州煤矿工人生活斗争史的长篇小说《煤炭大王》;我国著名小说家康濯创作了我国首部描写煤矿工人生活的长篇章回体小说《黑石坡煤矿演义》;新中国第一个彝族女作家李纳创作了短篇小说《煤》,老作家叶圣陶和端木燕良专门撰文推荐,并被译成外文,在美国、苏联和东欧国家的一些刊物上登载。
至于煤矿工人家庭出生或当过煤矿工人的大艺术家大作家也大有人在。比如曾5年3夺日本“奥斯卡”的影帝,中国大陆一代人的偶像高仓健在1946年曾在若松附近的液体燃料研究所当采煤工。以《丹凤眼》等著名小说享誉文坛的做过中国作协副主席的陈建功,1968年高中毕业后曾到北京木城涧煤矿当了10年采掘工人,其文学创作就是从这时开始的。最牛的反腐作家、南京市作协副主席周梅森是位矿工子弟,14岁就下煤窑挖煤,是产生轰动效应的官场系列小说如《人间正道》《中国制造》《至高利益》等作品的著名作者。
最后我附带要说的是,陈荒煤是著名作家和评论家,又曾是文艺界德高望重的领导,然而有趣的是陈荒煤这个名字与煤炭却毫无关系。他原名叫陈光美。1932年秋,他参加的左翼组织反帝大同盟负责人陈清泉被捕,组织受到破坏,他也受到特务的追捕。此时,他的第一个短篇《灾难的人群》正由丽尼推荐给巴金和蕲以主编的大型文学刊物《文学季刊》发表,署名就是陈光美。为了使陈光美免遭特务的追捕,丽尼立即给巴金和蕲以写信,告知小说如发表署名荒煤(取光美的谐音)。《灾难的人群》不久便在《文学季刊》上发表,“荒煤”的笔名也不胫而走,因名字新颖独特,就连毛主席也记住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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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简介
黄孟雄,男,73岁,生于1947年10月13日,四川省绵竹市人,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医学系,广元市药品食品检验所退休职工,2002年加入广元市作家协会。曾在国家省市级报刊发表诗、文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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