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常如故‖文/胖虎吖

京常如故

1.
第一次见到顾西京,是在一个昏暗的小巷,彼时天空中飘着细雨丝,远处的黑云压得人心里发慌。
沈常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浑身是血,腿在刚刚的搏斗中被砍了一刀,因此跑得有些踉踉跄跄,他转了个弯,看到了一个死胡同,后面追兵的脚步声近了,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看向了空中的她。
她腰间配着清灵剑,白纱云衣无风而动,很有几分仙人的姿态,她看他时,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下一刻,沈常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睛,四目相遇间,天幕仿佛更暗了一些,原本一脸寡淡的沈常微微皱起了眉,略微有些惊讶,他能看到?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西京已经无路可走了,他流了太多的血,面色如纸,嘴唇却是格外嫣红,他冷冷一笑,唇红齿白,眼中确是压抑不住的戾气:“你是谁?”
她弯了弯嘴角,眉目间尽是温润:“你看得到我?”
他举起刀指着她,森冷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杀意,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重复:“我问,你是谁?”
她再度弯了弯嘴角,轻轻一笑,很有几分悲天悯人的味道,“我是谁不重要,只是你的处境着实狼狈,”她垂眸看了他一眼,用了一种引诱似的口气,“只有我可以救你。”
他有那一瞬间的恍惚,她的身子似乎过于轻盈,就那样漂浮在空中,虚无缥缈得很,似乎下一秒就会消散,风把声音带入了他的耳朵,同样是缥缈到极致的声音,她说:“你求我,我便救你。”
他回过神来,幽深的眼睛盯住了她,翘起嘴角一笑,嘴边的伤口裂开了,血流了出来,使他的嘴唇更加嫣红,他一字一顿,声音中尽是嘲讽:“我求你,救救我。”
那日,沈常去找司命星君喝酒,聊起了此事,她转着酒杯,把她的疑虑说了出来:“凡间有一位少年,为何能看清我的真身?”
她等了许久不见司命答话,便抬头,对上了司命担忧的眼睛,他说,“阿常,那是你的天劫。”
所谓天劫,是上仙飞升上神的一道门槛,一着不慎便落得身神陨落、魂飞魄散的下场,千百年来,不少上仙折损于此。
2.
凡间有个王朝气数已尽,皇室成员受到天道的诅咒,一生命途多舛,直到出现了一个天选之人——顾西京,沈常此劫乃是顺应天道,助其安稳活到二十岁。
再次见到顾西京,是以太傅的身份。
沈常对着人间的帝王恭敬行礼,顾西京站在帝王身后静静地看她,眼中明明灭灭,闪着奇怪的光,她不禁掐指算了算,再次确认自己已经抹去了顾西京的记忆,彼时,他温顺地喊她太傅,却无人看见,他垂眸时,变得幽深的目光。
晌午时,皇上在锦寸园设宴,派人过来引领沈常前往,刚好在这之前,司命告诉沈常,顾西京今日必遭一水劫,她暗暗思忖着如何应对,由于心中想着事情,便没注意自己已经被人带到了锦寸园,恍惚间一抬眼,却看到了那个衣着鲜活的少年,他此刻正坐在席间定定地看她,那一瞬间时间似乎静止了,桃花粉粉散落,天地间只他一人。
席间觥筹交错,她多看他几眼,顾西京跟与她初遇时的样子判若两人,那个下雨天遇到的阴狠的少年,仿佛不曾存在过,再次抬眼间,却见他突然离席的身影,沈常一阵警惕,悄悄追了出去。
她并没有忘记,顾西京今日有一劫,跟着跟着,缎黄锦衣的少年突然不见了,她四下环顾,看到某处后目疵欲裂。
只见,顾西京此刻正站在拱桥的木栏上,身下便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俨然一副要跳水的举动,沈常在心里大惊失色,看来这个湖泊就是顾西京的水劫了。
她压住心中的焦虑,问道:“殿下在干什么?”
顾西京看到是她,微笑着低下头去,任发丝挡住了眼:“方才席间太傅便一直看我,我想验证一些东西,便偷偷离席,太傅果然追上来了。”
沈常不明白他为何说这样一番话,但却很怕他一言不合便跳入湖底,于是她焦急地说:“殿下先下来。”
他年幼时便失去了母亲,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他看到她看他的目光,心中存了疑虑,却不敢轻易断言,便故意站在高处看她会有何反应,然而当接收到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忧时,他却突然恍惚了起来,她当真是在担心他。然而,为什么呢?他从不相信,这世间会有无缘无故的关心。
突然间,一只飞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天上俯冲而来,电光火石间,他条件反射地躲开,却忘记自己站在高处,避无可避间,他一头栽了下去。
“噗通”的落水声在沈常耳边无限放大,她脑子空白了一秒,这只鸟是怎么出现的!下一刻,湖心出现了一连串的涟漪,眼见明黄色的身影快要沉下去,她果断地比了个诀,把人捞上了岸。
他似乎微不可闻地在说什么,像呓语又像叹息:“太傅,你又救了我,”他的声音太低了,她听不分明。
那日天气晴朗,沈常在侍女青青的带领下逛着锦花苑,微风吹过,角落里有声音传来,是两个小厮在闲聊。
“皇后当年死得蹊跷,宫里都在传是太子克死的她,咱们的殿下,其实是个不祥之人,听说,他出生时脖颈处带便了一个诡异的铃铛。”
“我也听说,太子的眼睛一出生竟是蓝色的,长大一些后才恢复成常人的颜色,殿下,该不会是个妖孽吧……”
沈常有些听不下去了,走出去喝止了那两个小厮:“主子的事你们几个下人也敢妄断,是嫌命不够长?”
那两个小厮连忙磕头认错,最后被沈常教育了一阵就放走了,她打算会寝殿,一回头,看到了顾西京黝黑的眼。
他的眼里一闪一闪,跳跃着奇怪的光,像是兴奋,又有几分贪婪,就那样痴痴地盯着她看,沈常看不懂,只当他在难受,便出口安慰他:“你不用在意他们的话,传闻西海有龙族便是蓝瞳,况且你如今也恢复成正常的颜色,不必计较这些。”
他笑了笑,竟有几分妖艳的味道:“我只是很开心,太傅帮我说话。”
后来几日,宫中莫名死了两个内侍,沈常听闻后感觉哪里不对劲,却一时想不起来,其实往后种种,从那时起便有了预兆,只是她身为局中人,竟是没有看清。
3.
她后来总是在想,似乎从那时开始,顾西京对她的态度改变了,他隐约间,已经有些依赖她了。
沈常命人在院子里支了个靠椅,彼时,她正躺在上面舒适地晒太阳,凡间的阳光总是很温和,轻柔地照射在她身上,没过一会儿,沈常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意识朦朦胧胧间,有人似乎走了过来,身边的丫鬟青青短暂又惊讶地发出一声尖叫:“殿……”话未出口便被一声轻嘘打断,饶是如此,沈常还是被惊醒了。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时间过得很快,十九岁的顾西京,已经长成一个身形瘦削、眉宇清朗的少年了,前些日子帝王派他去南方处理水患,一晃,一个月的功夫,他回来了。
他微微一笑,用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刚回来不久,南边的水患没有我想象的严重,近几日又思念太傅宫中的糕点,就提早回来了。”
你思念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思念我宫中的糕点?沈常认为顾西京这话说得玄妙,却还是命人端上了一盘她平日里最爱吃的龙须糕。
顾西京不在意地拿起了一块糕点,咬了几口又放下了,开始剥桌子上的一碟坚果,他状似不经意间提起:“太傅的宫中可有发生什么趣事吗?”
沈常懒洋洋地重新躺回去,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你知晓的,我在宫中一向皮懒得很,能有什么趣事。”
他剥坚果的手一顿,随即找回了平静的声音:“可我听说,前些日子有名丫鬟伺候太傅洗脚时,伤着了太傅。”
他这么一提醒,沈常突然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一回事,伺候她的那个丫鬟是个新人,前些日子不慎把洗脚水泼到她的腿上,她掐了个诀把水分蒸干,倒也无甚大碍,不过,顾西京此时提这些作甚?联想到顾西京平日里的做派,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她皱了皱眉:“你把那丫头怎样了?”
他依旧给她剖着坚果,云淡风轻道:“也没把她怎么,关进宗人府,让底下的人去细心调教了。”
这还叫没怎么,宗人府是关押朝廷要犯的地方,五十套刑具二十三中刑罚,进去的人焉有活着离开的道理?司命曾跟沈常说过,昔日王朝气数已尽便是由于滥杀无辜,试想顾西京若也如此行径,她该怎样才能护他周全?
他剖完一碟坚果,推到沈常面前,苍白修长的手指替她整了整衣袖,红唇一开一合,口气十分温柔,却说着让人胆战心惊的话:“她伤到太傅,本就是罪该万死,没把她扒皮抽筋,已是格外恩赐,太傅还想要我如何?”
又是这样的话,他太执迷不悟了,沈常忧伤地抚向心口,顾西京不明白她的忧虑,也许在他心里还会觉得她麻烦且多管闲事,想至此,沈常苦恼地揉了揉额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面前这个困境。
顾西京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半响,许久后自嘲一笑:“太傅厌恶我杀人,却不知道我为何要杀人,”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一根根蜷缩起来,眼里泄露出几分偏执的戾气:“罢了,我也不期望太傅能懂,太傅不喜我杀那丫头,我把她放出来便是,”说罢竟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沈常的丫头被放了出来,可她不知道的是,那日从东宫中,悄悄运出了更多的尸体。
4.
上次他们不欢而散后,顾西京自觉理亏,便差人给沈常送了不少珠宝首饰和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比如一只异瞳的波斯猫,那只猫很漂亮伶俐,脖子上还挂了一只小巧的铃铛,只是挂铃铛的红绳有些眼熟,沈常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逗弄了一会儿,只听见熟悉的“轰隆”一声,沈常心知雷电仙君要去布雨了,果然,不消片刻,雨“哗啦哗啦”地下了起来,伴随着刺耳的雷鸣声。
沈常命青青去关窗,自己拿了个话本看,只一会儿却听见青青惊讶地叫道:“殿下!”她闻声抬头,只见顾西京默默地站在她的窗前,他不知站了多久,一身紫衣已经被淋个透彻,沈常惊讶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顾西京闻言抬头看他:“太傅。”他的声音是始料未及的绵软,竟有几分撒娇的味道,沈常当时心就软了,吆喝人接他进来并替他擦干的头发,做完这些沈常就茫然了,顾西京一身衣服已经湿了,她这里却没有男子换洗的衣服,犹豫踌躇间,顾西京仿佛看出了她内心所想,他说:“无妨,我穿太傅的也可。”
这怎么行!怎么能让他穿女装,这要是传出去,他太子一位还做不做了,这样想着,却听见他若无其事道:“左右太傅衣服的款式也比较偏向男子,我料想应无大碍。”说的有几分道理,沈常屈服了,派人找出了一件略微宽大、偏向男性的竹叶衫给顾西京套上。
良久,顾西京一身青衣地出现在她面前,低低的说了一句:“太傅的衣服好香啊。”
休想靠几句好话躲过一劫,沈常自认为严厉地瞪着他:“我且问你,殿下为何来我窗前驻着,连把伞都不曾携带?”
“因为我怕,”顾西京低着头,令人看不清表情,“太傅,我怕打雷。”
你怕打雷你还出门?你怕打雷不是应该躲起来,来我窗前作甚?沈常认为他在博取同情,毫不留情地指出:“怕打雷,与来我窗前淋雨有和必然的因果?”
“有,”他缓缓地抬起头,一双眼里不见平素的狠厉,只剩下依赖,他的眼神太过乖巧,湿漉漉的,像一只求安慰的幼犬,“我怕打雷,太傅令我安心,我便来寻太傅。”突然,又是一道雷打过来,他的身子微微一抖:“我今晚想睡在太傅这里。”
沈常立刻心软了,忘记了想要斥责他的念头,给他顺毛:“好,我令人给你在偏殿安排床铺。”
他的身形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开口,“我想和太傅睡一张床上。”
“这怎么行?”沈常脱口而出,若是顾西京尚且年幼,跟她同睡也未尝不可,只是他如今都这般大了,又是一位殿下,此事怎么想都不妥当。
顾西京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后面的丫鬟一眼,于是她们就悄悄退下了,他委委屈屈地走过来抱住她:“可是我怕打雷,一打雷我就头疼,一头疼我就想杀人,”说完还抬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说,太傅还在生我的气。”
这一眼令沈常的心都化了,她思索着,左右她宫内管教森严,应当传不出什么流言蜚语,再者她一个修炼了几万年的老女人,都可以当他姑奶奶了,姑奶奶哄着孙子睡觉,想来并不不妥。她妥协地揉了揉狼崽子的头:“好吧,我已经不生气了,但殿下今后也要管住自己才是。”
夜深了,顾西京大约真的是很怕打雷,每次雷声一响,他都浑身一抖,此刻他退去了往日的狠厉,开始像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子,沈常被他扰得睡不着觉,又困倦得很,便一把搂住了他,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果然不再发抖,她昏昏沉沉地说:“别怕,我护着你,睡吧。”
一片漆黑之间,他的眼睛微微有些发亮,像是欢喜极了。
沈常那晚睡得很不好,许是被梦魇着了,半梦半醒间,嘴唇上似乎有蚊子叮咬,她动了动嘴唇,下一刻突然滑进来一个香香甜甜的东西,她有些喘不动气了,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热。
6.
第二日,沈常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她思索着,不会是被顾西京身上的湿气传染,得了风寒,头昏脑涨间,一个脸生的侍女在一旁喊道:“这不是殿下上朝时用的尺柄。”
不是她平素里用惯了的侍女青青,她没多想,看了看那个尺柄,思考着约莫昨晚顾西京在这里换衣服时落下了,想了想,沈常还是决定自己亲自送去,挑了件中规中矩的白衣服,抓起尺柄,沈常便出门了。一路走至朝议殿,沈常还在寻找顾西京,却突然被人叫住:“沈少傅,请留步。”
她回头一看,却是本朝的国师,只见他冲她作了个揖:“在下很喜欢少傅做的那首诗,'惊鸿难抵梦重重’,仰慕少傅已久。”
国师念得那句诗原是因渡劫一事忧愁所作,那日在寝殿随口一颂,也不知为何传到他耳朵里,她真挚地冲他一笑:“好说好说。”
道完别后,一转眼,她看见顾西京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看她看了多久,他的眼神有些冷,沈常没有发现,便走过去告诉他,他的尺柄忘在她殿中了,顾西京答非所问,握住尺柄的手渐渐收紧,“国师许彦,为人严谨无趣,太傅方才在跟他讲什么,竟笑得如此开心?”
沈常心里很是疑惑,不明白他这样问的用意在哪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在讨论一些文学方面的事,”想到许彦夸自己的诗写得好,就又添了一句,“国师的眼光很好,我很喜欢。”
他的眼神又冷了几分,袖子挡住的手在微微颤抖,“太傅喜欢他?”
这是什么鬼问题?沈常直觉感到他问的奇怪,却又感觉脑子一团乱麻,绞尽脑汁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深深叹了口气,儿大不中留啊,转眼间顾西京已经变成了一个她捉摸不透的人,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国师为人亲和有理,儒雅和善,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无趣,我很喜欢。”话音刚落,她发觉手下的肩膀剧烈的一抖,再抬眼,发现顾西京的眼眶竟然一片猩红了,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去抚他的额头,“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任她摸上他的额头,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眼里翻涌着一片黑色的漩涡,一出口,声音竟是沙哑的:“那我呢?太傅喜欢我吗?”
沈常恍然大悟,原来他竟在纠结这个,联想到狼崽子从小缺乏安全感的样子,沈常有些理解,便慈爱地看着他,抓住他的手拍了拍:“安心,太傅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他凄惶一笑,神色中带着浓浓的失望:“我知晓了,只是太傅口中的喜欢,却不是我所期望得到的。”
那一瞬间,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在巷子里救下的顾西京,她想起了他的偏执,和那满身的戾气。
国师没过几日便获罪入狱,罪名是谋反,又过了几日,他死在了狱中,天边突然炸起了一道雷,沈常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徒然生出一种浓浓的不安。
5.
传颜镜那头,司命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正经,他严肃地告诉沈常,他最近多有不安,让沈常赶快历完劫回天庭,须知司命这种级别的神仙,他们的预感往往是一种征兆,话题到了最后,司命突然道:“顾西京已然十九岁了,他的生辰也在这几天。”
沈常懂了他的提醒,只要确保顾西京这几天安然无恙,等他平安过完生辰,届时活到二十岁,王朝将亡的运数就会被打破,沈常便可顺利渡劫飞升。
只是,沈常最近也有些心神不宁,说起来,好几日不见她的侍女青青了,伺候她的那个丫鬟支支吾吾地说轻轻被调到了别的地方,她却觉得不对劲,青青被调走了,却没有管事来知会一声,她低头摆弄着手上的异瞳猫,怔怔地出神,总觉得她漏掉了什么信息,再次抬头间,发现顾西京正坐在椅子上,幽幽地看着她,沈常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些丫鬟越发没规矩了,你来了却也不通报一声。”
“无妨,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此番前来是想向太傅认错,前些日子我说话冒昧了。”只见他一字一句很是诚恳,笑的温良,“今后愿日日伴在太傅身边。”
沈常觉得他这话奇怪,便笑着反驳:“殿下说错了,怎么会日日相伴呢?”
“哦?”他笑了笑,眼底有些陌生的东西在闪烁,“太傅不愿吗?”
她想到自己不日后便要飞升,届时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一时间竟有些不舍,于是解释:“哪里会有人一直陪在你身边呢,即使是殿下的父皇也终有一日老去,更何况是我?”
“叮铃”一声,波斯猫脖子上的铃铛掉到了地上,顾西京快她一步地捡起,那红绳围绕在他素白的手上分外好看,只见他一步一步靠近她,脸上虽然笑着,却说着让人不寒而颤的话:“凡人的容颜都会老去,太傅的容貌却一直都不老呢。”
仿佛耳边炸裂了一个惊雷,沈常脑子中的某根弦突然断掉了,她僵在原地,反应不能,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不能呼吸,她眼睁睁地看着顾西京过来抱住她的腰,他在她耳边轻轻吐气:“太傅,我见过你,你忘了?我十五岁曾被人追杀至一个小巷,你救了我。”
不对,哪里出了问题?她分明施法抹去了顾西京的记忆!她过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干涩的吓人:“你怎么想起来的?”
他低低一笑,眸中似有无穷的失望,“太傅,我从未忘记过,我自小便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你分明是仙人,却一直欺瞒于我。”
她心中有一根弦突然拉紧,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失踪很久的青青,她抱着最后的期望问道:“你曾允过我不再杀人!”
他沉默半响,突然诡异地笑了笑:“太傅,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远处有隐秘而压抑的“轰隆”声,她脸色大变,是天雷,紧接着,他的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真奇怪,太傅的心里总是能装下很多人,我嫉妒的要疯掉,便把他们都杀了,我杀了很多人,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以前曾疑惑过为何你一直反感我杀人,我曾想是你仁善,直到那日杀国师时,我听到了天空中传来雷鸣,我才懂,原来天道轮回,真的存在。”
“太傅,我暴虐成性、嗜血残忍,天道早已留我不得,你是仙人,你来我身边,只怕并不是要帮我消除我身上的罪孽吧,”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每个字都像一个雷炸在她耳边,他笑得有些恐怖,“话本子里都说,神仙是要历劫的,太傅,我斗胆猜测,我是你的劫难?”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言语哽在喉间,很多画面一幕一幕闪过她的脑海,她想起了很多年前被发现在枯井中的那两个内侍、死在狱中的国师、以及消失不见的青青,她不敢深想,但是头顶上声势越来越大的天雷不断地提醒着她这些事,她不安地想着,纵使顾西京依然要遭天谴,她一个神仙总是有法子对抗的。
话音未落,她只觉颈间一凉,低头一看,竟是那枚挂在猫脖子上的铃铛,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了这是什么——捆仙链!死去的两个小厮口中,那个顾西京与生俱来的那个铃铛,居然是捆仙链。
他的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天谴不会放过我的,让我猜猜,或许此刻太傅想替我分担一二。”
心神巨震,她连忙低头比了个诀,却发现自己灵力毫无涌动,为什么顾西京会有这种东西?她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却行动不能,绝望地看着他远去:“顾西京,你这是去送死!你打开捆仙链,我对抗天谴并非难事!”
他的声音被风吹到了她的耳朵,竟有些缥缈:“太傅,今日是我二十岁生辰。”
7.
顾西京离开的那一瞬间,沈常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在巷子里救下的那个顾西京,他那时刚刚摆脱追兵,腿上还滴着血,见到了空中的她,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奇怪的光,像是好奇,又有几分占有,唯独没有畏惧。
他对他竟是这样的心思,她早该想到的。
她蓦然间懂了他最后的话,他二十岁的生辰之日,便是她渡劫之日,顾西京是怕她替他挨完天谴后,便无法渡劫了吧,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恍惚间回过神来,发现脸上一片湿润,终究还是不忍看他去赴死。
她吸了吸鼻涕,开始想那些前辈被捆仙链锁住时,是如何做的,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屏住呼吸,尝试着直接靠灵力冲破捆仙链,“嘭”的一声,捆仙链应声掉落,她比了个诀斩断了困住自己的绳子,放出灵识开始追赶顾西京。
如果司命在旁边,只会骂她疯了,用灵力震破捆仙索,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可是沈常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她召唤出她的本命清灵剑开始飞行,只希望快点找到顾西京,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雷,她循着雷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眼见那道雷冲了下来,沈常一个暴起,举起清灵剑迎了上去,“轰隆”一声过后,身体和神识都传来剧裂的疼痛,她生生受了这道天谴。
顾西京缓缓地转过身来,看清面前的景象后,不知失望还是欢喜道:“你不该来的。”
沈常擦了擦嘴角的血:“断没有让你赴死的道理。”
“轰隆”一声,这一道雷与刚刚那倒明显不同,雷鸣越来越近,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东西,通天炸响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心惊,雷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压抑的、连绵不绝的雷声炸裂在天际,只见无数的黑云在她头顶上盘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有雷霆之势。
远处的雷越来越近,轰鸣声让人的耳膜生疼,这便是天劫了,顾西京的眸色暗了暗,眼中有东西开始明明灭灭:“你可还能撑得住?”
沈常没有回答,她抚摸着清灵,一寸一寸激发清灵的剑意,然后缓缓地走向了天雷。
九道天雷,一道比一道难熬,更遑论她刚刚挨完了天谴,最后一道天雷时,沈常面如金纸,终是忍不住哇得吐了一口血,她的灵力已然透支,沉闷压抑的雷声就在头顶上盘旋,她瘫软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去抵抗最后一道天雷,她凄惨一笑,想不到自己竟会落得被雷劈死的下场。
天空轰隆一声巨响,眼见最后一道天雷要落下来,电闪雷鸣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冲了上去,替她挡了最后一道天雷,沈常目疵欲裂:“顾西京!”她呆呆地愣在原地,只觉得心底裂开了一个大洞,空空荡荡的,生生发疼,疼到了极致,她有些不能呼吸,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蓦然间流下了一滴泪。
凡人比不神仙,强行挡了天雷,只会灰飞烟灭,再无入轮回的可能。
8.
回到了天界,她渡劫成为上神,天帝赐她幽华仙君一职,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却还是觉得不快乐。她从来不敢回想在人间的那些遭遇,一想,心口就生生发疼,于是她自欺欺人,骗自己那不过是一场梦。
七月,天帝在瑶池设宴,她觉得无趣出来躲酒,却在一片桃林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胸口突然一疼,她觉得自己在痴心妄想,恍恍惚惚地去找司命仙君,司命告诉她,西海龙王家的小殿下昔日化身为龙蛋前往人间历劫,却不知为何被人间君王的一位宠妃误食了,是以他占据了顾西京的命格……
后面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了,只知道自己跌跌撞撞地往桃林跑,却不想桃花灼灼依旧,落英缤纷,却不见那人的身影,沈常神色黯然,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又是生生错过了吗?
突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诧异又熟悉的声音,那人轻轻道:“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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