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拾忆】歙县深渡老街上老义华银楼的往事
【徽州拾忆】歙县深渡老街上老义华银楼的往事
司马狂/文
我小时候,上深渡对于我而言,那不啻于去一趟县城。县城路途远,舟车劳顿。深渡却只需花上一块钱,就能坐船直达。彼时未曾目睹过外面的花花世界,总觉着深渡老街那是无比繁华,每每穿行其中,都有一种目眩之感。后来长大了,才发觉深渡的老街原来竟然是如此的逼仄和狭小,便有了一种失落感。再后来,慢慢了解了深渡老街的前世今生,这才知晓这里在新安江水电站修建之前的无比繁华。以前那种失落感,衍变成另外一种失落感,一直萦绕在心头。
(图为新安江水电站建设前的深渡老街示意图,图源《山水画廊 深渡有约》一书)
新安江水电站修建之前的深渡老街上,店铺林立。周遭的人们总是汇聚在此,喧闹无比。如今,那些店铺只剩下字号的名字,曾经的辉煌无处可寻。而在各式店铺中,有一家名为“老义华”的银楼,却被我误打误撞找到了些许资料。这些资料虽然不能完全复原老义华银楼的往事,却也算是遗珠尚存,多少总能挖掘出一些已被历史湮没的故事。
老义华银楼原本叫做“舒义华银楼”,顾名思义,舒乃店主的姓氏,义华乃是舒姓主人给店铺取的字号。店铺位于深渡老街詹家坦外首第一家,当时营建店铺的地基是凤池人的,舒老板是承租这块地,自己在地基上盖了房子,每年还要给凤池人交上一笔“土地使用金”。这位开创了舒义华银楼的舒翁的生卒年份目前无法考据,唯有一张老义华的外包装纸上,赫然写着“本店开设九十余年”,而这张纸也没有具体年份。但老义华后人存有一本《民国癸亥年义华斋号薄》,这个号薄的年份是1923年,若包装纸与其同时代,则证明舒义华银楼始创于1833年左右。目前我们可以大胆的推测,舒义华银楼创建于清朝道光年间。创始人本是旌德县三都人,后定居在深渡街上。
舒义华银楼主营的业务是制作金银首饰,但是同时也兼营金银(首饰)兑换业务,这点在《歙县志》上都有记载,民国时期老义华银楼就是全县10家经营金银兑换业务的店铺之一。不过到民国时期,其实老义华银楼应该也售卖西药,在现存的“深渡老义华银楼发票”的左上角,有一行字:“注意:经理各大药房各种西药发售”。在老义华后人家中也藏有许多药学、医学方面的书籍,这也是一个佐证。
从道光年间开始,舒义华银楼慢慢在深渡立下脚来。但是很遗憾,初代舒义华银楼的主人,突发疾病而亡,生前没有子嗣。于是,与舒家同为旌德人也在深渡经商,且两家关系亲密的的贺士庚,让自己的儿子贺显山以异姓承继了舒家的家业。关于这段往事,旌德乔亭大溪贺家族谱所载,乃是贺显山是入赘舒家,从而继承舒义华的家业。目前来看,两者皆有可能,在徽州地区异姓承继和赘婿承继,都是常见的方式。
上下图皆为老义华银楼留存饰品
银楼从舒家转到贺家以后,为了彰显老字号的实力,遂更名为“老义华银楼”。银楼的鼎盛时期是自贺显山肇始,一直延续到解放前。贺显山育有二子,长子从舒姓,次子姓贺。待二子渐长,先后送往江西玉山友人店铺中做学徒。此后,长子因为入行较早,加上为人聪明且踏实,颇得老板赏识,就留在江西继续经商。长子原本在深渡娶妻生子了的,后来妻子病故,长子续弦娶了玉山老板家千金,遂举家迁居玉山。后来这个长子生意越做越大,甚至成了玉山县商会的会长。次子学徒期满,返回深渡。因长子去了江西,只能由次子继承舒家产业,于是次子又从贺姓改为舒姓。这个小儿子,在贺家族谱上叫做贺邦彦(也作贺邦元),而在舒家则叫做舒松元。
异乡人要在某地立足,大多会迎娶当地望族之后。舒义华创始人娶妻深渡姚氏,贺显山娶的也是深渡姚氏。经过两代人的耕耘,老义华银楼在深渡扎下根来,到了贺邦彦时,迎娶的是武阳张氏,闺字长菊。这位张夫人识文断字,又心灵手巧,很快就学会了金银饰品打造的手艺,渐渐成为老义华银楼真正的当家人。贺邦彦有妻如此,乐得逍遥自在,拿着钱做起了投资。当时深渡建有歙县第一家发电厂,也就是后来的深渡光明电灯公司,贺邦彦就是最初的投资者之一,甚至还一直留着当年的股票原件,只是后来不知遗失在何处。那时候的贺邦彦年轻气盛,投资时候容易冲动,虽然投资项目很多,但基本上都是亏本的,幸亏有张夫人守着老义华银楼,这才让一大家子人踏踏实实过了几十年。
(图为张氏夫人)
张氏夫人这种性格的人,属于典型的女强人,能力强,自然眼里容不得沙子。贺邦彦投资失败,她还能忍。但后来,贺邦彦竟然又娶了一房。这件事就是张长菊所不能忍的了,于是原本和睦的家庭开始滋生出一些矛盾。为了息事宁人,贺邦彦选择带着这位如夫人,返回旌德老家,在大溪村开杂货店,老义华银楼则由张长菊独自负责。不过,贺邦彦虽然避到旌德,但还是时不时会回到深渡。夫妇二人,育有独子贺正佩,从舒姓则叫舒顺富。
(图为贺邦彦、贺正佩、贺良治祖孙三代)
贺正佩1937年出生,少年时候以读书为主,老义华由母亲张氏代管。贺正佩成年后,在广德县苏村小学任教。解放后,因为营建新安江水电站的缘故,老义华银楼地处水位线以下,只能拆迁。再加上,解放后政府对金银交易严格管理起来。于是张长菊只能将老义华银楼关张歇业,全家人后靠搬迁。搬迁后,张夫人又在房舍一楼,自家临街铺面做起生意。不过,这时候基本上,就是和贺邦彦在旌德所开的店铺类似,纯粹一个杂货店。而后,贺正佩被打成右派,遣返回深渡。不过很快得到平反,但因为张长菊年事已高,贺正佩就留在母亲身边伺候,守着杂货店,不再回去任教。进入特殊时期后,做生意的人都是投机倒把,都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贺正佩被逼无奈,只能学着做纸扎,聊以糊口……毕竟售卖其他商品都会被没收,而纸扎这玩意就没有人敢没收了。
(图为如今的贺家)
一个距今将近200年的老字号店铺,几代人的兴衰都寄托在它的身上。如今,唯有后人家中仅存的一点物件,能够向后人证明它当年的兴盛。时间是冲淡一切记忆的源头,但这些残存的记忆,却值得我们深入去挖掘。前人的往事,后辈当做故事来听,故事里的事会留给我们很多经验和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