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装备质量:与经销商的对话

A

华子是我文章的读者,两年前加了我微信,他从消防部队退役后开始做消防装备。我是路过上海,顺便去看了上海消防博览会,然后就偶遇华子,他一定要请我吃饭。

华子问我,东哥,晚餐想吃什么?我笑着随口说,大盘鸡。

华子说,东哥,那你回新疆吃去吧,我们吃海鲜去。

于是,我俩在浦东前程路上的一家餐厅,华子要了五、六种我叫不上名的海鲜外加一瓶茅台,开始了我们的晚餐。

华子对我说,这几年他先后经销过荷马特、卢卡斯、救援科技等外国厂商的破拆工具,中美贸易大战之后,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再代理国外产品,而打算代理中国制造的消防救援产品。问我有没有好的建议。

我说,国产的破拆救援工具这几年发展的挺好,完全可以替代进口产品,我所知道的奥来、鼎力的产品都不错,他们都完成了从中国仿造到中国制造过程,还有可能发展为中国创造,此外,必肯的雷达、务进的水炮、神封的堵漏、中华的接口、水龙江山的水带、大兵的小器材都不错,而且都是中国制造,我支持用国货,这可能是今后的一个大趋势,所以想要代理,就早下手,做长远打算。

华子说,这事考虑了很久,就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有国产的质量好的产品,一些用户还是喜欢买进口货,那么贵。

我说,中国太大,地域经济差距也大,对东部发达的省来说,可能是只买贵的不卖对的,有钱就任性。对中、西部来说,招标采购,可能第一是拼关系,第二是拼价格,第三是比质量。行业自行招标,人为的因素太大,一些好的产品根本左右不了市场,如果事前没有与采购方勾兑,再好的东西也是陪人玩。虽然上面有很多硬性规定,但下面软性的对策总能打擦边球。

今天上午,在博览会与一个多年前认识的厂商聊天。他说,他是六十年代生人,总也跟不上时代。以前,跑业务请人吃饭送烟酒礼品。现在不行了,那些年青的干部没时间跟你吃饭,但让你陪着打网游,给美女主播大额赞赏,然后人家就私下与女主播勾兑去了。然后摇着头说,太花钱了。腐败的新动向呀!

华子听完,大笑,然后说,他一直在避开这种风险,走下层路线,做好售后服务,基层提需求时,基本都是报他代理的产品参数。其实,很多产品不是质量不到位,是我们基层的消防员使用方法有问题,培训到位很重要。改制后,会走政府招标,地方纪检的监督更严,这样市场会透明化,所以2019年他准备要建立自己的销售团队,把国产品牌打出去。

我说,应该的,但是,现实是我们救援队中还存在伪造、仿造、贴牌的救援工具,这些工具,质劣价不低,没有科研投入,安全性差,只要招标就会出现,而且中标的机率挺大,每次都会来一群公司围标,不管谁中标,大家都有钱分。据说,上世纪90年代,南方某个小镇就是村口铜锣一响,中标了,家家户户都能生产消防器材。但是,这些最初的村办企业、镇办企业有些没有走出仿制的路。他们开创了中国消防产品的多样化,但质量问题也曾损伤过消防员的生命。

我在山西太原与虹安的老板新年聊天时,也聊到这个问题,虹安的呼吸保护产品大量出口,在国内、外矿山救援队广泛应用,就是进不了消防的圈子。不是质量问题,是不愿去趟混水。

B

我给华子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年,有家单位招防弹头盔和防弹服,来了七、八家。我是评标专家之一。开标前,我问评审组长,这个标怎么评,他说,我们把价格排个序,让单位领导来定。我说,那你让我来干什么?于是,我起身准备走。评审组长问,那你说怎么评。我说,如果让我来定规则,我就拿枪试,没有击穿的中标。于是,我用92式手枪和几个弹夹,在射击场一件一件的试。第二天,各种闲话回传过来。有人说,我一枪就把关系打掉了。有人说,我用枪时有侧重的射击。我还遭到厂家的质疑,让人传话给我,按标准是拿54式测试,为什么用92式测试,说不清就去告我。

我说,54式是战斗手枪穿透力更强。我用的是92式警用版手枪,属于自卫手枪。54式手枪已基本退出现役,如果以后发生抢夺或遗失武器,不可能是54式手枪了。关键问题是:现场还有没被击穿的头盔和防弹衣呀。

这是今后戴在头上的防护用具,都有人敢拿来做交易,太可怕了。

还有一次,我们采购消防员阻燃面罩,几种样品放在桌子上我拿打火机一件一件的试,结果都不燃,我就特纳闷,有几件明显就是假货怎么就点不着。于是,我让参谋拿热水洗一遍,再用热风机吹干。再拿打火机烧,结果,仿制的一下就着了。所谓奸商为了节省成本,把面罩在阻燃剂里泡过,但一洗就洗掉了。这东西是戴在消防员头上进火场的,为了利益都敢做假,每年3·15,也应该加入消防装备的打假行动。救援装备是关键时救人和自救的要命工具,是需要良心企业去生产的。

有一次招标,还有一个厂家述标的过程中说他家的头盔坚固如铁,他家的腰斧无坚不摧,于是,在现场,我提着他家的腰斧把他家的头盔摧毁了,现代版的自相矛盾…… ……

这种“不合法“的检测,我做多了去了,几乎所有我参与的装备采购,我都做过破坏性试验,我的办法简单粗暴,也经常被打小报告,但总是有合格的产品。这就说明我的方法是可行的。我是站在穿战斗服的角度去考量穿指挥服的良心,我们一直说,向基层倾斜,但是有多少机关干部能体谅基层的艰苦和需求。我们经济条件做不到把最好的装备提供给一线消防员,但是完全可以把最合适的装备提供给基层。

故事讲完,我俩都哈哈大笑,华子举起杯说,东哥,你放心,我是有消防情怀的人,肯定给部队提供最好的国产装备。

C

然后,华子说:东哥,我就喜欢你的性格,我俩是一类人呀!我代理的产品也都经过破坏性试验,我是负责任的经销商,我是把救援产品当事业来做,不是当产业来做,然后华子问我,东哥,你觉得代理消防机器人有没有前景?

我说,所谓的“消防机器人”。这真是一个搂钱的好产品。市面上一台最低卖30万,最高卖到130万。你在网上买一台一比六的全钢摇控坦克,把水炮固定上去就是一个所谓的消防机器人。三、两万就够,都是比例准确豪华版的二战坦克模型,遥控距离数百米,一台拖拉机才能卖几个钱,这种所谓“机器人”贴上消防的标签就能抵上一台豪华的大吨位消防车,从国企到民企都在生产,这东西有那么大的市场吗?真遇到石油化工火灾,能调来三、五台就足够了。普通消防站装备和人员配比就是灭小火救小灾的,这种东西灾难现场用的不多,表演现场频繁使用,我相信,关键时候要用的时候,不是操作手不在就是机器没电了。我曾给厂家建议,不要叫机器人,因为这东西没有任何人工智能的成份,就是能自己避让障碍也只是简单的光感技术,不如叫水枪手、侦察兵呢。但厂家人说,机器人是一个噱头,要体现出高科技,领导才感兴趣。我无语,“消防”成为标签促成了一个产业链。大笔大笔的钱用在了买这种用处不大的豪华产品上。这种消防小坦克,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消防就在使用,但三十多年过去了,也没见有什么特效,前几年军工厂改装的真实版的消防坦克,也只在演练场上见过,没在真实的灾难现场出现过。在我看来,装备不重要,重要的是由谁来用这些装备。

华子问:东哥,你觉得今后有没有可能要求厂家直销,这样售后有保障。

我说,在国外,不存在厂家直销,一般都是由经销商代理,因为有一套成熟的商业诚信体系。在中国直销越来越火。但是我觉得个人防护用品由厂家直销很有可能,以前,消防部队可能是唯一装备和救援服装不统一部队,别说一个总队,一个支队都有可能几种式样,张领导上台购买张三厂的,李领导当官,采购李四家。于是,年年变样。

现在归应急部,会对消防员个人防护有一个硬性的统一标准,以前隶属公安部,消防并不是公安的重点业务,但归应急部,消防是应急的重要力量,在制度管理上,会更严格,特别是在统一装备式样上一定会有新规定。我觉得今年消防员的个人防护装备有可能由厂家直销,而且量会很大,淘汰以往的不统一不规范的防护装备是极有可能的。但是非防护类的装备可能不会要求厂家直销,因为进口产品还占了一定份额,国外厂家是不可能走直销的,成本太大。

今后,消防特种产品的国产化肯定是趋势,这次中美贸易战,也提醒我们,我们不能有任何的依赖心理,必须走中国制造、中国创造之路。国产救援装备从性价比上说,国外产品根本没有竞争力。但是防不胜防的是那些小作坊贴牌、仿制产品,因为仿制不需要科研投入,但也不会有安全保障。

从今年开始,时机到了。《中国制造2025》已是中国科技产业发展的规划,其中五大工程排名第一的就是制造业创新中心建设的工程。前一段时间,我路过苏州,在苏州振翔消防车厂,刚好一批部局组织的全国装备管理干部在厂里参观,受厂方邀请,我作为“专家”对学员做答疑。其中一位上海总队的干部说,我们上海都买进口车,基本没有国产车,这次来振翔股份看了后,觉得中国也能把消防车造的这么好,一点不亚于进口车。

我说:中国是世界工厂,如果你觉得我们中国产品不如进口产品,那是钱没给够。一台同吨位、同性能、同类型的美国消防车是国产高档消防车价格的三倍以上,上海消防宁可买美国车也不买国产车,那是因为你们有钱,这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上海纳税人一分一分交上去的。上海是国际大都市,更应该展示中国制造,而不是延续100年前洋买办的张扬。中国的强大,上海是窗口,我相信国产车会进入上海消防。

这次解答,我先听到的是笑声,然后听到的是掌声。

D

那天晚餐,我和华子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华子退役前是北方某消防支队的参谋长。我问华子,退役这几年,有什么感触?

华子说他常常忘了自己当过消防兵,自己已成为商人,奔波于天南海北。吃各地的小吃,按当地时间拜访客户,他不抽烟,但口袋随时装着当地最好的烟。也习惯了帮人点完烟,随手将烟盒放在人家的办公桌上。

他曾经的领导或者下属遇到他已视而不见,礼节性的问候都没了。甚至验货时经常故意刁难他。不穿军装,他就是平民百姓,也不必计较。反正每个人最终都要回归社会。

华子说他还常常忘记了自己已退役离队了,在偏远的中队,他一遍遍的教年轻的消防员各种消防装备的操作方法和技巧,如同当年给新兵做示范,消防员们礼貌的称他老班长。他与消防员和基层中队干部一起在中队食堂就餐,中队干部都把他让到上坐,那时候,他就常常忘记自己早已脱下军装。

华子说,我们生逢盛世,其实他的退役工资足够生活的开销,但是对他来说,他还有消防情怀。

我说,你这个姓好,老爷子把你的名字也起的好呀!华盛,就是中华盛世呀。生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是我们的福份,我们应该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而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把“中国制造”坚持到底。

我匀完最后一杯酒,华子举杯说,东哥,我们为盛世中华干杯!

然后,我们碰杯,然后我们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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