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阳:故乡烟火
秋风吹来,顺着夹河沟的污泥,散发着浓重的腥味。流动的水带着宿命,不知道去向何处,呜呼哀哉回声里,也带动了光阴的故事。
这条沟,身陷于沉思后的村落。斜坡处,趴在石头上的蛐蛐儿,晾晒羽翅,大腿翘起来,弹一弹,正召唤灵魂的调子。醉醺醺的男人、两个儿子、一间土黄斑驳的茅草房,在她与这个世间决绝之后,依旧在对岸边,飘着炊烟……
血红的夕阳,卡在村庄的西边,落不下去。把黄叶、青瓦、池塘、杂草,洒尽了秋色,又泼油彩似的一层层迷离渲染,铺垫岁月的苍茫。云朵总是这样若无其事的移过来疯过去,晃晃温柔的慈悲,俯冲大地上的众生。
当背对着西沉的太阳,树木缝隙里的橘红色彩,犹如丝绒一样,缠绕在她身上。旁边的草垛非常的凌乱,许是这种模样,才与她的头发相衬,乱糟糟的,就谁也不嘲笑谁了。头歪斜着,手抱着两腿,蜷缩着,冲着我傻笑,我一点也不害怕,只顾捉迷藏,这沟坡上有野蒿子秆,人把深,适宜藏身。
她在对岸看见我探着腰,撅起屁股朝上看。也许是见我这般模样,头上用狗尾草扎个圈儿,她傻傻的笑,我生怕被人发现了,就竖起食指,小声朝她嘘嘘,最终,她奇怪的声音引起了小伙伴们的注意,我就被捉了,我瞪了她一眼。他们把嘴巴撕开,扒拉眼皮,吐了舌头,做了鬼脸,捡起来石头砸进沟里,水溅射她一身,她哇哇呜呜疯狂的叫喊,我们吓跑了。夹河沟不仅仅是孩子们的乐园,大人们也愿意端着碗蹴鞠在沟边吃饭,隔沟互相望望,碎碎的吸溜声同肆意的大笑,让这里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
对于这里的黎明或黄昏的景象,有着季节的不同,春天杏风起伏,柳条摆腰,槐花吐蕊;夏日里白杨树大片叶子拍打,鸭鹅欢快下水,鸡子也展翅从对岸飞过来;秋天的石板桥,苦行僧一样坚定修行,黄狗立在桥边;冬晨飞雪,逝去的溪水凝固,留存过去的无限遐想。就这样时而奔放活泼,时而庄严肃穆;时而曲宛,时而悲壮;时而幽怨,时而热烈……它让太多人着迷。
秋天来了,容易起雾,雾气弥漫着整个大地。村庄也裹在其中,沿着沟边一团一团的从北向南涌动。似乎做了一场人生的梦,她在梦中游走,看不清楚,一个缩小的黑点,摇摇晃晃地挥挥手,抓抓遮住眼前的头发,随便往后一捋,又掉下来,又一扯,疼的哇哇叫,就看见一张野枣林的脸。
此时,几乎每一个情绪的颤动和纹理,都纤毫毕现。那些自然生长的野枣果正红,牛筋草互相攀附着,诱人的果子施展中盅的魅惑,她从山间走来,踩着叮叮咚咚的泉水,项上的拨浪鼓在风中唱着动听的歌,像远古本真的童谣,如天上瑶池的梵音,一株绛灵仙草从前世的命运中下凡,兰若词,迷如雾,一直引导着她走进了轮回的仙境。
山谷流动的水,来自于云下的云,它本来的复杂和丰茂,从狭长的山脊线索取丰富的生物,她误食中了毒,又耽误了时间,被巫师又灌了仙黄汤,刺激了神经,人整个傻掉了,又稀里糊涂被人带出了山,落在了这个村庄里。
大爷手抖得厉害说:“人信,那老头不是人,总是打她,虐待她,最后打疯了,打急了,跳了这夹河沟……”
我说:“后来呢?”
大爷继续说:“她的两个儿子倒是非常的聪明,在外地混的很不错。”
不知不觉,在人毫无疑问的思量里,西边天际线掩盖了满腔悲悯,日头扎进了村庄的空洞里,月牙儿升起来。枝上露浓,野鸟蹬腿扑楞楞飞远,露水化成一条河,哗哗流下来,宽阔而然的扯了几千里,放下一地的敬拜,有些许茅草房里的灯光,昏沉沉的在上面浮着。她的叫声鹤唳一般流进这水幕里,淌在沟的最低处。一颗又一颗露珠从枝头上垂下,拉长了万千细线,在黑夜里炫亮。
若披衣趁着微弱的星光,看见对岸矮墙下,已有零星银丝散落在乌发间的头,缩成一团,在地上滚球,战战兢兢,皮鞭子抽得她旋转起来,忽然又变大,越来越大,升上星空,化成一团云,轻轻地摇了摇。那是因为即将逝去,而倾其一路经过暴风雨全部的释怀,才如此的惊骇莫测。这一摇,摇落了青春年华,让四十过三的她,仿佛得了天启的昭示,完成了魔靥的一生。
村庄是变了模样,宽大的红砖新平房,二三层高,平整的路上,错落有致的树木,人工勾勒的灌木丛齐崭崭。当然,小鸟们很是欢快,一场雨后,蛙鸣让我兴奋不已。八月的日子里,宁静的夏夜已交付于秋的太阳,总是安详的,如同经过生命的风霜雨雪之后的人,那些孤独的沉静、甜蜜的忧伤、对大自然的热爱以及超逸洒脱的遁世风格,都来得自然。
这个烟火村庄,不,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生命燃烧的村庄,正展示出一派幽婉清纯,不正是田园牧歌般的迷人景象吗,毫无疑问!麻雀放逐一地的敬拜,三五十只沿着这条路盘旋上空的鸟儿,形成的壮美,都会让心皈依了对白云的问候。尤其是傍晚的夕阳,抓住一点惊喜交集,怀揣满腔的悲悯、慈爱无比的陶醉感,日子起伏颤动不已,穿过四季,越过千年,往着坚毅的信念上祷告,平视着大地上的众生。
苍天的壮阔,美丽的情景,让凡间的人渺小,算不得什么。按照一切迹象运行,岁月的流逝,红花落叶,季节的磨盘转换了春来冬去。红灯笼高挂,在大戏台上,我想起来这件往事,正好有一首《探清水河》曲调应该合适,老少都挤在乡村文化广场上,翘首以待。于是我就改编了这个真实的故事,在这一年一度的乡贤文化振兴活动上演唱:
桃叶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
在坐的父老乡亲,细听我来言呐,
此事唉,出在了河西陶王庄啊,
陶王庄有个夹河沟,
沟边住着李老三呐啊呀哈啊呀……
说起这个李老三,命运也悲惨,
烟火人家事儿多,娶了她过日子唉,
凑合着日出日落下啊啊啊
……
皮鞭子抽陀螺,她就投了沟啊呀啊啊
……
薄命的女子这无情的汉
编成了小曲儿来唱故乡烟火啊呀呀呀
……
-End--
审稿:朱睿,袁荣丽,柳禹
作者简介:熊向阳,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现代诗编审,东方散文杂志签约作家,大豫文学出书网签约作家,曾任学校海风文学社编辑,北方文学研究所采编记者。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当代作家》《西南文学》《鄂西北文学》《中国乡村杂志》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