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否真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看过一些报道,关于“毛孩”或“野人”的。他们原本是人,拥有人的各种能力,但因长期脱离人群,那些能力和功用,也便退化、丧失了。据专家说,退化和丧失最快速、最明显的,是说话的能力。最典型的,当属鲁滨逊。流落荒岛,远离人群,长期缺乏说话的对象和环境,没有说话的必要,天生的说话能力,也便渐渐退化,并最终失去。

这或许是“失语”一词的本义。

在《做有思想的教师》一文中,我曾说:“如果我们希望自己优秀,就必须首先使自己成为有思想的教师。”感叹于教师群体思想的缺失,因此呼吁和鼓吹,这是我的初衷。在博客、论坛发布后,听到了别样的声音。后来在《教师博览》发表,回应更多了些。这是好事,对我既有警醒,也有触动,并引发我对未能想透的一些点位,进行深入的再思考。

赞和的且不说吧,我把它当作鼓舞和鞭策。不太赞同的,正是我想有所交流的。主要的倾向是,教师应该有自己的思想,但现实不允许我们有自己的思想。并认为:做有思想的教师,是很困难,很痛苦的事。这感觉,很多人都有。这些年来我也深感,有自己的思想,坚持自己的思想,是多么艰难。但我仍然认为:我们并不能因为这种艰难,就轻易放弃。即便没有任何地方或机会,可以让我们表达,但至少可以在自己的内心,坚守自己的思想,至少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或地方,发出自己的声音。

正好看到刘良华教授的一篇文章。“让教师发出自己的声音”,是海南赛埔学院最先提出的主张。他们通过cersp网络平台,通过博客和论坛,为有思想、有个性的教师提供了广阔的交流空间。在《何以“让教师发出自己的声音”?》一文中,刘教授对“让教师发出自己的声音”,作了两种“假设”:“第一,打破沉默,为自己辩护,不再成为沉默的大多数。第二,商谈自己的教育理想,宣布自己的教育信条。”他以为,“让教师发出自己的声音”的理由在于:“除了为教师提供一个自我辩护的席位,也为教师提供一个公众检阅的平台。”

“自我辩护”也好,“公众检阅”也罢,其实质,在“声音”背后的人,人的思想和识见。我始终确信思想对于教育者,尤其是教师的重要性,我也一直坚信,不少教师都会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至少有自己的体验和感觉。只是他们没有表达出来,或没有合适的机会、渠道和平台,让他们表达出来。教师个体的经验和认识,若不能在群体中得以展示或呈现,就只能是内隐的、缄默的。尽管它也能影响教师的行为、态度,但这种影响不仅狭小,而且因为无法被公众参与,肯定、评判、讨论或质疑,它就会日益趋于保守,自闭。不正确的,得不到有效的纠正;正确的,也很难更有效地引领自己的行动。而如果他们的思想或思考,对教育的感慨,对教学的感悟,对工作的反思和省察,对教育或社会的不满和抗议,能在公共平台上接受更多人的检阅和评判,无疑会在讨论和交流中被修正,被总结,被深化,被提升,从而增加合理的含量。

另一方面,教师作为知识分子之一员,作为人类思想的启蒙者,人类精神的看护者,人类文明薪火的传递者,他应当有清醒的头脑和明晰的认识,应当有独立的思想和人格,应当有责任意识和良心批判。教师所做的,是面对未来的事业,因此必须有所担待,有所承当。对教育,对社会,对民族,他应该以自己的眼光来评判和审视,应当以未来的权益作为评判和审视的标尺。他的命运,应该与国家、民族甚至人类的命运,自觉联系在一起。因此,除开日常的教育教学工作,他有权利,也有责任和义务,对一些社会热点或公众事件,表达出自己的感受、思想和见解。他甚至需要对不义、不公、不妥、不当的事,表明自己的观点和态度,抨击或批判,因为,这也是责任心的体现。

这其实并不艰难。尤其是在互联网时代的今天,每个人都是“自媒体”,每个人都拥有“麦克风”,每个人都能够有合适的方式,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和意见。但是,现实的问题在于,我们真的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吗?

我感到恍惚、疑惑、茫然。

课改之初,作为语文教研员,与同行们交流时,我曾表达过这样的忧虑:新课标允许我们对教材,对课文,作出自己的解读,但我们真的就能对文本作出自己的读解吗?比如说,对莫泊桑的《项链》,除了谈论对资产阶级和虚荣心的批评,我们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见解?对契诃夫的《套中人》,除了讽刺和抨击别里科夫的保守,我们还能说出什么不同的东西?我们对教材始终有看法,对参考书反感,不认同,但我们真能编出一些符合自己学生情况的教材吗?如果真要我们只拿着教材文本,不携带任何参考资料走上讲台,我们能够讲完一节课吗?很多时候,我们会抱怨教育的体制和机制,会腹诽考试和排名的不公,但我们是否想过,如果取消考试,我们应该如何从事自己的工作?

教育到今天,有人说是转型期,转型期会有许多不公正,不合理,我们能否站出来,说出这些不公正,不合理?今天的教育,肯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很多作法或说法,不仅不符合教育的规律,我们能否表明自己的看法:这样做是不对的?看到那些与规律相背离的“反教育”的现象,或情景,我们能否指出:再也不能这样做了?很多时候,我们心里有想法,有抵触,我们不停地腹诽,埋怨,在心里不断嘀咕,我们希望能有人听到,我们盼望能够有平台让我们展现,有场合让我们诉说,但是如果到了那平台上,置身那场合中,我们真的就能勇敢地表明我们的态度,说出自己的想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吗?

读过王小妮的一篇文章,谈论“倾听与诉说的消失”。结尾时,她质问道:“人的尾巴已经退化了。再过几百年之后,人的发音功能和听力,也会逐渐地消失了吗?”我想说:会的,鲁滨逊就是例子。甚至,如果循着这思路,再紧逼一句:“人的思考功能,也会逐渐地退化、丧失了吗?”我想说:也会的。因为,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对别人唯唯诺诺、亦步亦趋,就是跟在别人后面鹦鹉学舌,人云亦云;而长期的顺服和跟从,没有思想的权利和必要,也必然导致我们独立思想能力的丧失,进而造成思想上的“失语”。

因此,我同意朋友们所说的:做有思想的教师是困难的。但是,我觉得,或者说我更担心,这种困难,不是由于客观原因,而是因为我们的主观因素。或者说,我担心在奉行“沉默是金”的客观环境中长期浸淫,会造成我们主观能力的丧失。一旦真的丧失,如果有机会,可以允许我们发出自己的声音,我担心的是,到那时,我们还能发出自己的独特声音吗?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同样也不会有两张完全一样的面孔,两个完全一致的声音。生命独属于我们自已,尤其是在自主和成熟后,人格和思想的独立,便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人格和思想的独立,就是每个人都能在合适的时间,地点,场合,说出自己的观点,发出自己的声音,表明自己的思想和态度。这是我们最能体现自己的高贵、尊严、独立的时候。

作为教师,当我们说出自己的快乐,至少可以让别人感知到快乐;当我们说出自己面对的问题,至少可以得到更多人的关注和思考;当我们发出自己的呼吁,尽管可能没有太大作用,但至少能引起有同感者的共鸣,引人关注,或发人深省。如果所有这些,都还不值得我们思考,不值得我们发声,至少应当因为我们还是自己的主人,而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和想法。

因此我以为,无论如何,我们都还不能放弃思考。无论如何,我们都还应该思着,想着,坚持着思想,哪怕是“潜龙勿用”,坚持着说话,哪怕是“自言自语”。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成为王小波所批判和同情的“沉默的大多数”。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像司马迁笔下的那只大鸟:即便三年不飞,但只要能飞,就一飞冲天;即便三年不鸣,但只要能鸣,就一鸣惊人。


有刀哥,但不只有刀哥

看教育,但不只看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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