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语言文学研究家、翻译家吕同六先生从事意大利文学研究翻译四十多年,先后四次获得意大利总统亲自签名并颁发的共和国骑士勋章、共和国爵士勋章、科学与文化金质奖章、“仁惠之星一等奖”。他是唯一获得这四项意大利最高奖励的中国人。
吕同六先生因患癌症,于2005年10月28日逝世,享年67岁。
吕同六 (1938.01.08——2005.10.28)2000年夏天,吕同六被诊断出患有结肠癌,之后五年多他以超常的意志与癌症抢时间,创造了五年零三个月的生命奇迹。按传统中国人说法,人生命硬与姓名有关,吕同六出生在1938年冬天,正值抗日战争,刚出生的吕同六随母亲逃避战乱时,襁褓中的婴儿被人错当成包袱重重地抛到船板上,却未受伤,就被大人说是“命硬”。取名“同六”并非排行老六,而是他母亲为了纪念逃难时先后藏了6处地方。“同”是辈分排行。去世前一个星期,吕同六对妻子蔡蓉说:“我说你记,我要为第十六届意大利文学研讨会开幕式写致辞。”在整整5页、夹杂了中意两种语言的讲稿中,没有出现一个错误。此稿是为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举行的第十六届意大利文学研讨会而作。吕同六原本预备要出席并主持本次研讨会,因重病在床只好请女儿到座谈会上代读,但是身为意大利文学学会会长的吕同六仍然躺在病床上看了学会每一个人的发言稿,并为他们提出修改意见。10月21日,女儿吕晶携此稿代替父亲出席了第十六届意大利文学研讨会。这份由女儿代读的致辞中说:“意大利文学在中国传播在今天仍然存在很多困难。我认为其中最主要的是,消费主义,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求物质利益,人文精神的缺失。然而我确信,我们的事业有着光明的前景,因为意大利伟大的人文主义学者薄伽丘曾说,诗人在自己的作品中,能够获得比某些富人在自己的金库里更多的面包。”这话鼓舞着每一位与会者。然而同时,人们也察觉到这或许是吕先生最后的祝福。
他曾经撰文说,翻译家的寂寞是一座桥,连接着中意两国的文化和人民的友情。他也曾疾呼,谁来接文学翻译这清贫的接力棒?而他自己的一生,勤奋执著,充满力量,在寂寞而清贫的翻译事业中,为热爱意大利文学的人寻找着面包。
在蔡蓉的记忆里,竟从未听到过他喊痛。他的忍耐鼓舞着妻子、朋友甚至病友。正像吕同六先生自己所说的:“我的创作有‘两个十三年’,前一个从1962年开始到1975年,其间我只工作了一小段时间。1976年以后,终于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工作的时候觉得特别幸福,那时大家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精力饱满,总想把浪费的十年补回来。后十三年是我出成果出得最多的时期,这些年物质生活好了,但理想精神淡化了,在商品大潮到来之际,许多人不愿意做翻译了。因为无论是翻译还是做研究,都是寂寞而清苦的事情,而我却不觉得有多么苦,我始终认为做这些事情都是我们可以而且应该完成的。”吕同六先生的生前好友、中国国际文化书院原秘书长裴慧敏女士撰文回忆说:“2005年10月20日,我代表中国国际文化书院院长吕同六赴意大利特列维索参加由中国国际文化书院和意大利卡萨马尔卡基金会共同主办的‘丝绸之路――中国古代文明’大型文物展览会。22日,在有两千多人参加的开幕式上,我宣读了吕同六的发言稿,祝贺展览会顺利开幕并取得圆满成功。意大利人络绎不绝地参观了我国的兵马俑、金缕玉衣等大量文化艺术精品,品味中国的古代文化艺术。他们赞不绝口,盛称古代中国和古代罗马有着一样光辉灿烂的文化。意大利记者纷纷报道了中国古代文明展出的盛况。10月28日中午,我如期回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吕同六,要向他汇报展览会的成功展出。可是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没有人接。直到次日上午,电话中传来了吕同六爱人蔡蓉的哭泣声,并告诉我:‘同六已安详地离开了人间。’我听到此噩耗,十分悲痛;我做梦也没有想到,10月18日他还写发言稿,如今却连一个向他汇报展览会盛况的机会也没有了。2004年8月,德波利先生慕名来到中国北京,与吕同六商谈展览会的具体事宜。当时吕同六已患癌症四年之久,病情严重,正住在北京肿瘤医院治疗。与医生商量,医生不同意他外出。经过再三工作,终于说服了医生。吕同六抱病参加欢迎德波利主席的会议,并在会上作了热情洋溢的发言。”
北京霄云路霞光里,一套简朴的单元房内,两大面墙书柜。一盏有着漂亮绿罩子和金色底座的台灯,曾经夜夜长明至凌晨两三点。40多年前,列宁格勒大学的图书馆里就有一排这样的绿台灯。当时在这里就读的吕同六,经常在同伴们去参加校园舞会的时候,夹着书本奔向图书馆。蔡蓉说,家里这盏绿色台灯是吕同六后来跑了好多地方买到的,“他说他总是想起大学图书馆里的那排台灯”。留学第四年,吕同六尝试翻译了第一个短篇———莫拉维亚的《橱窗里的幸福》,小说获得广泛好评,他也开始在翻译和研究意大利文学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文革”后,吕同六进入了工作上的亢奋时期。“意大利的朋友说吕先生一年出的东西是他们差不多10年的工作量”,读书、翻译、写作,到国内外讲学,参加促进中意文化交流的社会活动,吕同六一直不停息。
吕教授是我国意大利文学研究和翻译界的奠基者和开创者,是无可争议的领军人物。他所研究的范围非常宽广,从古代中世纪、文艺复兴直到近代各个时期的180余名意大利文学的杰出人物,都是他曾研究探讨的对象,其中有但丁、薄伽丘、彼特拉克等经典名家,也有后来活跃于意大利文坛具有影响力的作家,如邓南遮、蒙塔莱、夸西莫多、皮兰德娄、莱奥帕尔迪、卡尔维诺、莫拉维亚、夏侠、达里奥·福、曼佐尼等等。他的研究视野开阔,包括各种类型的作品,小说、诗歌、戏剧、文学理论和批评均在其列。
吕同六先生一生对亲人朋友都留下了一片真情,亲情友情是心灵撞击的绚丽火花,留给了人们对吕同六先生更多的怀念。吕同六夫人蔡蓉女士在中国驻意大利使馆工作了十多年。唯一的女儿吕晶在意大利工作。病中的吕同六总是这样对妻子蔡蓉说:“我知道我是不能生病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妻子蔡蓉说:“他们这代人总想把浪费的十年补回来。他得这个病,跟他长期工作到夜里两三点有关,变换工作内容就是他的休息。我再也不会让他中午不休息,晚上开夜车了。”
几颗红豆被蔡蓉悉心保存至今,这是结婚时吕同六给她的真爱永远的信物。在蔡蓉的眼中,它们远比一枚钻戒更珍贵。在蔡蓉心里,吕同六是一个完美丈夫。蔡蓉说“他像一个兄长,像一个父亲那样的体贴我”。除了在学术上颇有建树外,这位身高一米八的男子汉,操持起家务来也是毫不含糊。在外交部工作的蔡蓉有十几年时间驻意使馆工作,吕同六总是在电话里安慰妻子,“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情能难倒我”。他曾用两毛钱的肉和一点玉米面做出可口的饼子,拿起针线把女儿短了的裤子改长。1986年蔡蓉生病住院,吕同六怕妻子情绪不稳定,人刚离开医院,一封信就送到了病房。两页纸上满含温情和鼓励:“就算是最坏的状况,你残废了,我也照顾你一辈子”。北京《新京报》记者刘晋锋采访过吕同六夫妇,他发表的文章中说:“吕先生和我谈话的时候,阿姨(吕夫人)一直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静默聆听,间歇微笑着给我们添咖啡与茶,令我不禁思绪翩飞地想起《浮生六记》中那个被林语堂誉为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子芸娘,臆想着夜半月凉如水,吕先生伏案工作,红袖添香的夫人陪伴在侧……待我关上录音笔,阿姨(吕夫人)却不经意地说:‘20世纪80年代开始我就在驻意大利使馆工作,直到2001年底单位在我的坚决要求之下才放我退休回国,我说家里就我先生一个人,病着却无人照顾。’原来,这么多年来先生是独守寂寞。当年,外交部给外文所的冯至写信,想把吕先生调去,让夫妻两人同去意大利。冯至坚决不同意,而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吕先生得知后也说:‘我的工作和事业是在中国。’阿姨想了很久才想通,只是她深知先生一个人在家生活的清苦,譬如2000年他被检查出结肠癌却瞒了她十多天,因为那时恰逢朱镕基总理访问意大利,他觉得妻子身为外交官应该以工作为第一。”著名作家张洁在“友朋追忆”栏目中发表文章说:“我只能为他献上一朵花。他去世的消息让我觉得太伤心太难受了!最近一直都想着要打电话给他,但因为我也在生病就迟迟都没有打,我感到很后悔。他的病情我一直都知道,但是他都表现得很淡然,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离去。我记得我还没有认识他的时候,在中央广播电台里听到有人念他翻译的《墓碑》,真是太美了。我们认识之后便常常来往,我一直说要找他要这个录音的磁带。他是一个太好的人。他对介绍意大利文化起了很大的作用,他约我与他一起编《卡尔维诺文集》时,我很意外,因为我并不懂意大利文。其实所有的工作都是他做的,我不过是粗略地看看,然后写了一篇文章,本来让他放在文集末尾,但他给放在了前头。后来,我们一起出席这套书的发布会,我从花瓶拿了一朵花,对他说:‘我没有权力给你一个奖,表彰你对中意文化交流的贡献,我只能献上一朵花。’”
蔡蓉回忆吕同六的著作(世界知识出版社,2012年1月) 吕同六开创了译介意大利文学艺术的黄金时代。他逝世了,我们失去领军人物。温承德回忆吕同六:在卡拉布里亚岁月里(1979—1981),我结识了恩师吕同六教授。在认识他本人之前,我读他的书,读他的文学评论,读他译的小说,读他译的诗歌,查他编写的字典。从卡拉布里亚的岁月到后来二十多年里,他教我怎样读书,读些什么书,怎样做学问;他总是那么平易近人,博学、谦虚。他往你面前一站,就是方方面面的榜样:无论是学问、为人、体育。他在我的心目中是尽善尽美的,他既是一个可亲可敬的兄长,又是一个坦诚的朋友,更是一个引导我做学问的导师。他走了,他那么年轻就走了,发生在去年10月28日。那天,突然接到儒庭兄从北京打来的电话,我没有听完就哭了。许多时间以来,为失去他而悲痛……这五年来,总盼着在他身上能出现奇迹,盼他再来他曾经走过的地方,陪他去看看卡拉布里亚。然而吕先生却永远走了。
自从卡拉布里亚的岁月开始几十年来, 吕老师和夫人蔡蓉大姐就像是我的大哥哥大姐姐一样待我和我的妻子女儿。我在北京的时侯总想见到他。但很矛盾,我知道他时刻都在写作。我不忍心占去他宝贵的时间。有时我去看望他是件极高兴的事,我从海淀骑车一直奔东去朝阳。
吕老师和蔡蓉大姐,一个是著名学者,一个是老职业外交官,但一开始没有自己独立的住房。他们住的外交部分配的房子,一小套房子,二房一厨一卫,与外交部一司机一家合住;多少年后,才调整成一套二房一厨一卫的老楼住房。我记得,他们搬过三次家,每次也没有大了多少。前两次搬家,我都去了,这是我唯一能帮助他的。他们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或像样的家具,都是书,无数的书。来帮助搬家的都是吕老师社科院的同事,有老的,有年轻的,很多人。因为吕老师人缘好。我一个也不认识,一经介绍尽是些大学问家大翻译。吕老师是非常细致的人,将所有的书装纸盒子里前都分类和编目。
在吕老师逝世后,我从他的同事好友以及记者的纪念文章中读到一段话:霄云路霞光里的一盏灯再不会在夜里亮到凌晨两三点了。这个街道,这个小区的优美的名字一直牢牢地记在我的脑海了。还有那盏老式的绿罩的灯和那把用了多年用浴巾罩着的破旧的藤椅。
有一年我回国,相约儒庭兄和史克栋去看望蔡蓉。我们将一个鲜花蓝献在了吕老师的遗像前。他们最后居住的霄云路霞光里,就是一套老旧简朴的单元房。这个小区并没有它的名字优美,包括他们原来住的幸福二村。这就是著名学者的家。由于我一直在罗马生活和工作,没有见到吕老师生命最后岁月的形象。他留给我的形象一直是他40岁50岁时的形象。他长我14岁,1938年1月8日生,属牛。他就是一头牛,辛劳了一辈子。后来蔡蓉大姐告诉我,他在最后的岁月里感叹:活着都好!我理解他的这句话。他割舍不下他的妻子和女儿暨亲人,他割舍不了他的事业。我还没有见到和读到蔡蓉和晶晶用了十年的时间整理出版的《吕同六全集》。我相信有许多是我没有读过的,洋洋700多万字呀。吕老师肯定有一个计划是未完成的,那就是《意大利文学史》。很多年以前我问过他:你什么时候写《意大利文学史》。他回答过我:不急于写,要放到最后。我理解他的规划。但他没有来得及完成。他给我们留了一个缺憾。
他不仅是一个大学者,而且他对社会,对政治,对世界等都有深刻认识和持独立观点的人。而且他永远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他是个非常聪慧的人,对什么看得很透彻。他对仕途不感兴趣。他刚从苏联回国时总参要他,他不去,去了社科院。70年代末我们在意大利时当时的大使张越对吕老师非常欣赏,劝他调到外交部,他不感兴趣。我认为如果他要做外交官,那一定是很出色。他很豁达,爱惜人才。他生前组织了许多有水平的译者译介和出版多部意大利文学丛书。这是我国从民国以来甚至更早没有过的译介意大利文学艺术的黄金时代。他逝世了,我们失去领军人物。
作者简介:温承德,旅居意大利,自由作者,主要著作:《意大利之旅》(中文版)、《永恒之城一罗马和梵蒂冈》(中文版)、《世界遗产—一意大利名胜古迹》(中文版)、《古韵长存风情万种——三个中国人眼中的意大利》(散文随笔集)、《意大利的阳光下》等;翻译作品:《Ⅱ pensiero di Xiangjiang》(《湘江思想》,意文,即《湘江评论》)、《北京旅游图集》〔意文)、《罗马》( CD ROM,中文版)、《罗马和梵蒂冈》(大型画册,中文版合译)、《永恒之城一罗马和梵蒂冈》(DVD,8种语言)、《罗马—一过去和现在》(上下册)(中文版)、《辉煌的意大利》(DVD,8种语言)合译)、《意大利:天下独秀》(意大利国家电视台)DVD,中文)、《雅典-----过去与现在》(中文)、《罗马未来方程》(中文)、《世界之都——罗马》(中文版)等;翻译意大利作家(焦·阿尔皮诺、卡尔维诺、路·卡普安那、姜尼·罗大里、焦·萨维亚尼、迪·布扎蒂、萨·迪·贾科莫、托·兰多尔菲、萨斯特拉蒂等)中短篇小说;翻译电影《瓦伦娣娜》、《埃玛努埃莱在美国的奇遇》、《夜幕下的女人》等。
平台主播:小太阳,实名:谢希子,微信名:小淇淋,大学本科。二零一三年六月毕业于湖南第一师范学院,现工作于澧县复兴镇中心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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