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东芳 | 七月十五捏面人儿
时间如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吃罢端午节的粽子,一眨眼,七月十五就悄悄来临了。又想起小时候在山村老家捏面人玩面人的情景来,心头不禁掠过一阵窃喜。于是上班一整天心里都在痒痒着一一那个捏面人的冲动。晚上一下班风风火火跑回家,赶快和了一块儿面,准备捏几个面人,来体验一下当年捏面人儿玩面人儿的那种喜悦之情。
记得每到夏秋之交,天空忽然更高更蓝了。地里的庄稼正是青黄不接之时,麦草的清香飘散了满村,街上消闲的人一大滩一大滩多了起来。胡七八侃中,突然从大路上冒来个货郎。他自行车后架上驼着个褪了色的木头箱箱。嘴里不住气儿地喊着: "卖粉粉、绿绿啦!捏面人儿的粉粉、绿绿啊!……"年轻的妈妈们脸上立刻满含欣喜,呼啦一下子就围了过来,都争先恐后地买上几毛钱的一小勺勺(比挖耳勺稍大一点)或两小勺勺的深褐色的粉沫颜料,用纸小心谨慎地包住。
再过不久就是七月十五了,几乎每家每户,约上三五位会捏面人的能手,给孩子们捏许多面人儿,那也是我儿时最向往最好玩的玩具啦。
记忆最早的捏面人,大概是我四五岁的一个七月十五节。那天,天气格外好,秋高气爽。旧院子的老屋里: 妈妈和村里的大娘婶子们围坐在炕上一圈圈一一捏面人儿。那个热亲高涨的气氛就别提了,欢声笑语不时从开着的门传出了堂屋。
堂屋里比我大七岁的从城里来的姨姐姐正抱着我。姐姐大概也是急切地等待面人多会儿出锅?忽然,一只黑不溜秋的家伙窜上一只鼓鼓的大麻袋上。它鬼头鬼脑,一双贼眼滴溜溜地向外窥视。姐姐惊叫起来: ″三姨,三姨!耗子!"耗子被吓得哧溜没了踪影。屋里的人们依旧兴致昂然,边捏面人边唾沫点子四溅……我说的耗子与捏面人也许扯远了,但就是因为那只耗子,让四五岁的我记住了妈妈们那时捏面人的情景来,恍如昨天发生似的。
后来我常常在想:那丑耗子大概闻见了面香味,窜出来想咬面人人了吧。
接着,我家的大红柜顶上就摆上了许多大大小小各种姿势漂亮可爱的面人儿。由其是立起来的两个大闺女,足有一尺多高。她们粉面桃花,娇嗔可爱,黑亮的头发上卡着两朵半开半闭的粉莲花;她们全身细长洁白,透着玉脂一样的温润光泽;两只圆润晶莹的手臂自然托起抱着一条活灵灵的鲤鱼;鱼张着嘴,眼睛鼓鼓有神。大闺女一双纤纤玉手;手腕上戴着镯子;胳膊上身上都点缀了小花儿;脖子上围着套帘儿遮到半胸;肚子上粘着一朵大雏菊;大雏菊中间还缀着个小酒樽花儿,越看越美。这些面人,一下子给我家增添了靓丽的色彩和浪漫的生命气息。
窜门子的大娘大婶儿们一进门,一定赞不绝口:“啧啧啧!看花儿子捏的大闺女,就是漂亮。手可真巧啊!”
那时,花儿子是村子里捏面人的顶级红人。谁家若要捏面人,必须由花儿子来"唱红",别人都来当"配角儿"。
听母亲说过: 花儿子小她两岁,母亲嫁来那会儿,本村娘家的花儿子已十五岁了。她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由于她父亲过早离世,她妈没了依靠,无奈给他们找了个继父。她的弟弟和妹妹都是她妈和继父所生。有了弟弟妹妹后,他们的生活越发穷困僚倒,如同雪上加霜。继父靠讨吃要饭养活他们全家。弟弟妹妹十来岁了,都没有裤子穿,整天赤裸着身子。花儿子好歹穿了条裤子,窟窿滔天不说,还露着腚。花子羞于出门,偶尔出门用手捂住这儿又捂不住哪儿的,她难受别人也尴尬。
从我记事起,花儿子(按辈份我称花姑)已是一位母亲了。她很高大,眉清目秀,真是一表人才;她捏出的大闺女更是神手不凡,无人能比。除了捏大闺女以外,她还擅长捏老汉靠墙蹲儿: 老汉头戴"毡"帽,两腿弯曲自然蹲着,屁股底坐着个小板凳。一副慈祥的脸,留着山羊胡子。他一手抚膝,一手托着长烟锅,悠然自得地吸着烟。更有意思的是没穿衣服的老汉胸脯上还用面捏了两个小奶圪朵。花儿子的创作手法既夸张又有个性,它反映了当时农村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她从小破衣烂衫,许是用面人来摸索一种没穿衣服的艺术之美吧。
尽管那时我们农村的白面比较紧缺,可母亲每年仍然要给在城里住的大姨家的三个孩子(姐姐和两个哥哥)捎上一个抱鲤鱼的大闺女和两个老汉靠墙蹲的面人,让他们玩儿。
有一年,母亲陪父亲去呼市治病。快到七月十五了还没有回来。村里人们又开始张落着捏面人了。同伴六六说,她妈和她五姐姐给她捏上面人了,邀我去看。一进堂屋,我不禁为之一振: 只见后墙的水泥圪台上放了满满的一大笸箩还有一筛子花花溜溜、形形色色的面人,越看越使我兴奋而又心生羡慕。这些面人: 或爬、或卧、或立、或盘腿、或扭𡥄子、或放叉、或翻跟斗,或手托腮子,或手掰脚指、或胳膊伸后腿伸前……它们晶莹雪白的身上点缀着小酒樽花,还用颜料点着粉绿相间的点点,多么像一群憨态可掬表演杂技的娃娃们。
一回到家,我就缠着奶奶找五梨儿(六六的五姐姐)给我捏面人。奶奶嫌麻烦,但经不住我的死缠乱磨。于是和了一碗细白面,颤着萝卜小脚找来五梨儿给我捏面人。原来捏面人可是个细中加细的活儿: 首先捏好身子,其次安头,再安鼻子;捏鼻子是最关键的一步,不能大了也不能小了。安时,不能高了也不能低了,要恰到好处。然后就是眼睛要大,嘴巴要小,眉毛要弯,耳朵要立……五梨儿捏了多半天面人,守在一旁的我兴致昂然地盯了多半天。等奶奶把面人蒸出来,面人一下子白胖起来。奶奶又用颜料给面人点了点点,我高兴得迫不及待地拿起这个端祥端祥,再拿起那个瞅一瞅,简直爱不释手。不且四五天面人就干了,我用细线拴住面人的腿或胳膊,小心翼翼地吊了墙上,天天爬过去瞅着,甚至发呆。望着可爱的面人,盼望父母快快回来与我一同分亨这份难得的喜悦。
大街上,孩子们拿着面人比谁的漂亮。有的馋了,就忍不住吃起来。六六的面人最多,她面人的下场也最惨忍。她馋了,先把面人的头掰下来,啃了眉毛头发随地一吐,然后就嚼起来,"嘎嘣嘎嘣"面人一下子面目全非,体无完肤。而后粉身碎骨,惨不忍睹。我的面人说什么也不啥地吃,直到荡的灰尘满面,有的已变了裂痕。"横下"心吃吧,但一股土腥气。
至我们搬进新家以后,妈妈就很少再张落捏面人了。但村子里又涌现出一批捏各种爬娃娃的年轻能手,这些能手都是快要出嫁的姑娘们,如今差不多将近六十岁了。但她们无人再能捏出像花儿姑姑那么好的大闺女来。
记得我十四岁过秋假,七月十五那天,一群人坐在房后头歇晌。和我家只隔一家的四嫂嫂说她和了面准备捏面人。我一听,激动得心潮起伏,高兴地尾随四嫂嫂回了她家。四嫂嫂把和好的面认真地揉了一遍,又揪了一撮,让我到灶台里擦锅底黑,还要在面上淋点素油,用指头反复揉捏,直至白面变成黑亮为止。这种材料是用来做头发眉毛眼仁的。她忙着洗梳子、篦子,还要准备缝衣针、刀、剪子、筷子等家什。开始捏了,我守在跟前看着……直到日落西山,羊官儿赶着羊群回来了,我捧着四嫂嫂送我的一个面人兴高彩烈地回了家。
四嫂嫂,其实我不是为了等着要你的面人……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二天下午,乘父母亲出地秋收之前,我也恳求妈妈给我和了一块儿面。我回想五梨儿、四嫂嫂捏面人的情景,还有我观察过村里许多人家的面人的样子,心里逐磨着,半大天捏了一小荆品子面人。等父母从地里回来,我已蒸了出来。嘿嘿,真心感觉不错。除了捏各种姿势的爬娃娃,还捏了猫、兔兔、蛇等动物。妈妈也为我的作品高兴,一个劲儿地夸我手艺好。
三四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回想当年捏面人的情景,心中总是热腾腾的、蠢蠢欲动的。不枉此节,拾取童年的记忆。我和了一块面,放在冰箱冷里,白天上班,利用每晚下班时间捏上两三个面人来陶冶情操,给乏味的生活平添几道色彩,何乐而不为呢?我多么希望这一传统习俗一直延续下去;希望这份民间手艺不要丢掉啊!
我想:捏面人的过程,好比要演出一台戏,任意发挥你的想象,捏各种姿势的面人。好比生、旦、静、末、丑;再捏上相公、大闺女(小姐)等主角人物。蒸出一笼,再用颜料给他们画妆,而后摆在柜子上。看,群英荟萃,入戏传神,不失为生活的一种情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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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东芳
【作者简介】 肖东芳,网名彩嶶。内蒙古商都县人。现在呼市从事服装样本设计,做事认真负责。喜欢阅读古诗词,喜欢散文。闲暇之余喜欢用文字点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