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子夏《小黑》
小黑
我说的这个小黑,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一个懦弱的,半生都在遭受家暴的可怜的女人。
她名副其实,又小又黑,家里很穷,父母早逝,只留给她这个像石头瓦块一样的名字,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弟弟。
到了该嫁的年纪,族人草草的把她嫁给了邻村的一个穷小子,也是无父无母。
两个苦命的人开始过苦日子,本应该互相体谅、互相疼惜才对,可是那个男人很强悍,他根本瞧不起她。
她的身体不好,不能像别的身强体壮的妇女那样下地干活,她干什么不像什么,慢慢腾腾地,半天不出活。男人很能干,他有点嫌弃她,他需要一个能干活的,能顶半个牛马的女人,他想快点把日子过起来。
婚后几年,小黑无所出,他看到同年成家的都有了孩子,他越来越讨厌她,他开始打她。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打她,她无力反抗,她像一只羸弱的鸡崽儿,随时可能被他掐死。
终于,小黑怀孕了,隔年生了一个女孩子,他躁动的心稍稍安稳下来,可是没有儿子,他不会罢休的。
女儿慢慢长大了,目睹小黑一次次挨打,她的心灵遭受极大的刺激,她不和别的孩子玩儿,总是孤零零的。
小黑又怀孕了,躲在亲戚家里生孩子,搞计划生育的在到处抓她,她希望能生个儿子,早早结束这噩梦般的生活,可是,接连生了两个,都是女孩。
他们把孩子寄养在亲戚家里,不敢带回家,他更肆无忌惮的打她,因为她生不出儿子。
有一次,小黑躲到邻居家,他追了过来,踹开门就是一脚,踢在小黑的肚子上,她疼的嗷嗷直叫,邻居不敢拉架,他横眉立眼,好吓人。
村里的干部也来规劝,没有用,日子还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过,关上门,不知道还要发生什么。
后来,他开始在外面找女人。
更可恨的是,他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白天一起下地干活,晚上就睡在一个炕上。小黑无法忍受,多说一句,他就打她,她半夜跑了出来,穿着单衣,跑回了弟弟家。
弟弟不提气,游手好闲,她的男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简单地说几句好话,她还得乖乖的和他回去,和他过日子。
女儿们大一些了,她们被接了回来。她们都是黑户,没有地,可她们要下地干活,他每天都要给六七岁的她们分派任务。大太阳下,别的孩子都在树荫下玩耍,她们干不完活就不能回家。
她们到了上学的年纪,每天都来去匆匆,不敢在路上停留,因为家里有一大堆活等着她们,回去晚了,就会有雷雨爆风,不寒而栗。
几年后,小黑终于生了一个儿子。
她的地位却不见起色,她习惯性挨打,他也习惯了打她。
她看着一群孩子,大大小小的,继续忍受。她无处可去,除非去死。可是她不能死,活着,好歹孩子还有个妈;要不就是带着孩子们去乞讨,那样不挨打,可是孩子们没有家,风餐露宿,有上顿没下顿的,她不敢保证会比现在好;再或者,她杀了他,然后进监狱,吃枪子,孩子们都成了孤儿,那样,还不如这样。
她的手快被掰断了,严重变了型,牙快要掉光了,头发全白了。她才四十几岁,看上去却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她很少出门,她怕见到人。
孩子们渐渐大了,大女儿出去打了几年工,嫁出去了。剩下的两个女儿十几岁,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他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盖了一排房子,开了一家养鸡场。她们是他的员工,免费的,每天喂鸡,清理鸡场,推鸡粪,不敢有怨言。
两姐妹终于熬到了出嫁的年龄,他把她们分别嫁给了邻村里地多的人家,他希望她们终生有土地做保障,他有着浓厚的地主意识。
可是不久他却尝到了痛的滋味,他的小女儿也被家暴。
她跑回来哭诉,她被打的鼻青脸肿,他看着她,无地自容。老话说,如果你打老婆,你的女儿也会被打,你迟早要有报应,这个在他身上应验了。他没有资格去指责他的女婿,他早已臭名远扬,小黑像一尊活化石,处处刻有他的累累罪行。
不久,他的身体有些不适,他去医院检查。
他得了癌症。
唯一的儿子也出去打工了,他一个人去看病,骑着那辆破旧的摩托车。
他没有再回来,死在了手术台上。
就这样,小黑最痛恨的那个男人终于死了,老天看不过去,收了他。
小黑因此,彻底的,自由了。
她没流一滴眼泪,亲手埋了他,把半生的怨和恨都埋在土里,永远地埋在土里。
后来,儿子也结婚了,娶了一个二婚的女人。小黑没有能力给他娶个更好的,但是她尽力了。死掉的男人没有完成他最后的心愿,没有看到最亲爱的儿子娶妻生子,我想那对他,是最大的遗憾。
儿子住在外地,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小黑一个人。往日的嘈杂混乱没有了,揪心和恐惧没有了,空空的屋子,寂静的院子。每日陪着她的,是她的小白狗,还有门口的大杨树。
她经常出来溜达,和其她老太太一样,笑咪咪的,遇着熟人就会凑上去唠会儿嗑。
农忙的时候,大女儿会回来帮忙,花钱顾几个人,三两天就把地里的活干完了。她就坐在树荫下乘凉,饿了就回家烧火做饭,悠闲地度过她的余生。
而她的人生,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