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牵强附会和生拉硬套都见鬼去吧!
手边总是有本《诗经》,又总是在读国风的部分——有了米饭菜蔬,还要酌以清酒。
浸淫于亦诗亦歌的情境之中,感觉妙不可言,遂时时起了怀想之思,眼前不再是水泥之墙,塑钢之窗,久远的自然风土人物一一前来,那么切近,真实,可感。诗歌是真厉害,穿越数千年,依然能激起共鸣。它的骇浪,从不曾止息。
总是有不同的版本。前些时的一本,因为只有翻译没有注音已经还回图书馆去了。我才疏学浅,不求甚解,好些字读不明白。
新借的一本极新,装桢也雅,有注音没翻译,原文后附“古人如是说”和“今人这样读”两部分。
“古人如是说”多引《毛诗序》、苏辙、朱熹、方玉润等注,“今人这样读”多引钱钟书、闻一多、安意如、闫红等解读。自古以来《诗经》每首诗就有不同读法,可是这里集了各路之说,反而愈发看得不分明了。
本来诗经以素朴之美、简洁之风打动人,不需要解释时我们可能读得明白酣畅。然而,被那些曲曲折折的解读领着,不误入歧途才怪。
仅以《十亩之间》为例。原诗极简单:“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天然的写意画卷清晰尽现,好不惬意舒心。简单易懂。
但是这里引古人之说有三。
其一:“盖隐者必挈眷偕住,不必定招朋类也。贤者既择地偕 隐,则当指桑茂密处,妇女之勤于蚕事者相为邻里,然后能妥其室家,以成一代淳风。....十亩之间,夫妇偕隐也。——方玉润《诗经原始》”
其二:“政乱国危,贤者不乐人仕于其朝,而思与其友归于农圃,故其词如此。——朱熹《诗集传》”
其三:“雅淡似陶。——陈继揆《诗风臆补》”
其一认为此桑者为归隐者,为夫妇偕隐也。所以只是合家居住,并无友人相往。而其二与此矛盾,朱熹认为是不做官的友人相约归隐,大约从“行与子还兮”得出。其三只是将风格谈出。
将第一说和第二说相较,似乎第一说更为可信。因为归隐者不能过于年少,总有家室。而有了家室却与友人相归隐,说不过去。
在“今人这样读”中书里是这样引用的:“夕阳西下,暮色欲上,牛羊紧栏,炊烟渐起。夕阳斜晖,透过碧绿的桑叶照进一片宽大的桑园。忙碌了一天的采桑女,准备回家了。顿时,桑园里响起一片呼伴唤友的声音。人渐渐走远了,她们的说笑声和歌者却仿佛仍袅袅不断地在桑园里回旋。这就是《十亩之间》展现的一幅桑园晚归图。——陈文忠《先秦诗鉴赏辞典》”
读到这样一种解说,我都给气乐了。明明是一种悠远雅淡之境,“行与子还兮”多么的自在又敬重,让他给解读成欢声笑语,众生嘈杂。真是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读法。
这里的桑者,不单单指采桑吧,它其实包含了种桑乃至一切农事,就如十亩是概数一样。但这种鉴赏认为是一种采桑女的晚归图,甚至远不如朱熹之说贴近原诗。原诗一个闲字,道尽多少悠然淡泊,哪里是一群采桑女叽叽喳喳的且歌且去?
曹诚英的南歌子:“富贵非所愿,功名岂敢求?学农原为爱逍游,何料生之鞭策强人留。何日归田也,方将笔砚投?竹篱茅舍自风流,一任王侯下马不回头。平水轻舟,浪花微起翻双桨。缓吟低唱,逃出红尘网。热闹由他,自在由吾享。宁孤赏,懒和人讲,那些荣枯账。”也算是一种解读,专业改变、爱情褪色、人生从热烈归于平淡之后,桑者闲闲,懒和人讲,真是自在啊。
看来这种读诗不分明,也就拿古人之说和今人之读做做参考。甚至我们在读诗之时,完全可以摒弃了一切学说,才好读出原汁原味。
让那些相互矛盾对立的学说以及牵强附会和生拉硬套都见鬼去吧,我原本是要在《诗经》之美中沉醉留连的,我愿意相信“与子偕老”、“绿衣”、“子衿”都是单纯的赞美爱情之歌。那样的歌咏,满是清吉安然之气,才不会充满愁苦与愤闷。我原本是要在远古的歌咏之中读出女子的美,男子的俊,植物的繁茂与花朵的清香,爱情的圣洁,飞鸟的自由的......请别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