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卢人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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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卢人的雕像
——向江南的《控方律师》致敬
(一)

“警长先生,我们还是不要再跟这个案子了,这会毁去您所有的一切的。”贝尔纳坐在我的对面,手指搅着铅笔。

“是吗?”我俯下身子趴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右手摇动一杯殷红的葡萄酒。

“是1892年份的波尔多干红,真是好味道,你不尝尝么?”我透过酒杯看到贝尔纳愁苦的表情,笑了,“现在里斯本的葡萄园已经在坦克的履带下变成了灰烬,这种正宗的干红不多了。”

“警长先生…”贝尔纳没有接过我的话,他焦虑不安地皱着眉头,嘴唇微微发白,“党卫队的波多夫中尉下午又来过了。”

我从办公桌上抬起头,窗外乱糟糟的布满杂音,隐约中似乎还有坦克碾过水泥路面的咯咯声。

“贝尔纳,”我看着他的眼睛,“巴黎沦陷多久了?”

贝尔纳明显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

“已经两年了警长先生,从德国人大摇大摆地走过凯旋门开始。”

“是啊,已经两年了,”我深深地伸了一个懒腰,把杯中的红酒一口喝干了,然后从档案袋中抽出那个案子的资料,“那么,我年轻的小伙子,再把案件和我说说吧。”

“这是典型的虐杀案,死者为二十二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年轻女性,身穿米白色塔夫绸长裙,从尸检结果来看,死者生前曾遭到性侵,全身的伤痕多达十五处,死因是枪械击穿肺部造成的贯通伤,死亡的时间是三天前,现场没有发现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只有一柄沾满鲜血的伞兵刀和两枚瓦尔特P38弹壳,”贝尔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深褐色的眼睛看着我,“警长先生,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如今这种案件在巴黎的每个街头都有发生,虽然我们在案发现场十英里外的格鲁吉酒店发现了整夜宿醉的曼德里奇,但是,他毕竟是个德国人。”

“德国人?”我歪着嘴笑了,喉咙里滚动着难听的呵呵声,连我自己都觉得刺耳,“因为他是德国人就不管他溅满鲜血的衬衫吗?”

“警长先生,”贝尔纳缩了缩脖子,“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曼德里奇,但他毕竟是宪兵队里的中尉,盖世太保们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他们的意思都是劝我们放弃这次诉讼,没有必要为一具无名的女尸得罪德国人不是吗?事实上我有些不明白,您一向都是和德国人走得很近的,为什么这次…”

我打开资料翻到那一页,曲别针把现场的照片夹在白色的打印纸上,照片中娇小纤瘦的女孩仰面躺在血泊里,散开的塔夫绸长裙像是一朵盛开的太阳花。

“很漂亮的女孩啊,”我把食指点在她惨白的脸上,用力压着,“正是水仙花一般的年纪,不是吗?”

贝尔纳脸色难看起来,他局促不安地盯着我背后的落地窗,街头的喧闹声越来越近了,德国的宪兵队大步走过警察总署门前,唱着高昂的军歌。

“警长先生…”贝尔纳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必再劝我了,”我挥手打断他,“我已经把这个案件公诉上去了,起诉人正是我们警察总署,开庭时间就在明天。”

我没有理会贝尔纳不敢置信的表情,站起身子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的党卫队已经在总署门前列队完毕了。

“对了,别忘了记录档案,受害人的名字就写…玛瑞莎吧,总不能让那个可怜的姑娘被冰冷的字母编号代替。”

党卫队们在盖世太保的带领下怒气冲冲地进了总署的大楼,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我那扇价格不菲的红木大门会被他们用枪托狠狠地捣碎,不过没有关系,所有的证据都被我转移到了别处,由我最忠诚的朋友守护着。

“贝尔纳,”我转过身,看着我年轻的助手,“谢尔丽一直很想去斯德哥尔摩对吗?现在你有一个月的假期了,”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多陪陪谢尔丽小姐吧,她是个好姑娘,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贝尔纳愣了一下,站起来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抽出香烟点着,“抓紧时间吧小伙子,否则盖世太保们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贝尔纳回过神来,从抽屉里拉出自己的公文包,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真是年轻的小伙子啊,不管做什么都还来得及。

沉重的马靴踏在地上的声音传来,我转回身子重新看着落地窗,窗外的落阳已经很沉了。

“砰”的一声,红木大门在我身后变成了碎片,空气里诡异的气息变得薄如脆纸。

“本杰明先生。”静了片刻,一个好听的男人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的心里突然一紧,竟然是这条滑腻的毒蛇来了。

“波多夫中尉,”我回过身,对他温和地笑,“这么兴师动众,发生什么事情了?”

波多夫中尉身穿纯黑色的纳粹制服,银色的铁十字徽章扣在他的领口,他是一个典型的日耳曼人,身材高大,一头金发灿烂的像是金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我可怜的红木大门,它此时悲惨得四分五裂在地板上。

“万分抱歉,警长先生,”波多夫中尉回过头,眨着海蓝色的眼睛冲我歉意地笑,“我接到消息说是有地下党的不法分子侵入了警察总署,您知道的,您一直以来都是我们最忠诚的法国朋友,您受到任何伤害都是我们不愿看到的。”他说到这里环顾了一下我的办公室,一切井然有序,当然了,除了那张可怜的木门以外。

“这里并没有地下党的成员,你们上个星期不是刚刚逮捕了'天鹅’组织的夏尔特伯爵么?”我从落地窗前走出来,抽了一口烟,“不过我倒是看到了一大帮荷枪实弹的党卫队擅自闯进我的办公室,还弄碎了我西伯利亚红杉木的大门。”

“我会照单赔付的。”波多夫中尉摘下军帽冲我弯腰。

“还有别的事情吗?”我拉开我的办公椅,毫不客气地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昨天在乔治五世路上一个高卢人的雕像砸烂了一辆小轿车,这件事情您肯定知道吧?”

“当然了,这只是党卫军小伙子们开的一个玩笑罢了,”波多夫中尉摊开双手笑了笑,“但是他们却掏出手枪射杀了那个可怜的小伙子,真是坏影响。”

“是么?可能你不知道,那个雕像已经立在那里超过一百年了,那是一个标志,”我顿了一下,“巴黎的标志。”

波多夫中尉毒蛇般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我,我不甘示弱地盯了回去,我知道,我此时此刻所做的一切将会毁掉我的全部,但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好吧好吧,”波多夫中尉突然又笑了起来,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改变了您,但是,隆培尔少校想请您过去一趟,我相信您是不会拒绝的。”

拒绝?我当然拒绝不了,但是不管怎样,就算是阿道夫·希特勒来了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当然,”我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那是我的荣幸。”

我转出我的办公桌,跟随党卫队的士兵走出破碎的大门,可是波多夫中尉却依旧留在屋子里,并没有出去的意思。

“您是要在这里修好我的木门吗?”我回过头看着他,嘲讽地对他笑。

波多夫中尉不愧是条滑腻的蛇,他不紧不慢地戴上军帽,理了理衣摆上的褶皱,“为了您的安全,我需要在您的办公室里排查一遍,您应该不会拒绝吧?”

狡猾的德国人!不过是想在这里找到关于那个案子的证据罢了,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我若想的没错,我的助手,可怜的贝尔纳肯定也被他们拘留了。

“当然。”我冷冷地回答,转身下了楼梯。

警察总署的大门外天色已经昏暗下去,盖世太保的便衣鬼鬼祟祟地围在周围,我压住头顶的帽子,钻进了党卫队的军车里。

在汽车引擎发动的瞬间,我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我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抬起手臂微笑着点了点帽檐。

这个混蛋!

(二)

汽车缓慢地行驶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已经将近五点钟了,此时巴夫勒尔的渔民们已经收起渔网回家了吧?我微闭着眼睛回想着,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停靠着木质小船的小海湾。

党卫队的军车平稳地停在协和广场上,一个德国士兵替我打开车门,我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走了下来,广场中央的埃及方尖碑顶着橘红色的巨大落日,德国驻扎在巴黎的最高宪兵机构就在这里。此时广场上的行人并不多,他们本能地避开党卫队的军车,彼此用目光指指点点,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德国人的走狗”一直以来都是巴黎民众对我的称呼,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些。

我站在落日下看着广场四周的8座雕像,突然发现我从来没有发觉它们如此高大过。

“本杰明先生,我希望你能放弃这场诉讼。”党卫队的隆培尔少校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他咬着一枝雪茄烟开门见山,透过金边眼镜直盯着我。

“我不明白,少校先生,”我摘下礼帽拿在手里,“法国虽然是战败国,但她依然存在民主。”

“是的是的,原来你还明白法国只是战败国,”隆培尔少校阴郁地看着我,正宗的古巴雪茄冒出青色的烟雾,“告诉我本杰明先生,你为什么执意要打这场官司?”

“听说过佐罗么?”

“那个孤独的西班牙人?”

“不不,我们都叫他独行侠。”

“独行侠?我不明白,这和这个案子有关吗?”

我没有说下去,我从口袋里抽出香烟点着,烟雾吸进肺里,辣得生疼。

是啊,佐罗,在巴黎人民眼中我如过街的老鼠,现在在我的德国主子面前我也变成了喂不熟的野狗,我当然不配当佐罗,但我确实是孤身一人啊。

我又想起了遥远的巴夫勒尔小镇,海风微微拂过海面,欢脱的渔家姑娘唱着优美的歌谣。

“自比佐罗的疯子,就凭这句话我就可以把你投进监狱。”隆培尔少校的右手按在桌子上,凶狠的目光隐藏在镜片后面。

“您当然可以,”事到如今我还害怕什么呢?我罪恶的头颅早就应该被子弹击穿,“但我毕竟还是政府的公职人员,若您执意脱去文明的外壳,无视法兰西的宪法,那我也无话可说。”

隆培尔少校在桌子后坐正了身子,他微眯着蛇一样的眼睛看着我,像是恨不得扑过来咬我一口,他凶狠地盯了我一会,终于又笑了,“现在的你跟以前的本杰明警长真是判若两人啊,哈!有趣的高卢人,无时无刻都在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哼,你才见过几个高卢人?

“不过,警长先生,”隆培尔少校止住了笑容,他一本正经地理平自己的肩章,把仍在燃烧的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事实上您并不清楚曼德里奇中尉的身份。”

“身份?”

“对,实际上,他是希姆莱先生的独子。”

希姆莱?我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真是没有想到啊,那个该处以绞刑的狗杂种竟然是盖世太保最高头目的儿子!不过我很快就镇静下来,但是身体还是激动得浑身发抖。这样很好,不是吗?我对自己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是吗,不过身为第三帝国的首脑人物,我相信希姆莱先生肯定不会徇私枉法的。”我开心地吹了个口哨,心里乐开了花。

“警长先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隆培尔少校的音调很缓,但我能听出他努力压在喉咙里的怒火,“你今年四十七岁了,巴黎警察署长的位置早晚都是你的,不要拿你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前途?让它们通通见鬼去吧!

“少校先生,”我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从衣帽架上拿下自己的礼帽,“还有别的事情吗?要是没有我恐怕得先走一步了,您知道的,我办公室的木门被波多夫中尉弄成了碎片,天马上要黑了,我可不想我辛辛苦苦搜集好的证据失窃掉。”

隆培尔少校死死地盯着我,眼里简直要喷出火焰来,我突然忍不住想笑,直憋得眼泪蓄满了眼眶。

“巴黎的所有律师都不会接受你的聘请,陪审团也不会有人支持你,没有人敢违背伟大的德意志,没有人。”隆培尔少校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他紧紧地咬着牙齿,双颊的肌肉高高隆起。

“可能您还不知道,我在出任警察总署的警长前刚刚获得了律师资格。”我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笑出来了,我飞快地扣上帽子,眼泪已经流过了鼻梁。

“你一定会败诉的,你会失去你所有的一切。”在我走出大门的时候,隆培尔少校冷硬的声音响在我的背后,不带一丝感情。

是吗?谁在乎呢?

我轻轻地带上了门。

走出协和广场,我在香榭丽舍大街拦了出租车回到办公室,不出我所料,所有的一切都被翻过了,虽然他们原封不动地恢复了现场,但是我故意系在抽屉上的一根头发出卖了他们,我在我的椅子上坐下来,署长签名的信封摆在桌上,我没有看,直接扔进了废纸篓——肯定是劝我放弃诉讼的信,这个老狐狸。

我为自己点上一支烟,给我忠诚的朋友拉丰·谢吕尔打了一个电话,当他告诉我他本人和证据都完好时,我全身都放松下来,我为自己冲了一杯热茶,劳累了一天我准备好好地睡一觉,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我要为那个可怜的姑娘讨回她应有的一切!

(三)

早上七点三十分,我准时出现在了巴黎司法厅,为了彰显这次诉讼的重要性,案子直接被翻案法院受理了,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诸如上诉的麻烦。

我走进大厅,十几个巴黎司法署的律师围在一起,他们彼此交换着意见,高谈阔论喋喋不休,天啊,德国人真是厚颜无耻,他们竟然出动了一整个律师团!

“本杰明警长。”一名纳粹军官排开围在一起的律师向我走来,我向那边望去,该死,竟然是那条滑腻的毒蛇。

“原来是波多夫中尉。”我微笑着迎上去,把档案袋夹在腋下和他握手。

“您是孤身一人吗?”他越过我的肩膀朝身后望去,一脸夸张的表情,“您的助手在哪?”

我厌恶地别过头,不知为什么,我特别讨厌他的眼睛,那会让人想起非洲荒漠里的黑蛇。

“他大概在您的监狱里吧?”

“监狱?不不,这里可是法制国家,我们不会无缘无故逮捕任何人的。”

恶心的说辞!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穿过那群乌鸦般聒噪的律师团进入法院。

“警长先生!祝您马到成功!”那恶心的毒蛇在我身后大声喊着。

八点钟,我走进审判庭,独自一人,我换下了我的警服,穿上一身黑色的西装,右手拿着档案袋大步走到原告席坐下,真是可笑的审判啊,我竟然身负原告人、公诉人、控方律师三重身份,哈!这大概在世界司法史上是头一次吧?我回头看了一眼,被告席后面的排椅上几乎坐满了,而庞大的律师团也令律师席不得不增加了座位,而我身后的排椅上…空无一人。

可恶!那帮警察竟然害怕惹上麻烦一个都没来!

八点十分,白发的法官在十二名陪审员的陪同下坐到了审判席上,一名陪审员清清嗓子,宣布了判决开始。

一名司法署的小伙子宣读了起诉书,他的底气明显不足,不时用眼睛偷瞄着座椅里的波多夫中尉,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波多夫中尉摘下帽子笑着冲我点了点头。他终于宣读完了,被告人曼德里奇·鲁伊特伯德·希姆莱在法警的押解下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我终于看到那个混蛋了!他竟然还穿着整齐的宪兵军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一张油腻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人模狗样的家伙!我狠狠地瞪着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曼德里奇在法警的押送下走进了被告台,那是一个木质的笼子,就像乡下装狗的笼子一样。所有人全部安静下去后,法官终于示意我可以问话了。我站起来,尽量使自己的笑容和蔼可亲一些,即使我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狗杂种。在向陪审台弯腰致意后,我来到被告席前,摸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五秒,然后开口,“宪兵三中队,曼德里奇中尉么?”

“是的。”曼德里奇在木笼里大声回答,懒洋洋的表情让我恨不得揍他一拳,但我依旧在笑,笑得分外开心。

“现在警方怀疑你与三天前的一件谋杀案有关,请如实口述你十一月九号夜里十点到十点半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十一月九号?”那个该死的痞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喝了一点酒,在乔治五世路那里找了一个婊子,然后就回到格鲁吉酒店睡觉了,法官先生,您不会因为嫖妓而枪毙我吧?”他笑嘻嘻地朝审判台上扬了扬脖子。

这个混蛋!我毫不客气地一拳捣向他,但是木质的栏杆阻住了我,我的拳头撞到木头上,顿时鲜血淋漓。

“反对!”这个狗杂种身后的一名律师站了起来,“法官先生,这是人身攻击,我反对!”

“反对有效。”年迈的法籍法官在审判台上昏昏欲睡,他用力地敲了敲桌子,遮住嘴巴打出一个哈欠。

在法警们冲进来之前,我急忙抬起了双手,努力平复住我的心跳,我知道我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太不明智了,“法官先生,我为刚刚的行为道歉。”

幸亏那个老糊涂的法官和我还有一点交情,他沉默了一会,冲我点头示意我可以继续问话,或者他根本就觉得我不可能赢得这场官司。

我甩了甩拳头上的鲜血,冲那个笼子里的混蛋狡黠地笑了笑,大步回到原告台,“法官先生,我请求出示1号证物。”

法官点头同意,一名法医在托盘里拖着一件沾满鲜血的白衬衫走了进来。

“中尉先生,这件衬衣你不会不认得吧?”我伸手拿起衬衣,展示在曼德里奇面前。

“当然,那种衬衫只有德国的商店有卖。”曼德里奇耸了耸肩。可恶的混蛋,这么轻易地就承认了,难道他可以无视这些血液的痕迹吗?

“那你怎么解释这些血迹?”我强忍住心头的怒火。

“或许是我恰好走到乔治五世路那里摔倒了,粘上的吧?谁知道呢。”曼德里奇摊了摊双手,厚颜无耻地说。

我的怒火简直要从我的眼中喷发出来了,天啊,我都听到了些什么?这个混蛋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愤怒地环顾四周,审判台上的法官和十二名陪审员在打瞌睡,被告台后的律师团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小丑,突然我注意到一个阴冷的目光盯着我,我看过去,波多夫中尉安静地坐在排椅上,满脸阴翳的笑容。

这帮混蛋!我终于明白了,现在的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小丑,就算我的证据充足到无以复加也没有用,我费尽心机的让我忠诚的拉丰·谢吕尔隐藏证据做的都是无用功,隆培尔少校说的没错,没有人会支持我,我会失掉一切的。

但是,我并不害怕,这帮肮脏的政客懂什么?他们以为金钱和地位就是一切吗?

我把档案袋打开,从里面抽出了现场的照片,每当我看到照片上那个水仙花一般的女孩时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我强迫自己安静,最后我的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终于平息了。

笼子里的混蛋看着我脸上戏剧性的变化笑了,他凑近了我,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律师先生,我得再提醒你一句,这里不再是巴黎,是德国了。”

德国么?我抬头看着高高的穹顶,想起了那个高大的高卢人雕像轰然倒塌的情景。

“法官先生,我请求出示我的8号证物。”我强迫住自己的心跳,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这是我最后的王牌了,我绝不能输。

年老的法官遥遥地看了看排椅上波多夫中尉,后者点了点头。

“同意。”法官高声说。

法警从证物间里取出了证物,那是一把铁灰色的手枪,包裹在透明的塑料袋里。瓦尔特P38手枪,德国党卫队标配的配枪,不过这把枪有点特别,纯黑色的枪柄上雕刻了一个大大的卐字,银色的线条直耀我的双眼,有点痛。

“这把手枪你应该不会陌生吧。”我扬了扬手里的证物袋。

“当然,那是我的配枪,”曼德里奇回答,“那是我去年生日的时候元首送给我的礼物,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得问你自己了,”我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快了,这一切就快要有结果了,我朝法警扬了扬手,“9号物证。”

法警很快就取来了9号物证,一粒黄铜的弹壳和一粒完整的子弹被装在透明的小袋里。

“这枚弹壳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而这枚子弹,则是从这柄手枪的弹夹里取出来的。”

“这能说明什么?这种子弹从任何一把瓦尔特P38里都能找到。”曼德里奇似乎被提起了兴趣。

“是吗?”我再一次笑了,我拍了拍手,一名法警搬上一个石膏制的拿破仑半身像,“法官大人,能允许我做一次模拟吗?我相信这会对这个案件很有帮助。”

年老昏聩的老法官似乎也被我提起了兴趣,他在座椅上直起了身子,点头同意了。

“波多夫中尉!”我冲着被告台后的排椅大喊,“您是有名的神射手,请您装上这颗子弹为我们做一次近距离射击的实验吧!”

所有人都回头看着那条坐在排椅最后的毒蛇,窃窃私语,他没有理会,阴沉着脸盯着我,我毫不害怕地盯了回去,然后优雅地冲他躬身行礼,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盯了我一会,终于走下了看台,他来到我的面前,接过手枪和子弹,他慢慢地把那枚子弹压进枪膛,规格非常吻合,完美无缺。我知道他现在的心里肯定充满了疑问,他不知道我又在耍什么花招,哈!

他打开保险,把枪口对准那个高卢人的雕像,然后扭过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慢慢走到他面前,这个角度正好,曼德里奇就在我的身后。

“波多夫中尉,霸权并不是衡量一切的天平,罪恶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而现在我将会向您展示这其中的一种。”

我压低了声音低低地笑,我相信我的语调只有我和他能听到,然后我露出牙齿笑了,像是一只豺狼,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疯狂而扭曲的。

我看到波多夫中尉惊慌失措起来,我猛地向他扑了过去,一记完美的上勾拳准确无误地打在他的下巴上,他狼狈不堪地后退几步,趁着这个机会我一把抢过了他握枪的右手,当然了,我只是一个半老不老的警察警长,我怎么会抢得过这个高大的纳粹军官?波多夫中尉反应过来,他只是用胳膊一扫我就重心不稳了,接着他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我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飞扑到被告台的木笼前,正好对在了曼德里奇的眼睛,他显然吓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中尉先生,”我张开布满血沫的嘴巴朝他笑,“记得和我女儿说对不起。”

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袖珍手枪,微笑着扣动了扳机,巨大的轰鸣过后,曼德里奇的鲜血和脑浆喷了我一脸,我满意地看着他顶着四分五裂的头颅像狗一样倒了下去,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愉悦。

四周安静极了,我笑着看着那些人的脸,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表情,真是好啊,咦?波多夫中尉?您是刚吃了一条死蛇么?表情怎么那么难看?

其实我只来得及思考这么多,仅仅过了一秒钟的时间,枪响了,一名法警射出一粒子弹击中我的右腿,我像是被重锤猛地击中了,倒了下去,波多夫中尉反应过来,他疯狂地冲过来死命地按住我的头颅,我手里的档案袋洒落下来,那张现场照片飘到了我的眼前,那个像水仙花一样的女孩似乎在那里笑着看着我,她说,爸爸,我从巴夫勒尔来看您了,您已经好久都没来看我和妈妈了,您还记得我笑的时候的样子吗?

我的头被狠狠地踩在地上,我抬不起头来,只能死命翻起眼皮去看她。

我对着她笑,她也对着我笑。

我说玛瑞莎再叫我一声爸爸吧,她却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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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斜阳

图文编辑:猪老三

部分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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