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雪绕长风‖文/温吞儿

桂雪绕长风

“听闻民国爱情,十有九悲。”
翩若惊鸿影
青砖碧瓦,白墙灰闾,弄堂像青蛇的尾巴,延伸在湿滑的青石板小路旁。小姑娘落下的木屐,噼噼啪啪地响了整个夏季。
初见时,她扎着稚嫩的童花头,连人带头发都不及他的腰。她怯生生地从她父亲背后探出一个白净的小脑袋。一双乌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他,盯久了才后知后觉地眨下酸涩的眼睛,睫毛扫下一片阴翳,如同翻飞的蝴蝶翩然起舞。
他觉得她有些可爱,临走之前在她面前蹲下,从灰布衣服内侧翻出一粒桂花糕,微笑着递进她软软的手心。
小姑娘的目光从消失在弄堂尽头的少年身上移开,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手中的桂花糕。一块素雅的白布包裹着糕体,从中散发出沁人的清香。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白布,露出软软糯糯的桂花糕,上面星星点点地嵌着丝丝桂花,淡淡的黄色,扫荡着世间之浮尘,破开层层浓雾,照亮了她的心底。小姑娘慢慢地吃完桂花糕,只觉唇齿留香,甜入心脾,她带着点醉意,竟是微醺了。
她仔细地将白布洗干净,收起来放进自己的小盒子里。她双手撑在雕花的木制窗台前,还想再吃一块桂花糕,那个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
入秋的夜晚总是喧闹的,清凉如水的弄堂风,在清空中吹开一条裂缝,剪出了一片素色的低吟浅唱,裹挟着蝉鸣,缓缓入睡。
飞鸿踏雪泥
逼仄拥挤的弄堂内,房屋鳞次栉比,挤挤挨挨,如同争先恐后在春天里发芽的小竹笋。灯光是如豆的一点一点,微弱却稠密,像一锅粥似的,染黄了清晨的薄雾,染透了两个少年人懵懂的心思。
再遇时,却是扬扬大雪纷飞,雪花轻柔地为弄堂的石板路铺上一层地毯,白得耀眼夺目,青年走在上面嘎吱作响,像是归来的乐章。
他抽条得很快,身姿颀长挺拔,如夏日里的劲竹,坚韧又温和。她褪去幼时的稚气,长发用簪子盘起,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袭水色旗袍勾勒出她刚显出曲线的身姿,江南的水最是养人,衬得她如水墨画一般。眉目流转间,温婉贤淑毕现,当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两厢对望仍不满足,少年人的心性如此,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她款步走到他面前,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羞涩地塞给他一块白布,又转身匆忙跑掉。
青年也不生气,攥住手中的白布,珍而重之地放入紧贴心口的内袋,留恋地望着这古巷小阁,无声地说:你等我。却毅然转身告别温存,踏上归途。
十里梦无归
时代动荡,战局混乱,国非国,家非家。青年站在时代浪潮的顶端奋勇反抗,熬过了民族危机,熬过了军阀混战,最后却被红卫兵批斗得溃不成形。
昏暗的牢房里,他奄奄一息,每当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他都拿出紧贴着胸口的白布,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地看,直到白布被鲜血浸染,像是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子里,刀刀入骨 ,寸寸入肉。
那天下了一场大雪,雪花漫天飞舞,呼啸而下,打着旋愤怒地升起,又轻柔地落下。冰凉的触感让人心生寒意,缓慢地流淌着悲伤与沉痛的巨大浪潮席卷而来。
雪花不忍心,给了他世间最后的温柔,掩埋了他的尸骨,也掩埋了他手中攥紧的斑驳红布,上面绣着一行清丽的字体,深深入骨:愿你年年平安,岁岁无忧。
我知道我前途莫测,所以我不敢许诺你一生幸福,我知道这样很自私无情,但这是我最后的挣扎。你怪我吧,如果有来世,你等我,我一定娶你,看你红妆在身,看你风华绝代,与你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悲凉的长风吹过弄堂,带走了他余留的味道,也带走了她空荡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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