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旅居帕米尔高原八年的汉族姑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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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本文的作者莱丽古丽，是我在新疆旅游时候认识的朋友，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原汉族人，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塔吉克人，这是她的故事。这是第七篇，底部有前几篇链接，你也可以点击上方专辑阅读。以下为正文：

塔吉克族新的一天是从奶茶开始的。

清晨，古丽婶婶用牛粪生火，玫瑰花图案的搪瓷茶壶里放进红茶和水，放在炉子上煮，干燥的牛粪轰隆隆地燃烧起来，炉膛通红。很快，茶叶在沸水里上下翻滚，屋子里弥漫着牛粪味和茶叶香。水变成了干红葡萄酒的颜色，古丽取下茶壶，倒进盐水，牛奶，来回冲兑。我这才发现，塔吉克族做饭是把土盐块在水里泡出盐水。

塔吉克族做奶茶用的红茶最早是从哪里运来的？好像没有人写过塔吉克族的茶文化，我也无从考证。

喝着奶茶，昨晚的情节一幕幕重现。记得昨晚没有电，点着蜡烛，记得烛光中，伽玛丁英俊的轮廓映在墙上，记得月光从天窗倾洒下来，记得古丽扎尔和她弟弟玉努斯和着音乐跳塔吉克鹰舞，记得我们睡在一张炕上，古丽扎尔睡在我的旁边。

我被浓浓的塔吉克风情包围着，浸润着，陶冶着…

刚喝完奶茶，约翰、以斯帖就载着Barney（巴尼）来到了买买提叔叔家。

古丽婶婶去附近的公用机井提水，看到客人来，就赶快回到家，把两桶水倒进大缸，又加了牛粪在炉子里，准备给客人做奶茶。

我没有想到，生活在县上的他们，竟然也没有自来水。用水不方便，生活岂不是很辛苦? 做饭，洗衣，洗澡岂不是很不方便?

我顿生怜悯之心，提上两个空桶，朝机井方向走去。

伽玛丁追了上来，古丽扎尔也跟了过来。

“不好意思，这里家务活都是女人做，所以我没有帮忙。”伽玛丁解释说。

“你是大学生，要做出榜样，改变一下这种传统啊！”我笑了笑说，“男女劳动有分工是好的，但是社会在变革，传统观念也不能一成不变啊！”

“遵命!”他站直身姿，对我敬了一个军礼。

看到他俊郎的脸庞，我心花绽放。

邻居们投来的目光令我害羞起来，我方意识到这里是观念保守的边境小城，我还是收敛一些好。但内心我还是觉得，对于传统，优秀的一面要持定，传承，阻碍社会进步的一定要摒弃。

突然有一双看我的眼睛令我不安起来，这目光里有一丝丝酸楚，一丝丝忧伤，一丝丝哀怨。

我朝那目光望去。只见隔墙邻居的院子里一个红头巾的姑娘正凝视着我。她似乎是在打扫院子，扫帚丢在地上，只顾看我。这个塔吉克姑娘圆脸，丰满的苹果肌，浓眉大眼，眼窝并不深，眼泡有些突出，两颊有明显的高原红。

从她毫不掩饰的幽怨眼神，我猜出了几分，果然，伽玛丁也偷偷看了看那个姑娘。

我打了两桶水，伽玛丁果然帮着干活，他把水提上，我和古丽扎尔跟在他身旁。

路过那个姑娘门前，她仍然看我和伽玛丁，伽玛丁低着头走过……

我们又提了两趟水，才把水缸灌满。

有巴尼的地方，就有欢声笑语，他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跟玉努斯说话，还让玉努斯给他妈妈翻译他说的话。

“那个一直看我的姑娘是你女朋友吧？”在院子里，我悄悄地问伽玛丁。

“也不算女朋友吧！”他讪笑着说，“她性格好，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没有女朋友吗？我不相信。”我审视的目光望着他。他若有所思，接着掏出钱夹，从里面拿出一张合影。是他和那个姑娘的合影。

“她叫什么名字？”我看着他们的合影问。在这么保守的族群当中，一起合影，他们能不算是恋爱关系吗？

“她叫阿依古丽，”伽玛丁说，“我们是小学同学，但是她小学毕业就不上学了。塔吉克族女孩辍学早的话，结婚也会早的，她快订婚了，我婶婶说，上个月有人上门提亲了。”

说着，他把照片撕成碎片……

“你爱她吗？”我问伽玛丁。

“我喜欢过她，也算不上爱情，我想上完大学，考研究生，我不想让她等我。”

哪个少女不怀春? 哪个少年不多情? 伽玛丁谈过恋爱，这多正常啊？为什么我会吃醋呢？我和他也没有进入恋爱关系吧？有资格吃醋吗？

喝完奶茶，伽玛丁当导游，约翰大哥为我们当司机，一起逛塔什库尔干。塔吉克歌星阿洪尼克在《古堡颂》里这样唱古石头城遗址：

古堡，你是我好奇心的藏匿之地

古堡，这里生活过我的姐妹和兄弟

古堡，这里曾走出无数俊男和美女……

两只橘黄色凤蝶在断壁残垣间翩翩起舞，我忽然觉得那两只蝴蝶是古老的灵魂幻化而成的。眼前掠过一幅幅的幻景，像是在上映一场只有我能看到的古装电影，电影不是国语，没有字幕，我竟然也都看懂了。

“你知道汉日天种的传说吗？”伽玛丁突然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如梦方醒，点点头。

伽玛丁故作失望的表情，说：“你不要什么都知道，行不行？这样我都没办法跟你显摆一下了。”

我笑了，好像以前也有朋友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你可以跟他们讲一下汉日天种啊，Barney肯定不知道的，”我说。

“就是说，很久很久以前，波斯王子求娶大秦公主，公主在前往波斯途中，遇到波斯战乱，就在帕米尔高原今天的瓦汗走廊建了一座城堡暂时住下，没成想，公主肚子大了……”伽玛丁摸着自己的肚子说。

我们都被都笑了，他分明没有肚子嘛！

后面的剧情便是——大秦公主和太阳神结合生下的后代，就是塔吉克族的祖先。这个传说记载在《大唐西域记》。大唐玄奘路过此地，当时此地有“朅盘陀国”，国王给唐玄奘讲了这个故事。

“Interesting(有意思)! "Barney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我们还是亲戚! ”以斯帖满脸惊喜，用力地跟伽玛丁握了一下手。

“塔吉克族喜欢汉族，也是这个原因吧！”约翰点了点头说。

“你是不是大秦公主转世的? 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塔吉克族？”伽玛丁盯着我的眼睛说，“尤其你戴着塔吉克族花帽的时候，就像一个古兰丹姆。”

起风了，蝴蝶飞走了，石头城遗址此时只有我们几个人，远处传来热瓦普的弹奏，一首缠绵悱恻的曲子。我的鼻子一酸，差点流下眼泪。难道，在我的灵魂深处真有远古的记忆?

“能不能借你头发?”伽玛丁说。

“干什么？”还没等他回答，我已经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给他。

伽玛丁也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头发。他把我们的头发打了一个，又一个结。我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Barney他们三个拍照，并没有注意我们的小动作。

不知道他打了多少个结，只见他接着把结在一起的头发塞进石头缝里，又从地上捡起一个片装石头，堵上石头缝。

我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听老人说，这样相爱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分手了。”

“可是……”触到他深情的目光，我不忍反驳他的话了。

“丽丽，这里是石头城，我们祖先生活过的地方，对面是拜火教寺庙，附近有香宝宝古墓，对着我们祖先的灵魂，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从来，从来没有一个姑娘像你这样，占据我的心，阿依古丽，我对她只是喜欢，那不是爱情，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什么是爱情。一分钟你不在我身边，我都会想念，丽丽，我们刚认识，慢慢地你会了解我的。也许你还没有爱上我，但是我已经爱上你了，我相信你也会爱上我的。我们恋爱吧！”

“我们交往可以的，但是不要期望太高，我怕你会失望的……”我的声调低沉，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前，让我说不出话来。爱情，真的可以超越国界，超越民族，超越物质吗？我真的敢谈一场超越民族的恋爱吗？

他的目光炽热，真诚，似乎在说：“丽丽，相信我!”

买买提大叔叫我们去他家，准备给我们宰羊。

我决定明天和伽玛丁一起去他的老家昆仑山深处，叶尔羌流域的皮勒村，在这个进的时候不好进去，出的时候不好出去的古村，我准备不带一分钱，生活一个月。那里没有手机信号，所以拿不拿手机都是一样。等于在不用手机，不用人民币的条件下，生活一个月。

Barney履行承诺，赞助我生活用品。然而整个县城，只有一个可以算得是“超市”的综合购物中心。但我居然找到了速溶咖啡，好吧！买上! 纸，湿巾……挑来选去，我竟也没有买多少东西。

这一天，以奶茶开始，以肉汤结束。

灵魂深处泛起的暖流在我身体里流淌，这一切都似乎在梦里见过，恍惚却又真切。

丽丽顺利到达昆仑古村了吗？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