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道上谈恋爱的男女

1
　　
　　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要爬山。我和老公原本是想要在公园侧门找一个出口赶紧回家，七拐八拐却走到了这条登山道的入口。
　　
　　那就爬山。
　　
　　山上人迹稀少。这是公园最西南角上的一条登山道，藏在一片树林和一座亭子后面，如果不是被脚步带到这里，远看是不会知道上面还有一条路的。
　　
　　有石阶，不难走。
　　
　　前面两个穿短裙的姑娘边走边聊天，我们跟在后面偷听了一会儿，主打话题是小时候吃过的怪东西。左边的姑娘说她吃过蚕蛹，油炸很香，大人用它来下酒，右边的姑娘就说她吃过蜜蜂的卵，营养很好，可惜现在连老家都找不到这个东西了。
　　
　　姑娘走得实在慢腾腾，我们很快就超过了她们。
　　
　　又走了一段路，走过一个凉亭和一块刻着纪念字样的石碑，再往上爬了一段路，很快就进入一个平缓路段。
　　
　　这时，远远地看见前面路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他们坐在石阶上，两个人，肩并肩，一共占了石阶的约四分之三宽度，只留下约四分之一宽度供人通行。男的靠路面的里侧，挨着山壁；女的靠外，坐在路中间。
　　
　　2
　　
　　这是两个中年人。男人目测在50岁到55岁之间，女人目测在45岁到50岁之间。男人穿米色拉链夹克，女人穿浅蓝色长风衣，风衣的下摆摊开在石阶上，占了石阶的约五分之一宽度。
　　
　　我一开始完全没有在意这对男女的细节。其时我戴着帽子和墨镜，流着汗，痛着头，咳着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去留意坐在路边的其他登山客。
　　
　　可是，他们不是一般的登山客。
　　
　　他们坐在那里的样子，并不是像我们这样走累了、走热了，顺势在石阶上坐下来歇一歇，歇好了就站起身來赶路的那种。他们脸不红气不喘，一看就是看好这条登山道上人少清净，空山寂静，山风又吹得正好，所以在这里坐了很久的。
　　
　　看到有人攀登着台阶迎面走过来，这对男女的表情在几秒钟内发生了数次迅疾的变化。这个变化吸引了我。
　　
　　首先是女人。看到我们走过来，她原本平静、平淡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隐隐的笑意。不多，只一丝，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机警的我捕捉到了。
　　
　　男人原本也是一脸平静平淡，看到有人走来，他突然变得有些紧张和拘谨。他迅速地埋下头去，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很专心地看起来，还对女人说了句什么，很小声，我听不清，只看见他的嘴在动。
　　
　　男人之所以掏出手机，我觉得，一开始可能是为了避免跟其他登山客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但他看手机的神情和手指快速划动的姿态让我感兴趣起来，我觉得他是在看一组照片，因为这时女人也凑过去看，嘴里也说了句什么，但我还是听不清。
　　
　　我们离他们越来越近。就在彼此距离只剩两步台阶的瞬间，女人突然做出一个动作：她突然歪斜上身，把她的头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男人脸上露出一些猝不及防的表情，但毕竟是50出头的男人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任女人靠着。
　　
　　女人靠定之后，表情慢慢地从戒备变得松弛，嘴角的微笑中甚至有一丝小甜蜜和小得意，仿佛有什么事情，在电光石火之间，落定了。随后，她淡然目视前方，不再看过路的我们。
　　
　　我们疾步跨过他们盘踞的石阶，迅速离开了这个气氛微妙的恋爱现场。
　　
　　3
　　
　　在接下来的山路上，我和老公展开了一场热烈的讨论。最后我们达成共识：这是一对恋爱中的男女。
　　
　　第一，他们不是夫妻。他们的脸上，没有一般中年老夫老妻脸上的随意和默契。尤其是默契，两个人之间有没有这个东西，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而他们之间尚未有。但看得出来他们是彼此在意的，小心翼翼地相处，而且还不习惯两个人一起在人前露面，所以在遇到陌生人的时候，男人的脸上才会有那样的一丝尴尬表情。
　　
　　第二，他们不是普通朋友。当然，那种比较要好的普通朋友也是有可能孤男寡女一起爬山的，刘嘉玲不就跟周润发一起爬山吗，有什么关系。也有人会把头靠到一个普通异性朋友的肩上，但她的表情一定不会是这样甜蜜，他的表情也不会是那样猝不及防。而且，在有陌生人迎面走来的时候，两个普通朋友的表情也会是无所谓的吧，犯不着用那么多微表情给自己加戏。
　　
　　第三，他们不是婚外情人。如果已经有婚外情的事实，女人的头靠过去的时候，男人的表情也不会是那样猝不及防。而且，婚外情的约会地点大概也不会在登山道上，毕竟这种地方不排除会好死不死地碰见熟人。
　　
　　第四，在这段关系中，女方主动。通常一对男女走路，男方会本能地走在路的外侧，是保护女性的意思。但他们坐在山道上，男靠里，女靠外——靠外不是没有安全风险的，明显给人感觉是男方被动，主动权在女方。
　　
　　第五，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很新，颜色都很浅。很新说明两个人都为这次登山精心准备了衣服，浅米色和浅蓝色则都藏着努力让自己更青春一点的意思。虽然这两身衣服更适合逛街约会，跟登山并不是那么合拍，但他们穿了，说明这次登山对他们来说是一件重要的事，而不是像我们这样，穿着打酱油的卫衣和牛仔裤，顺路一拐就随随便便上了个山。很显然，他们是来约会的。
　　
　　第六，女人把头靠到男人肩上的时候，男人脸上的震惊表情，说明我们极有可能见证了他们的第一次身体接近。还有，男人虽然并不是那么适应这种接近，但他也许会在心里认为这也是迟早的事，所以，很快就接受了女人的主动接近。
　　
　　第七，这对男女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如果是熟人相处时间长了发生感情而成为恋人，他们的身体语言会更加熟络和随便一些。而他们看起来彼此还有些怯生生，正在试探中互相靠近。但女人又敢于把头靠到男人肩上，这又说明，他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了。
　　
　　所以，我们的结论是：这是一对经人介绍认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经有了一定感情，但还没有确定要不要结婚、在一起的中年男女。而我们的路过和打扰，说不定正好在无意中促成了他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制造了他们感情旅途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中年人恋爱不容易，祝他们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