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粹言》(下)【卷六至卷十】

《二程粹言》 宋程颢(1032-1085)、程颐(1033-1107)原撰,杨时汇辑整理。此书共十篇,分作《论道》、《论学》、《论书》、《论政》、《论事》、《天地》、《圣贤》、’《君臣》、《心性》、《人物》。朱熹曾说,程颢之言发明极致,善开发人;程颐之言即事明理,尤耐咀嚼。然当时记录既多,卷帙又浩繁,读者不能骤窥其要旨;加之诸弟子所记录又各以己意为增损,尤不免互相抵牾庞杂,故朱子曾拟删定其为节本,因故而未就。杨时为程门高足,亲承二程指授,记录真切,少有芜杂,故择其要者,把其师讲学的口语译成文言,足成十篇,而成此书,并以“粹言”为名。十篇思想,大同于《二程遗书》。关于天理论,云“人之所以为人者,以有天理也。天理之不存,则与禽兽何异矣!竭力宣扬封建的忠,认为只要为臣子的“诚积而动”,君主“则虽昏蒙可开也,虽柔弱可辅也,虽不正可正也。”反映了二程“格物致知”论完整的思想体系,“格犹穷也,物犹理也”,只有“穷理然后足以致知,不穷则不能致也”。冯友兰在《简明中国哲学史》中认为此书“用处不大”,而《四库全书总目》却认为:“惟时师事二程,亲承指授,所记录终较剽窃贩鬻者为真,程氏一家之学,观于此书亦可云思过半矣。”《总目》所说为公允之辞。此书对研究二程理学思想体系,诚不可或缺。
单行本主要有《四库全书》本;各种版本的《二程全书》均收载此书,1983年中华书局出版《二程集》,亦收录此书,为现今最好的版本。

二程粹言卷六天地篇   
  子曰:霜,金气也;露,星月之气也。露结为霜,非也。雷由阴阳相薄而成,盖沴气也。
  
  子曰:雨水冰,上温而下寒也;陨霜不杀草,上寒而下温也。
  
  子曰:日月之为物,阴阳发见之尤盛者也。
  
  刘安节问:人有死于雷霆者,无乃素积不善,常歉然于其心,忽然闻震则惧而死乎?子曰:非也。雷震之也。
  
  然则雷孰使之乎?子曰:夫为不善者,恶气也。赫然而震者,天地之怒气也。相感而相遇故也。
  
  曰:雷电相因,何也?子曰:动极则阳形也。是故钻木戛竹,皆可以得火。夫二物者未尝有火也,以动而取之故也。击石火出亦然,惟金不可以得火,至阴之精也。然轧磨既极,则亦能热矣。阳未尝无也。
  
  或问:五德之运有诸?子曰:有之。大河之患少于唐,多于今,土火异王也。
  
  关子明推占吉凶,必言致之之由与处之之道。曰:大哉!人谋其与天地相终始乎?故虽天命,可以人胜也。善养生者引将尽之年,善保国者延既衰之祚,有是理也。
  
  子曰:冬至之前,天地闭塞,可谓静矣。日月运行未尝息也,则谓之不动,可乎?故曰:动静比相离。
  
  子曰:致敬乎鬼神,理也。昵鬼神而求焉,斯不知矣。
  
  子曰:阴过之时必害阳,小人道盛必害君子。欲无害者,惟过为防耳。弗过防之从,或戕之。
  
  或问天、帝之异。子曰:以形体谓之天,以主宰谓之帝,以至妙谓之神,以功用谓之神鬼,以情性谓之干,其实一而已。所自而名之者异也。夫天,专言之则道也。
  
  子曰:天地所以不已,有长久之道也。人能常于可久之道,则与天地合。
  
  或问:日月有定形乎?抑气散而复聚也?子曰:难言也。然究其极致,则二端一而已。
  
  范蜀公言鬼神之际,曰:佛氏谓生为此,死为彼,无是理也。子曰:公无惑,则有是言也。
  
  蜀公曰:鬼神影响则世有之。子曰:公有所见则无是言也。
  
  子曰:卜筮在我而应之者,蓍龟也。祭祀在我而享之者,鬼神也。夫岂有二理哉?亦一人之心而已。卜筮者以是心求之,其应如响,徇以私意及颠错卦象而问焉,未有能应者,盖无其理也。古之言事鬼神者,曰如有闻焉,如有见焉,则是鬼神答之矣。非真有见闻也。然则如有见闻者谁欤!
  
  子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言理无二也。若夫天之所为,人之所能,则各有分矣。
  
  子曰:天地之心,以复而见。圣人未尝复,故未尝见其心。
  
  子曰:天地之道,至顺而已矣。大人先天不违,亦顺理而已矣。
  
  或问鬼神之有无。子曰:吾为尔言无,则圣人有是言矣;为尔言有,尔得不于吾言求之乎?
  
  子曰:天地之间,感应而已,尚复何事?
  
  子曰:日月之在天,犹人之有目。目无背见,日月无背照也。
  
  子曰:气化之在人与在天一也,圣人于其间有功用而已。
  
  子曰:天地日月,其理一致。月受日光而不为之亏,月之光乃日之光也。地气不上腾,天气不下降,至于地中,生育万物者,乃天之气也。
  
  或问:日食有常数者也,然治世少而乱世多,岂人事乎?子曰:天人之理甚微,非烛理明,其孰能识之?
  
  曰:无乃天数人事交相胜负,有多寡之应耶?子曰:似之,未易言也。
  
  子曰:君子宜获福于天,而有贫瘁夭折者,气之所钟有不周耳。
  
  子曰:天地阴阳之运,升降盈虚未尝暂息。阳常盈,阴常亏,一盈一亏,参差不齐,而万变生焉。故曰: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庄周强齐之,岂能齐也?
  
  或谓张绎曰:吾至于闲静之地,则洒然心悦,吾疑其未善也。绎以告子。子曰:然。社稷宗庙之中,不期敬而自敬,是平居未尝敬也。使平居无不敬,则社稷宗庙之中何敬之?改修乎?然则以静为悦者,必以动为厌。方其静时,所以能悦静之心又安在哉?
  
  或问:人多惑于鬼神怪异之说,何也?子曰:不明理故也。求之于事,事则奚尽?求之于理,则无蔽。故君子穷理而已。
  
  子曰:古今异宜,人有所不便者,风气之异也。日月星辰皆气也,亦自异于古耳。月何食?不受日光也。何为不受,与日相当,阴盛亢阳,不下于日也。古者鼓以救日月之食,然则月之食亦可鼓者,以其助阳欤?
  
  子曰:五祀非先王之典,以为报邪,则遗其重而举其轻者。夫门之用,顾大于井之功乎?祭门而不祭井,何说也?
  
  子曰:当大震惧,能自安而不失者,惟诚敬而已。
  
  子曰:动静者,阴阳之本也。五气之运,则参差不齐矣。
  
  子曰:史迁曰:天与善人,伯夷非善人耶?此以私意度天道也。必曰:颜何为而夭,跖何为而寿?指一人而较之,非知天者也。
  
  子曰:有理则有气,有气则有数。鬼神者,数也。数者,气之用也。
  
  或谓杀孝妇而旱,岂非众冤所感邪?子曰:众心固冤之耳。而一人之精诚,足以动天地也。
  
  然则杀暴姑而雨,岂妇冤既释邪?子曰:冤气固散矣,而众心之愤亦平也。
  
  子曰:天地之间,善恶均于覆载,未尝有意于简别有也,顾处之有道耳。圣人即天地。
  
  子曰:天地之化,虽荡无穷,然阴阳之度,寒暑昼夜之变,莫不有常久之道,所以为中庸也。
  
  子曰:万物皆本乎天,人本乎祖,故以冬至祭天,而祖配之。以冬至者,气之始也。万物成形于帝,人成形于父,故以季秋享帝,而父配之。以季秋者,物成之时也。
  
  子曰:事鬼神易,为尸难。孝子有思亲之心,以至诚持之,则可以尽其道矣。惟尸象神,祖考所以来格者也。后世巫觋,盖尸之遗意,但流为伪妄,不足以通幽明矣。致神必用尸,后世直以尊卑势,遂不行三代之末,亦不得已焉而废耳。
  
  子曰:物之名义妤气理通贯。天之所以为天,本何为哉?苍苍焉耳矣。其所以名之曰天,盖自然之理也。名出于理,音出于气,字书由是不可胜穷矣。
  
  子曰:阴阳之气有常存而不散者,日月是也。有消长而无穷者,寒暑是也。
  
  子曰:天理生生相续不息,无为故也。使竭智巧而为之,未有能不息也。
  
  子曰:在此而梦彼,心感通也。明乎感通则何远近死生今古之别哉?杨定鬼神之说,其能外是乎?
  
  子曰:老氏言虚能生气,非也。阴阳开阖相因,无有先也,无有后也。可谓今日有阳而后明日有阴,则亦可谓今日有形而后明日有影也。
  
  或问:天地何以不与圣人同忧也?子曰:天地不宰而成化,圣人有心而无为。
  
  子曰:天地生物之气象可见而不可言,善观于此者比知道也。

二程粹言卷七圣贤篇   
  或问:圣人有过乎?子曰:圣人而有过,则不足以为圣人矣。
  
  曰:夫子学《易》,而后无大过者,何谓也?子曰:非是之谓也。犹删《诗》定《书》正《乐》之意也。自期年至于五十,然后乃赞《易》,则《易》道之过鲜矣。
  
  曰:《易》亦有过乎?曰:如《八索》之类,乱《易》者多矣。
  
  子曰:圣人之道,犹天然。门弟子亲炙而冀及之,然后知其高且远也。使诚若不可及,则趋向之心不几于怠乎?故圣人之教,常俯而就之,曰:吾无隐乎尔,吾非生知,好古敏而求之者也。非独使资质庸下者勉思企及,而才气高迈者亦不敢躐等而进也。
  
  子曰:损益文质随时之宜,三王之法也。孔子告颜渊为邦者,万世不易之法也。
  
  子曰:孟子论子濯孺子之事,特曰:不背师可称也,非言事君之道也。事君而若此,不忠之大也。
  
  子曰:齐威之正,正举其事尔,非大正也。管子之仁,仁之功尔,非至仁也。
  
  或问泰伯之三让,子曰:不立,一也;逃焉,二也;文身,三也。
  
  或问赵盾赵境果可免乎?子曰:越境而反目,不讨贼犹不免也。必也,越境而不反,然后可免耳。
  
  子曰:泰山虽高矣,绝顶之外,无预乎山也。唐虞事业,自尧舜观之,亦犹一点浮云过于太虚耳。
  
  子曰:桓魋不能害己,孔子知矣,乃微服过宋。象将杀己,舜知之矣,乃同其忧喜。饥溺而死,有命焉,而禹稷必救之。国祚修短,有数焉,而周公必祈之。性命并行而不相悖,然后明圣人之用。
  
  子曰:颜回在陋巷,淡然进德,其声气若不可闻者,有孔子在焉,若孟子安得不以行道为己任哉?
  
  或问:圣人亦有为贫之仕乎?子曰:为委吏乘田是也。
  
  或曰:抑为之兆乎?曰:非也。为鲁司寇则为之兆也。
  
  或人因以是勉子从仕,子曰:至于饥饿不能出门户之时,又徐为之谋耳。
  
  子曰:子厚之气似明道。
  
  子曰:天子之职守宗庙,而尧舜以天下与人。诸侯之职守社稷,而大王委去之。惟圣贤乃与此,学者守法可也。
  
  子曰:圣贤在上,天下未尝无小人也,能使小人不敢
其恶而已。夫小人之本心,亦未尝不知圣贤之可说也。故四凶立尧朝,必顺而听命。圣人岂不察其终出于恶哉?亦喜其面革畏罪而已。苟诚信,其假善而不知其包藏,则危道也。是以尧舜之盛于此,未尝无戒。戒所当戒也。
  
  或问:伐国不问仁人,然则古之人不伐国,其伐者皆非仁人乎?子曰:展禽之时,诸侯以土地之故,暴民逞欲,不义之伐多矣。仁人所不忍见也,况忍言之乎?昔武王伐纣,则无非仁人也。
  
  子曰:强者易抑,子路是也。弱者难强,宰我是也。
  
  子曰:信一也,而有深浅。七十子闻一言于仲尼,则终身守之,而未必知道。此信于人者也。若夫自信,孰得而移之?
  
  刘安节问曰:志笃于善而梦其事者,正乎不正?子曰:是亦心动也。
  
  孔子梦见周公,何也?子曰:圣人无非诚梦,亦诚不梦。亦诚梦,则有矣。梦见周公,则有矣。亦岂寝而必梦?梦而必见周公欤?
  
  子语杨迪曰:近所讲问,设端多矣,而不失大概。夫二三子岂皆智不足以知之?由不能自立于众说,漂煦之间耳,信不笃故也。仲尼之门人,其所见非尽能与圣人同也,惟不敢执己而惟师之信,故求而后得夫信,而加思,乃致知之方也。若纷然用疑,终亦必亡而已矣。
  
  子曰:其亡其亡,系于包桑。汉王允、唐李德裕,功未及成而祸败从之者,不知包桑之戒也。
  
  李观有言:使管仲而未死,内嬖复六人,何伤威公之伯乎?子曰:管仲为国政之时,齐侯之心未蛊也。既蛊矣,虽两管仲将如之何?未有蛊心于女色而尽心于用贤也。
  
  或问:郭璞以鸠占,何理也?子曰:举此意,向此事,则有此兆象矣。非鸠可占也。使鸠可占,非独鸠也。
  
  或问:孔子不幸而遇害于匡,则颜子死之可乎?子曰:今有二人相与远行,则患难有相死之道。况回于夫子乎?
  
  曰:亲在则可乎?子曰:今有二人相与搏虎,其致心悉力,义所当然也。至于危急之际,顾曰:吾有亲,则舍而去之,是不义之大者也。其可否当预于未行之前,不当临难而后言也。
  
  曰:父母存,不许友以死,则如此义何?子曰:有可者,远行捕虎之譬也。有不可者,如游侠之徒,以亲既亡,乃为人报仇而杀身,则乱民也。
  
  子曰:知几者,君子之独见,非众人所能及也。穆生为酒醴而去,免于胥靡之辱。姜肱为土室之隐,免于党锢之祸。薛山守箕山之节,免于新室之污。其知几矣。
  
  子曰:汉世之贤良举而后,至若公孙弘犹强起之者,今则求举而自进也,抑曰:欲廷对天子之问,言天下之事,犹可也。苟志于科目之美,为进取之资而已。得则肆,失则沮。肆则悦,沮则悲。不贤不良,孰加于此?
  
  子曰:守节秉义而才不足以济天下之难者,李固、王允、周顗、王导之徒是已。
  
  刘安节问:高宗得傅说于梦,何理也?子曰:其心求贤辅,虽寤寐不忘也。故精神既至,则兆见梦。文王卜猎而获太公,亦犹是也。
  
  曰;岂梦之者往乎?抑见梦之者来乎?曰:犹之明鉴,有物可见,岂可谓与鉴物有来往哉?
  
  或问:周公欲代武王之死,其有是理邪?抑曰为之命邪?子曰:其欲代其兄之死也,发于至诚,而奚命之论?然则在圣人则有可移之理也。
  
  子曰:圣贤于乱世虽知道之将废,不忍坐视而不救也。必区区致力于未极之间,强此之衰,难彼之进,图其暂安,而冀其引久。苟得为之,孔孟之屑为也。王允之于汉,谢安之于晋,亦其庶矣。
  
  子曰:仲尼无迹,颜子之迹微显,孟子之迹着见。
  
  子曰:颜子示不违如愚之学,于后世和气自然,不言而化者也。孟子则显其才用,盖亦时焉而已矣。学者以颜子为师,则于圣人之气象类矣。
  
  子曰:古人以兄弟之子犹子也。而人自以私意小智观之,不见其犹也。或谓孔子嫁其女异于兄弟之女,是又以私意小智观之,不知圣人之心也。夫孔子盖以因其年德相配而归之,何避嫌之有?避嫌之事,贤者且不为,而况圣人乎?
  
  子曰:陈平言宰相之职,近乎有学。
  
  子曰:颜子非乐箪瓢陋巷也,不以贫累其心而改其所乐也。
  
  子曰:伯夷不食周粟,其道虽隘,而又能不念旧恶,其量亦宏。
  
  朱光庭问:周公仰而思之者,其果有所合乎?子曰:周公固无不合者矣。如其有之,则必若是其勤劳而不敢已也。
  
  子曰:游酢、杨时始也为佛氏之学,既而知不足安也,则来,有所请。庶乎!其能变。
  
  谢良佐既见明道,退而门人问曰:良佐如何?子曰:其才能广而充之,吾道有望矣。
  
  子曰:颜子虚中受道,子贡亿度而知之。
  
  子曰:子厚、尧夫之学,善自开大者也。尧夫细行或不谨,而其卷舒运用亦熟矣。
  
  子曰:邦无道而自晦以免患,可以为智矣。而比干则非不知也。
  
  子曰:颜孟知之所至,则同至于渊懿。温淳,则未若颜子者。
  
  观武帝问贤良禹汤水旱厥咎何由,公孙弘曰:尧遭洪水,不闻禹世有洪水也,而不对所由奸人也。
  
  子曰:尧舜,生而知之者也。汤武,学而至之者也。文之德似尧舜,禹之德似汤武。虽然,皆圣人也。
  
  子曰:身之言履也。反之言归乎正也。
  
  子曰:仲尼元气也。颜子犹春生也。孟子则兼秋杀,见之矣。
  
  子曰:学圣人者必观其气象,《乡党》所载,善乎其形容也。读而味之,想而存之,如见乎其人。
  
  子曰:鲁卫齐梁之君,不足与有为,孔孟非不知也。然自任以道,则无不可为者也。
  
  子曰:颜子具体,顾微耳,在充之而已。孟子生而大全,顾未粹耳,在养之而已。
  
  子曰:传圣人之道,以笃实得之者,曾子是也。易(上竹下责)之际,非几于圣者,不及也。推此志也,禹稷之功其所优为也。
  
  子曰:圣人无梦,气清也。愚人多梦,气昏也。孔子梦周公,诚也。盖诚为夜梦之影也,学者于此亦可验其心志之定否、操术之邪正也。
  
  子曰:周勃入北军,问士卒如有右袒将何处哉?已知其心为刘氏者,不必问也。当是之时,非陈平为之谋,亦不能济矣。迎文帝于霸桥,而请问则非其时。见河东守尉于其国而严兵,则非其事几于无所能者,由不知学也。
  
  子曰:仲尼浑然乃天地也。颜子粹然犹和风庆云也。孟子岩岩然犹泰山北斗也。
  
  周茂叔曰:荀卿不知诚。子曰:既诚矣,尚何事于养心哉?
  
  子曰:王仲淹隐德君子也。其书有格言,非其自着也。续之者剿入其说耳。所谓售伪必假真也。通之所得,粹矣,非荀杨所及。续经,其伪益甚矣。自汉以来制诏之足纪者,寡矣。晋宋以后,诗之足采,微矣。
  
  孙觉问:孔明如何人也?子曰:王佐。
  
  曰:然则何以区区守一隅,不能大有为于天下也?子曰:孔明欲定中原,与先主有成说矣。不及而死,天也。
  
  曰:圣贤杀一不辜而得天下,则不为。孔明保一国,杀人多矣。子曰:以天下之力诛天下之贼,义有大于杀也。孔子请讨陈恒,使鲁用之,能不戮一人乎?
  
  曰:三国之兴,孰为正?子曰:蜀之君臣,志在复兴汉室,正矣。
  
  子曰:杨墨学仁义而失之者,则后之学者有不为仁义者,则其失岂特杨墨哉?
  
  子曰:与巽之语,闻而多碍者,先入也。与与叔语,宜碍而信者,致诚也。
  
  子曰:君子正己而无恤乎人。沙随之会,晋侯怒成公后期,而不见鲁。当是时,国家有难,彼曲我直,君子不以为耻也。
  
  子曰:世云汉高能用子房,非也。子房用汉高耳。
  
  子曰:杨子云去就无足观。其曰明哲煌煌,旁烛无疆,则悔其蹈乱,无先知之明也。其曰避于不虞,以保天命,则欲以苟容为全身之道也。使彼知圣贤见几而作,其及是乎?苟至于无可奈何,则区区之命,亦安足保也?
  
  子曰:尧夫襟怀放旷,如空中楼阁,四通八达也。
  
  子曰:杨子云之过,非必见于美新投阁也。夫其黾勉莽贤之间,而不能去,是安得为大丈夫哉?
  
  子曰:韩信多多益辨,分数明而已。
  
  子曰:君实谓其应世之具,犹药之参苓也,可以补养和平,不可以攻治沉痼。自处如是,必有救之之术矣。
  
  或问:舜能化瞽象于不格奸,而曷为不能化商均也?子曰:舜以天下与人,必得如已未。故难于商均之恶,岂闻如瞽象之甚焉?
  
  子曰:张良进退出处之际,皆有理,盖儒者也。
  
  子曰:孔门善问,无若颜子,而乃终日如愚,无所问也。
  
  子曰:司马君实能受尽言,故与之言必尽。
  
  子曰:颜子默识,曾子笃实,得圣人之道者,二子也。
  
  或谓:颜子为人殆怯乎?子曰:孰勇于颜子?颜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有而若无,实而若虚。孰勇于颜子?
  
  或问:汉文多灾异,汉宣多祥瑞,何也?子曰:如小人日行不善,人不为言;君子以一言不善,则群起议之,一道也。白者易污,全者易毁,一道也。以《风》《雅》考之,幽王大恶为小恶,宣王小恶为大恶,一道也。
  
  子曰:孟子言己志,有德之言也。论圣人之事,造道之言也。
  
  子曰:子贡之知,亚于颜子。知之而未能至之者也。
  
  或问:伊尹出处有似乎孔子,而非圣之时,何也?子曰:其任也气象胜。
  
  子曰:人有颜子之德,则有孟子之事。功孟子之事,功与禹稷并。
  
  或问:孟子何以能知言?子曰:譬之坐乎堂上,则辨其堂下之声,如丝竹也。苟杂处乎众言之问,群音嚣嚣然,己且不能自明,尚何暇他人之事乎?
  
  子曰:孔子为宰,为陪臣,皆可以行大道。若孟子,必得宾师之位,而后行也。
  
  子曰:明叔明辨有才气,其于世务练习,盖美材也。其学晚溺于佛,所谓日月至焉而已者,岂不可惜哉?
  
  游酢得《西铭》,诵之,则涣然于心。曰:此中庸之理也,能求于语言之外也。
  
  子曰:和叔任道,风力甚劲,而深浅潜密,则于与叔不逮。
  
  鲜于侁问曰:颜子何以不能改其乐?子曰:知其所乐,则知其不改。谓其所乐者,何乐也?
  
  曰:乐道而已。子曰:使颜子以道为可乐而乐乎,则非颜子矣。
  
  他日,侁以语邹浩。浩曰:吾虽未识夫子,而知其心矣。
  
  或谓:佛氏引人入道,比之孔子,为径直乎?子曰:果其径也,则仲尼岂固使学者迂曲所行而难于有至哉?故求径途,而之大道,是犹冒险阻,披荆棘,以祈至于四达之衢尔。
  
  孟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孔子圣之时者也。知易者,莫如孟子矣。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而后《春秋》作。《春秋》,天子之事也。知《春秋》者,莫如孟子矣。
  
  子曰:孔子之道,着见于行,如《乡党》所载者,自诚而明也。由《乡党》之所载而学之,以至于孔子者,自明而诚也。及其至焉,一也。
  
  子曰:闻善言则拜者,禹之所以为圣也。以能问于不能者,颜子之所以为贤也。后之学者,有一善,则充然而自足。哀哉!
  
  或问: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而与拂父母之心,孰重?子曰:非直不告也。告而不可,然后尧使之娶耳。尧以君命瞽瞍,舜虽不告,尧固告之矣。在瞽瞍不敢违而在舜为可娶也。君臣父子夫妇之道,于是乎皆得。
  
  曰:然则象将杀舜,而尧不治焉,何也?子曰:象之欲杀舜,无可见之迹,发人隐匿而治之,非尧也。
  
  子曰:伊尹之耕于萃,傅说之筑于岩,天下之事,非一一而学之;天下之贤才,非人人而知之也。明其在我者而已。
  
  子曰:董子有言,仁人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度越诸子远矣。
  
  或问:陋巷贫贱之人亦有以自乐,何独颜子?子曰:贫贱而在陋巷,俄然处富贵,则失其本心者众矣。颜子箪瓢由是,万钟由是。
  
  子曰:有学不至而言至者,循其言可以入道。
  
  人曰:何谓也?子曰:真积力久,则入荀卿之言也。优而柔之,使自求之餍而饫之,使自驱之若江河之浸,膏泽之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杜预之言也。思之思之,又重新思之。思而不通,鬼神将通之,非鬼神之力也,精诚之极也,管子之言也。此三者,循其言皆可以入道。而三子初不能及此也。
  
  子曰:孔子教人各因其才。有以文学入者,有以政事入者,有以言语入者,有以德行入者。
  
  子曰:老氏之言,杂权诈。秦愚黔首,其术盖有所自。
  
  或问:高宗之于傅说,文王之于太公,知之素矣。恐民之未信也,故假梦卜以重其事。子曰:然则是伪也,圣人无伪。
  
  子曰:盟可用,要之则不可用。要而盟,与不盟同。使要盟而可用,则卖国背君亦可要也。是故孔子舍蒲人之约而卒适卫。
  
  子曰:颜子之怒,在物而不在己,故不迁。
  
  子曰:仲尼之门,不仕于大夫之家,惟颜闵、曾子数人而已。
  
  或问:小白、子纠孰长?子曰:小白长。
  
  何以知之?子曰:汉史不云乎?齐威杀其弟,盖古之传者云尔。有如子纠兄也。管仲辅之,为得正。小白既夺其国,而又杀之,则管仲之于威公,乃不与同世之仇也。若计其后功,而与其事威,圣人之言,无乃甚害于义而启后世反复不忠之患乎?
  
  子曰:生而知之者,谓理也,义也。若古今之故,非学不能知也。故孔子问礼乐,访官名,而不害乎生知也。礼乐、官名,其文制有旧,非可凿知而苟为者。
  
  子曰:人所不可能者,圣人不为也。或曰:周公能为人臣所不能为。陋哉斯言也!
  
  子曰:荀子谓博闻广见,可以取道。欲力行尧舜之所行,其所学皆外也。
  
  子曰:工尹商阳追吴师,既及之,而曰:我朝不坐宴,不与杀三人,足以反命。夫商阳惟当致力君命而乃行私情于其间,慢莫甚焉。孔子盖不与也。其曰:杀人之中,又有礼焉,盖记礼者之谬也。
  
  子曰:曾子易【上竹下责】之际,志于正而已矣。无所虑也。与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者同心。
  
  子曰:孔子之道,得其传者,曾子而已矣。时门弟子才辨明智之士,非不众也。而传圣人之道者,乃质鲁之人也。观易【上竹下责】之事情,非几于圣者,不足以臻此。继其传者有子思,则可见矣。
  
  刘安节问:孔子未尝以仁许人,而称管仲,曰:如其仁。何也?子曰:阐幽之道也。子路以管仲不死子纠为未仁,其言管仲小矣。是以圣人推其有仁之功,或抑或扬,各有攸当。圣人之言类如此,学者自得可也。
  
  子曰:在邦家而无怨,圣人发明,仲弓使之,知仁也。然在家有怨者焉,舜是也。在邦而有怨者焉,周公是也。
  
  子曰:尧舜孔子语其圣则不异,语其事功则有异。
  
  子曰:象忧喜,舜亦忧喜,天理人情之至也。舜之于象,周公之于管叔,其用心一也。管叔初未尝有恶,使周公逆度其兄将畔而不使,是诚何心哉?惟管叔之畔,非周公所能知也,则其过有所不免矣。
  
  子曰:齐王欲养弟子以万钟使夫国人有所矜式,其心善矣。于孟子有可处之义也。然时子以利诱孟子门人,故孟子曰:我非欲富也。如其欲富,则辞十万而受万乎?故当知孟子非不肯为国人矜式者,特不可以利诱耳。
  
  子曰:不已则无间,天之道也。纯则不二,文王之德也。文王,其犹天欤?
  
  或问庄周如何?子曰:其学无礼,无本,然形容道理之言,则亦有善者。
  
  子曰:世之传闻强识者众矣。
其终未有不入于禅学者。特立不惑,子厚、尧夫而已。然其说之流,亦未免于有弊也。
  
  子曰:瞻之在前,未能及也;忽焉在后,则又过也。其差甚微,其失则有过不及之异,是微也,惟颜子知之。故兴卓尔之叹也。
  
  或问:后世有作虞帝,弗可及,何也?子曰:譬之于地。肇开而种之,其资毓于物者,何如其茂也?久则渐磨矣。虞舜当未开之时,及其聪明如此其盛,宜乎!后世莫能及也。胡不观之,有天地之盛衰,有一时之盛衰,有一月之盛衰,有一辰之盛衰。一国有几家,一家有几人,其荣枯休戚未有同者。阴阳消长,气之不齐,理之常也。
  
  子曰:知之既至,其意自诚,其心自正。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至也。知之至,是以未尝复行。有复行焉者,知之不至耳。
  
  子曰: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或过或不及,无非恶也,杨墨之类是也。
  
  明道十五六时,周茂叔论圣道之要,遂餍科举,慨然欲为道学,而未知其方也。及泛滥于诸家,出入于释老者几十年,反求诸《六经》,而后得之。
  
  明道志康节之墓曰:先生少时,自雄其才,慷慨有大志。既学,力慕高远,谓先王之事为可必致。及其学益老,德益邵,玩心高明,观天地运化,阴阳消长,以达乎万物之变,然后颓然乎顺,浩然乎归。德气粹然,望之可知其贤。然不事表暴,不设防畛,正而不谅,通而不污,清明坦夷,洞彻中外。其与人言,必依于孝弟忠信。乐道人之善,而未尝及其恶,故贤者乐其德,不肖者服其化。所以厚风俗,成人材之功,亦多矣。昔七十子学于仲尼,其传可见者,惟曾子,所以告子思,而子思所以授孟子者耳。其余门人,各以其才之所宜为学。虽同尊圣人,所因而入者,门户则众矣。况后此千有余岁,师道不立,学者莫知所从来,独先生之学得之于李挺之,挺之得之于穆伯。长推其渊源,远有端绪。今李穆之言及其行事概可见也。先生淳一不杂,汪洋高大,乃其所自得者多矣。然而名其学者,岂所谓门户之众,各有所因而入者与语成德者?昔者难其居若先生之道,以其所至而论之,可谓安且成矣。
  
  伯淳既没,公卿大夫议以明道先生号之。子为之言曰:周公死,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无善治,士犹得以明弗善治之道,以淑诸人,以传诸后。无真儒,则天下贸贸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生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天不慭遗,哲人早世。学者于道,知所向,然后见斯人之为功;知所至,然后见斯名之称情。山可夷,谷可堙,明道之名,亘万古而长存也。

二程粹言卷八君臣篇   
  子曰:人君欲附天下,当显名其道,诚意以待物,恕己以及人,发政施仁,使四海蒙其惠泽,可也。若乃暴其小惠,违道干誉,欲致天下之亲己,则其道狭矣。非特人君为然也,臣之于君,竭其忠诚,致其才力,用否在君而已,不可巧言令色,曲从苟合以求人之与己也。虽乡党亲戚亦然。
  
  子曰:君道以人心悦服为本。
  
  子曰:君臣朋友之际,其合不正,未有久而不离者。故贤者顺理而安行,智者知几而固守。
  
  子曰:君子有为于天下,惟义而已,不可则止,无苟为亦无必为。
  
  子曰:止恶当于其微,至盛而后禁,则劳而有伤矣。君恶既甚,虽以圣人救之,亦不免咈违也。民恶既甚,虽以圣人治之,亦不免于刑戮也。
  
  子曰:人臣以忠信善道事其君者,必达其所蔽,而因其所明,乃能入矣。虽有所蔽,亦有所明,未有冥然而皆蔽者也。古之善谏者,必因君心所明而后见纳。是故讦直强果者,其说多忤。温厚明辨者,其说多行。爱戚姬,将易嫡庶,是其所蔽也。素重四老人之贤,而不能致,是其所明也。四老人之力,孰与夫公卿及天下之心?其言之切,孰与周昌、叔孙通也?高祖不从彼而从此者,留侯不攻其蔽而就其明也。赵王太后爱其少子长安君,不使为质于齐,是其蔽也。爱之,欲其富贵久长于齐,是其所明也。左师触龙所以导之者,亦因其明尔。故其受命如响。夫教人者,亦如此而已。
  
  子曰:小人之于君,能深夺其志,未有显明以道合者。
  
  子曰:王者奉若天道,动无非天者,故称天王。命则天命也,讨则天讨也。尽天道者,王道也。后世以智力持天下者,霸道也。
  
  子曰:人臣身居大位,功盖天下,而民怀之,则危疑之地也。诚积于中,动比违理,威福不自己出,人惟知有君而已,然后位极而无逼上之嫌,势重而无专权之过,斯可谓明哲君子矣。周公、孔明其人也。郭子仪有再造社稷之功,威震人主而上不疑之也,亦其次欤?
  
  张子厚再召如京师。过子曰:往终无补也,不如退而闲居,讲明道义,以资后学,犹之可也。子曰:何必然?义当往则往,义当来则来。
  
  子曰:刚健之臣,事柔弱之君,而不为矫饰之行者,鲜矣!夫上下之交不诚,而以伪也,其能久相有乎?
  
  或问:升卦有大臣之事乎?子曰:道何所不在?
  
  曰:大臣而犹升也,则何之矣?子曰:上则升君于道,下则升贤于朝,己则止其分耳。分则当止而德则当升也。尽是道者,文王也。
  
  子曰:士有志在朝廷而才不足者,有才可以济而诚不足者。苟至焉,正色率下,则用之,天下治矣。
  
  刘安节问:赐鲁天子礼乐以祀周公,可乎?子曰:不可。人臣而用天子之所用,周公之法乱矣。成王之赐,伯禽之受,皆过也。王氏谓人臣有不能为之功,而周公能之,故赐以人臣不能用之礼乐,非也。人臣无不能为之功,周公亦尽其分耳。人臣所当为者而不为,则谁为之也?事亲若曾子,可也。其孝非过乎子之分也。亦免责而已。臣之于君,犹子之于父,苟不尽其责之所当为,则事业何自而立?而谓人臣有不能为之功,是犹曰人子有不能为之孝也。而可乎?后世有恃功责报而怏怏于君者,必此之言夫!
  
  子曰:当为国为之时,既尽其防虑之道矣,而犹不免,则命也。苟惟致其命,安其然,则危塞险难无足动其心者,行吾义而已,斯可谓之君子。
  
  子曰:君子之处高位也,有拯而无随焉。在下位也,则有当拯有当随焉。
  
  或问:为官僚而言事于长,理直则不见从也,则如之何?子曰:亦权其轻重而已。事重于去,则当去。事轻于去,则当留。事大于争,则当争。事小于争,则当已。虽然,今之仕于官者,其有能去者,必有之矣,而吾未见之也。
  
  范公为谏官,尝谏上曰:今欲富国强兵,将何以为。子闻之曰:野哉!乌足以格其君。《周礼》所记,亦有强富之术,惟孟子为梁惠王言利之不可为。至于不夺不厌言兵之不可用,至于及其所爱也,庶乎其可矣。
  
  足以:凡谏说于君,论辩于人,理胜则事明,气忿则招拂。
  
  子曰:臣贤于君则辅君以所不能,伊尹之于太甲,周公之于成王,孔明之于刘禅是也。臣不及君,则赞助之而已。
  
  子曰:君子之事君也,不得其心则尽其诚,以感发其志而已。诚积而动,则虽昏蒙可开也,虽柔弱可辅也,虽不正可正也。古之人事庸君常主而克行其道者,以己诚上达而其君信之之笃耳。管仲之相威公,孔明之辅后主是也。
  
  或问:陈平当王诸吕时何不谏?曰:王陵廷争不从,则去其位,平自意复谏者未必不激吕氏之怒也。夫汉初君臣徒以智力相胜。胜者为君,其臣之者非心说而臣事之也。当王诸吕时而责平等以死节,庸肯苟死乎?
  
  子曰:士方在下自进而干君,未有信而用之者也。古之君子,必待上致敬尽礼而后往者,非欲崇己以为大也,盖尊德乐道之诚心不如是,不足与有为耳。
  
  或谓:屯之九五曰屯其膏,然则人君亦有屯乎?子曰:非谓其名位有损也,号令有所不行,德泽有所不下,威权去己而不识,所收如鲁昭公、高贵乡公是也。或不胜其忿,起而骤正之,则致凶之道。其惟盘庚周宣乎!修德用贤,追先王之政,而诸侯复朝焉。盖以道驯致,不以暴为之也。若唐之僖宗、昭宗是也,恬然不为,至于屯极,则有亡而已。
  
  昔有典,选其子当迁官,而固不之迁者,其心本自以为公,而不知乃所以为私也。或曰:古者直道而行,于嫌有所不避,后世人伪竞生,是以不免耳。
  
  子曰:非无时也。时者,人之所为。盖无其人耳。
  
  子曰:择才而用虽在君,以身许国则在己。道合而后进,得正则吉矣。汲汲以求遇者,终必自失,非君子自重之道也。故伊尹、武侯救世之心非不切,必待礼而后出者,以此。
  
  子曰:事君者,知人主不当自圣,则不为谄谀之言。知人臣义无私交,则不为阿党之计。
  
  或问:臣子加谥于君父,当极其美,有诸?曰:正终,大事也。加君父以不正之谥,知忠孝者不为也。
  
  子曰:人臣之义,位愈高而思所以报国者当愈勤。饥则为用,饱则飞去,是以鹰犬自期也。曾是之谓爱身乎?
  
  或谓:礼局设官,地清而职闲,可居也。子曰:朝廷举动一违礼,则礼官当任其责,安得谓之闲?
  
  或曰:未有大臣如介甫得君者。子曰:介甫自知之。其求去自表于上曰:忠不足取信,事事待于自明。使君臣之契果深,而有是言乎?
  
  子曰:君贵明,不贵察。臣贵正,不贵权。
  
  子曰:君子不轻天下而重其身,不轻其身而重天下。凡为其所当为,不为其所不可为者而已。
  
  或问:孔子事君尽礼而人以为谄,异矣!谄何疑于尽礼?子曰:当时事君者,于礼不能尽也。故以讥圣人,非孔子而言,必曰小人以为谄也。孔子曰:人以为谄而已,圣人道大德宏,故其言如此。
  
  子进讲,至南容三复白圭,中侍谓讲至南字请隐之,子不听。讲毕,进曰:人君居兆人之上,处天下之尊,只惧怕人过为崇奉,以生骄慢之心,此皆近习谄媚以养之耳。昔仁宗之世,宫嫔谓正月为初月,易蒸饼曰炊饼,皆此类。天下至今以为非嫌名、旧名,请勿复讳也。翌日,孙觉讲曰:子畏于正。子曰:以讳之故,独无地名可称也。谓畏于正,此何义也?
  
  司马温公、吕申公、韩康公上子行义于朝,遂命以官,典西都之教。子辞不听,又辞曰:上嗣位之初,方图大治,首拔一人于亩,亩之中宜得英材,使天下耸动,知朝廷之急贤也。今乃使庸常之人,则天下何望?后世何观?朝廷之举何为?臣之受也何义?臣虽至愚,敢贪宠禄以速戾于厥躬?是以罔虞刑威,而必尽其说,愿陛下广知人之明,以照四方,充取臣之心,以求真贤。求之以其方,待之以其道。虽圣贤,亦将为陛下出矣。况如臣者,何足道哉?
  
  又不听,而召之,至京师,且使校雠馆阁。子以布衣造朝也,则曰:草莱之臣,蒙召而至,未见君,先受命,非礼也。既见于庭,又命之陛对,遂有讲筵之除。
  
  子退而上疏曰:知人则哲,尧舜所难。臣进对于倾刻之间,陛下见臣,何者而遽加擢任也。今之用臣,盖非常之举,必将责其报,效此天下之所观听也。苟或不然,则失望于今,而贻笑于后,可不谨哉?臣请有所言焉。古之人守成业而致盛治者,莫如周成王,其所以成德,则由乎周公。周公之辅成王也,幼而习之,所见必正事,所闻必正言,左右前后皆正人,故习与性长,化与心成。今陛下春秋方富,辅养之道不可不至也。所谓辅养之道,非所谓告诏以言,过而后谏也。尤在涵养熏陶之而已矣。今夫一日之间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宦官之时少,则气质自化,德器自成。臣欲谨选贤德之士,以侍劝讲。讲读既罢,常留以备访问,从容燕语,不独渐磨德义,至于人情、物态、稼穑艰难,日积既久,自然通达。比之深处宫闱,为益多矣。夫传德义者,在乎防闻见之非。节嗜欲之过,保身体者,在乎适起居之宜。存畏谨之心,故左右近侍,宜选老成重厚之人,服饰器用,皆须朴实之物。俾华巧靡丽不至于前,浅俗之言不入于耳。凡动作言语,必使劝讲者知之,庶几随事针规,应时谏正。调护圣躬,莫过乎此矣。人君居崇高之位,持威福之柄,百官畏惧,而莫敢仰视,万方崇奉而所欲必得。苟非知道畏义,所养如此,其成则中常之君,无不骄肆英明之主,自然满假。此古今同患,治乱所由也。所以周公告成王,称前王之德,以寅畏祗惧为首云。夫儒者得以经术,进说于人君,言听则志行,自昔抱道之士,孰不愿之?顾恨弗获。然自古君臣道合,靡不由至诚感通,信以发志。臣也,道未行于室家,善未孚于乡党,而何足以动人主之心乎?苟不度其诚之未至,而姑善辞说于进退之间,为一时之观,则可矣。必欲通于神明,光于四海,久而无斁,臣知其不可也。是以欲进而思义,喜时以愧己。夫海宇至广,贤俊非一人,愿博谋群臣,旁加收择,期得出类之贤,置诸左右,辅成圣德,则为宗社生灵之福矣。
  
  久之,意有不合,上书太后曰:臣鄙人也,少不喜进取,以读书求道为事,于兹几三十年。昔在两朝,累为当涂者荐扬臣,于是时自顾道学之不足,不愿仕也。及上嗣位,陛下临朝,大臣仰体求贤,愿治之心,搜扬岩穴。首及微臣,以为召而不往,子思孟轲则可。盖二人者,处宾师之位不往,所以规其君也。如微臣贱食土之毛为王民,召而不至,则邦有常宪矣。是以奔走承命。甫至阙庭之外,又有馆职之除。方且表辞,遂蒙赐对。臣于是时,尚未有意于仕也。进至帘陛,咫尺天光,未尝一言及于朝政,陛下视臣,岂求进者哉?既而亲奉玉音,擢置经筵,事出望外,惘然惊惕。臣于斯时,虽以不才而辞,然许国之心已萌矣。辞不获命,于是服勤厥职。夫性朴而言拙,臣之所短也。若夫爱上之心、事上之礼、告上之道,则不敢不尽也。陛下心存至公,躬行大道,开纳忠言,委用耆德,直欲举太平,不止于因循苟安而已。苟能日谨一日,天下之事,诚不足虑。而方今所谓至急,为长久之计,则莫若辅养上德。历观前古成就幼主,莫备于周公,为万世之法。愿陛下扩高世之见,以圣人之言为必可信,以先王之道为必可行,勿狃滞于近规,勿迁惑于众口,然后知周公诚不我欺也。考之《立政》之书,其言常伯常任之尊,与缀衣虎贲之贱,同以为戒。要在得人以为知恤者,鲜也。终篇反复,惟此一事而已。夫仆臣正,厥后克圣。左右侍御仆从,罔非正人,旦夕承弼,然后起居出入无违礼也。发号施令,无不善也。后世不复如此,知此以谓人主就学,所以涉书史,览古今也。夫此一端而已。苟曰如是而足,则能文。官人可以备,劝讲知书,内侍可以充辅导。又何必置官设职,求贤德之士哉?自古帝王才质鲜不过人,然完德有道之君至少,其故何哉?皆辅养不得其道,而势位使之然也。臣服职以来,六侍扆御,但见诸臣拱手默坐,当讲说者疏立案旁,解释数行,则已肃退。如此,虽弥年积岁,所益几何也?亦已异于周公辅成王之道矣。或以谓上方冲幼,宜尔者。不知本之论也。古之人自能食能言而教之,是故大学之法,以豫为先。盖人之幼也,智愚未有所主,则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者。日复一日,虽有谗说摇惑,不能入也。若为之不豫,及乎稍长,私虑偏好生于内,众口辨言铄于外,欲其纯全,不可得已。故所急在先,而不忧其太早也。或又曰:圣上天资至美,自无违道,则尤非也。莫圣于禹,而益以丹朱傲游慢虐为之戒,禹岂不知是也?以唐太宗之聪睿,躬历艰难,力平祸乱,年亦长矣,其始也,恶隋炀帝之侈丽,毁其层观。未六七年,乃欲治干阳殿矣。人心奚常之有所以圣贤,处崇高之位,当盛明之际,不忘规戒,为虑至深远也。况幼冲之君,而可懈于闲邪拂违之道乎?夫开发之道有方,而朋习之益至切。夫学,悦而后入,宜使上心泰而体舒,然后有所悦怿。今也,前对大臣,动虞违谬,一言之出,史必书之。非所以逊人主之志而乐于学也。凡侍讲读,皆使兼视他职,比于辅导,则弗专矣。夫告于人者,非积其诚意则不能感发。古人以蒲卢喻教,谓以诚化也。今夫钟,怒而击之,则声武;悲而击之,则声哀。诚意之入也。其于人亦犹是矣。若使营营于职事,纷纷于心思,及至上前,然后责功于简册,望化于颊舌,不亦浅乎?道衰学废,世不得闻此言也久矣。虽闻之,必笑之,以为迂且诞也。陛下高识远见,当蒙鉴采。圣学不传,臣幸得之于遗经,不自量度,方且区区,驾其说于学,以示天下。后世不虞,幸会得备,讲说于人主之侧,诚使臣得以所学上沃帝听,则圣人之道有可行之望,岂特臣之幸哉?
  
  神宗首召伯淳,首访致治之要。子对曰:君道稽古,正学明善恶之归,辨忠邪之分,晓然趋道之至正,君志定而天下之治成矣。上曰:定志之道如何?子对曰:正心诚意,择善而固执之也。夫义理不先定,则多听而易惑,志意不先定,则守善而或移。必也以圣人之训我必当从,以先王之治为必可法,不为后世驳杂之政所牵滞,不为流俗因循之论所迁改。信道极于笃,自知极于明。去邪勿疑,任贤勿贰,必期致治如三代之隆而后已也。然患常生于忽微,而志亦戒乎渐习。故古之人君虽从容燕闲,必有诵训箴谏,左右前后罔匪正人,辅成德业。臣愿尊礼老成,访求儒学之士,不必劳以官职,俾目亲便座讲论道义,又博延俊彦陪侍,法从朝夕,延见讲磨治体,则睿智益明,王猷允塞矣。今四海靡靡,日益偷薄,末俗哓哓,无复廉耻,盖亦尊德乐义之风未孚,而笃诚忠厚之化尚郁也。惟陛下稽圣人之训,法先王之治,体干刚健而方行之,则天下之幸。上嘉纳之。
  
  明道告神宗曰:人主当防未萌之欲。上拱手前坐,曰:当为卿戒之。因论人才。上曰:朕未之见也。曰:陛下奈何轻天下之士?上耸然曰:朕不敢。
  
  明道之未为台谏也,察荆公已信用矣。明道每进见,必陈君道以至诚仁爱为本,未尝一言及功利。上始疑其迂阔而礼貌不少替也。一日,极论治道,上敛容谢曰:此尧舜之事也,朕何敢当?明道愀然曰:陛下此言,非天下之福。上益敬之。荆公画策寖行,子意多不合,令出有不便者,即论奏之,其尤有益则论大臣不同心,谓小臣预大计,谓青苗收二分之息,谓鬻祠部度牒良民为僧,谓民情怨咨而公论壅遏,谓兴利之臣日进而尚德之风寖衰。上不敢用,子遂以罪去。
  
  明道补外官,入辞。上犹眷眷问政。他日,明道曰:当是时吾不能感动君心,顾吾学未至,德未成也。虽然,河滨之人捧土塞孟津,亦复可笑,人力不胜,以至于今,岂非命哉?

二程粹言卷九心性篇   
  刘安节问:心有限量乎?曰:天下无性外之物。以有限量之形气,用之不以其道,安能广大其心也?心则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所主为心,实一道也。通乎道,则何限量之有。必曰有限量,是性外有物也。
  
  子曰:耳目能视听,而不能远者,气有限也。心无远近。
  
  子曰:占出于自然之理,声发于自然之气。听声者知其资之善恶,善卜者知其人之姓氏。是一道也。
  
  子曰:论性而不及气,则不备。论气而不及性,则不明。
  
  子曰: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未应不为先,已应不为后,如百寻之木,本根枝叶则一气也。若曰高明之极无形可见,必也。形诸轨辙之间,非也。高明之极,轨辙之间,皆一贯耳。
  
  子曰:见闻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待于见闻。
  
  子曰:告子言生之谓性,通人物而言之也。孟子道性善,极本原而语之也。生之谓性,其言是也。然人有人之性,物有物之性,牛有牛之性,马有马之性,而告子一之,则不可也。使孟子不申问,告子不嗣说,乌知告子之未知义,孟子为知言。
  
  子曰:凡物既散,则尽。未有能复归本原之地也。造化不穷,盖生气也。近取诸身于出入息气,见阖辟往来之理。呼气既往,往则不返,非吸既往之气而后为呼也。
  
  子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之可闻,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命在人则谓之性,其用无穷,则谓之神,一而已矣。
  
  或问:性与天道是诚不可得而闻乎?子曰:可自得之而不可以言传也。
  
  他日,谢良佐曰:子贡即夫子之文章而知性与天道矣。使其不闻,又安能言之?夫子可谓善言,子贡可谓善听。
  
  子曰:人心必有所止。无止则听于物。惟物之听,何所往而不妄也?或曰:心在我。既已入于妄矣,将谁使之?子曰:心实使之。
  
  子曰:视听言动,身之用也。由中而应乎外,制乎外所以养其中也。
  
  子曰:心本至虚,必应物无迹也。蔽交于前,其中则迁。故视听言动,必复于礼,制于外,所以安其中也,久则诚矣。
  
  张子曰:性通极于无。气其一物尔。命同禀于性,遇其适然尔。力行不至,难以语性,可以言气。行同报异,难以语命,可以言遇也。
  
  或问:命与遇异乎?子曰:遇不遇即命也。
  
  曰:长平死者四十万,其命齐乎?子曰:遇白起则命也。有如四海九州岛之人,同日而死也,则亦常事尔。世之人以为是骇然耳,所见少也。
  
  或问:韩文公、杨雄言性如何?子曰:其所言者才耳。
  
  或问:尽心之道,岂谓有恻隐之心而尽乎恻隐,有羞恶之心而尽乎羞恶也?子曰:尽则无不尽。苟一一而尽之,乌乎而能尽?
  
  韩侍郎曰:凡人视听言动,不免幻妄者,盖性之本不善也。子哂之曰:谓性不善者,则求一善性而易之可。
  
  子曰:君子虑及天下,后世不止乎一身者,穷理而不尽性也。小人以一朝之忿,曾身之不惶恤,非其性之尽也。
  
  子曰:天人无二,不必以合言。性无内外,不可以分。
  
  子曰:理与心一而人不能会为一者,有己则喜自私,私则万殊宜其难一也。
  
  子曰:气质沉静,于受学为易。
  
  子曰:志御气则治,气役志则乱。人忿欲胜志者有矣,以义理胜气者,鲜矣。
  
  王介甫曰:因物之性而生之,直内之敬也。成物之形而不可易,方外之义也。子曰:信斯言也,是物先有性然后坤因而生之,则可乎?
  
  子曰:动以人则妄,动以天则无妄。
  
  子曰:言愈多,于道未必明。故言以简为贵。
  
  子曰:不知性善不可以言学,知性之善而以忠信为本,是曰先立乎其大者也。
  
  或曰:穷理,智之事也。尽性,仁之事也。至于命,圣人之事也。子曰:不然也。诚穷理则性命皆在是,盖立言之势不得不云尔也。
  
  子曰:有为不善于我之侧,而我不见;有言善事于我之侧而我闻之者,敬也。心主于一也。
  
  或曰:惟闭目静坐,为可以养心。子曰:岂其然乎?有心于息虑则思虑不可息矣。
  
  子曰:人之知识未尝不全,其蒙者,犹寐也。呼而觉之,斯不蒙矣。
  
  子曰:有得无得于其心气验之。裕然而无不充悦者,实有得也。切切然心劳而气耗,谓已有得,皆揣度而知之者也。
  
  子曰:所守不约,则泛然而无功。约莫如敬。
  
  子曰:守之必严,执之必定。少怠而纵之,则存者亡。
  
  子曰:义理客气相为消长者也。以其消长多寡而君子小人之分日以相远矣。
  
  子曰:公则同,私则异。同者天心。
  
  或问:人有耻不能之心,可乎?子曰:耻不能而为之,可也。耻不能而隐之,不可也。至于疾人之能,又大不可也。若小道曲艺,虽不能,君子不耻也。
  
  或问:君子存之,何所存也?子曰:存天理也。天理未尝亡而庶民亡之者众矣。
  
  或问:志乎道而玩之不乐,居之不安,何也?子曰:无乃助之长欤?
  
  子曰:人莫不知命之不可迁也。临患难而不能惧,处贫贱而不能变,视富贵而不能慕者,吾未见其人也。
  
  或问敬忠孚信之别。子曰:一心之谓敬,尽心之谓忠,存之于中之谓孚,见之于事之谓信。
  
  子曰:日得而动者,犹以手举物,无不从也。虑而后动者,犹以物取物,有中有不中矣。
  
  或问:人情本明,其有蔽何也?子曰:性无不善,其偏蔽者由气禀清浊之不齐也。
  
  子曰:德性云者,言性可贵也。性之德,言性所有也。
  
  张子曰:太虚至清,清则无碍,无碍故神。反清则浊,浊则有碍,碍则形窒矣。子曰:神气相极,周而无余,谓气外有神,神外有气,是两之也。清者为神,浊者何独非神乎?
  
  或问:独处夜行而多惧心,何也?子曰:烛理不明也。明理则知所惧者皆妄,又何惧矣?知其妄而犹不免者,气不充也,敬不足也。
  
  子曰:以私己为心者,枉道,拂理,谄曲,邪佞,无所不至,不仁孰甚焉?
  
  子曰:尽性至命必本于孝弟。穷神知化由通于礼乐。
  
  刘安节问曰:孝弟之行何以能尽性至命也?子曰:世之言道者,以性命为高远,孝弟为切近,而不知其一统。道无本末精粗之别,洒扫应对,形而上者在焉。世岂无孝弟之人,而不能尽心至命者,亦由之而弗知也。人见礼乐坏崩,则曰礼乐一日亡,可乎?礼乐无所不在,而未尝亡也。则于穷神知化乎何有?
  
  子曰:未有不能体道而能无思者。故坐忘则坐驰有忘之心,是则思而已矣。
  
  或问:性之成,犹金之为器欤?子曰:气比之金,可也,不可以比性。
  
  子曰:泛乎其思之,不如守约。思则来,舍则去,思之弗熟也。
  
  子曰:天德云者,谓所受于天者未尝不全也,苟无污坏,则直行之耳。或有污坏,则敬以复之耳。其不必治而修,则不治而修义也。其必治而修则治而修亦义也。其全天德一也。
  
  或问:性善而情不善乎?子曰:情者,性之动也。要归之正而已,亦何得以不善名之?
  
  子曰:受于天之谓性,禀于气之谓才。才有善否,由气禀有偏正也。性则无不善。能养其气,以复其正,则才亦无不善矣。
  
  或问:赤子之心与圣人之心何以异?子曰:赤子之心已发。发而去道未远也。圣人之心如明镜,如止水。
  
  或问志意之别。子曰:志自所存主言之,发则意也。发而理当也,发而不当私也。
  
  子曰:弘而不毅,则虽立毅而不弘,则无以居之。
  
  杨迪言于子曰:心迹,固夫子以为无可判之理,迪也疑焉。子曰:然则舜同象之忧喜,孟子不以为伪,即是宜精思以得之,而何易言也?
  
  子曰:与叔昔者之学杂,故常以思虑纷扰为患。而今也求所以虚而静之,遂以养气为有助也。夫养气之道,非槁形灰心之谓也。人者生物也,不能不动,而欲槁其形,不能不思;而欲灰其心。心灰而形槁,则是死而已也。其从事于敬以直内,所患则亡矣。
  
  游酢曰:能戒谨于不睹不闻之中,则上天之载可循序而进矣。子曰:是则然矣。虽然,其序如之何,循之又如何也?荀卿曰:始乎为士,终也为圣,其言是也。而曰性者恶也,礼者伪也,然则由士而圣人者,彼亦不知其所循之序矣。可不深思而谨择乎?
  
  子曰:有能全体此心,学虽未尽,但随分以应事物,虽不中,不远矣。
  
  子曰:西北与东南人材不同,气之厚薄异也。
  
  或问:心有存亡乎?子曰:以心无形体也,自操舍言之耳。夫心之所存,一主乎事,则在此矣。子因以目视地曰:过则无声无臭矣,其曰放心者,谓心未善而流于不善,是放心也。心则无存亡矣。
  
  子曰:佛者平居高谈,自谓见性得尽,至其应物处事,则有惘然不知者,是实未尽所得也。
  
  或问:有言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可也?子曰:求则是有思也,思则是已发也。
  
  然则何所据依,何以用功哉?子曰:存养而已矣。及其久也,喜怒哀乐之发,不期而自中矣。
  
  子曰:不欲则不惑,惑者由有所欲也。欲非必盘乐也,心有所向,无非欲也。
  
  或曰:心未有所感之时,何所寓也?子曰:莫知其乡何为而求所寓,非所以言心也。惟敬以操之而已。
  
  子曰:邪说虽炽,终不能胜正道。以人之秉彝,不可亡也。然亦恶其善,惑人心,是以孟子欲正人心,息邪说。
  
  子曰:人必有仁义之心,然后仁义之气睟然达于外。
  
  子曰:善恶云云者,犹杞柳之论也。善恶混云者,犹湍水之说也。
  
  子曰:人性果恶耶?则圣人何为能反其性以至于斯也?
  
  子曰:受命于天,或者服饵致寿,是天命可增益也。
  
  子曰:卜筮将以决疑也。今之人独计其一身之穷通而已,非惑夫?
  
  子曰:君子以识为本,行次焉。今有人力能行之,而识不足以知之,则有异端之惑,将流荡而不知反,好恶失其宜,是非乱其真,虽有尾生之信、曾子之孝,吾弗贵也。
  
  子厚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者,其入神之奥乎?学者欲以思虑求之,既以自累其心于不神矣,乌得而求之哉?子曰:有所事乃有思也,无思则无事矣。孟子于是论养气之道,而未遽及夫神也。
  
  子厚曰:勿忘者,亦不舍其灵明善应之耳。子曰:存不舍之心,安得谓之灵明?
  
  然则其能善乎?子曰: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必有事焉。此学者所宜尽心也。
  
  子曰:夜气之所存者,良知也,良能也。苟扩而充之,化日昼之所梏,为夜气之所存,然后有以至于圣人也。
  
  子曰:甚矣!欲之害人也!人为不善,欲诱之而不知则至于灭天理而不知反。故目则欲色,耳则欲声,鼻则欲香,口则欲味,体则欲安,此皆有以使之也。然则何以窒其欲?曰:思而已矣。觉莫要于思。惟思为能窒欲。
  
  子曰:自性得者,皆善也。而有仁义礼智之名者,以其所施之不同。合而言之,一道也。舍而行之,是悖理而违道也。而世言道与性者,必曰超然眇乎四端之外,是亦不学之过也。
  
  子曰:闻见之知,非德性之知。德性所知,不假闻见。
  
  子曰:世之人乐其所不当乐,不乐其所当乐;慕其所不当慕,不慕其所当慕;皆由不思轻重之分,不知求放心而求放鸡犬者也。
  
  子曰:有一物而相离者,如形无影,不害其形成;水无波,不害其为水。有两物而必相须者,心无目不能视,目无心不能识也。
  
  子曰:莫大于性。小人云者,非其性然也。自溺于小而已。是故圣人闵之。
  
  子曰:人之性犹器,受光于日。佛氏言性,犹置器日下,倾此于彼尔,日固未尝动也。
  
  子曰:心具天德。心有不尽,则于天德不尽。其于知天难矣。
  
  子曰:真元之气,气所由生。外物之气,不得以杂之。然必资物之气,而后可以养元气。本一气也,人居天地一气之中,犹鱼之在水。饮食之真味,寒暑之节宜,皆外气涵养之道也。
  
  子曰:神与气未尝相离。不以生存,不以死亡。而佛言有一物不亡而常存,能盗胎夺荫,则无是理也。
  
  子曰:不诚不庄而曰尽性者,无之。性之德无伪,慢不免乎伪。慢者,未尝知其性也。
  
  子曰:体会必以心。谓体会非心,于是有心小性大之说。圣人之心与天为一,或者滞心于智识之间,故自见其小耳。
  
  或问:克伐怨欲不行而非仁,何也?子曰:无是四者,非仁而何?原宪之问,在于止而不行,未免于有是心也。故曰:可以为难而已。盖将以起原宪之问而进之,而宪不能也。
  
  或问:君子有之,如何其存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乃存之之道也。
  
  子曰:无妄,天性也。万物各得其性,一毫不加损矣。
  
  子曰:感而遂通,感非自外也。
  
  子曰:退藏于密者,用之源也。
  
  子曰:人心私欲也,危而不安。道心天理也,微而难得。惟其如是,所以贵于精一也。精之一之,然后能执其中。中者,极至之谓也。
  
  子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此子思开示学者,切要之语也。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其意犹是也。有得于此者,乐则生,生则乌可已也。无得于此者,役役于见闻,知思为机变之巧而已。
  
  子曰:知命者,达理也。受命者,得其应也。天之应若影响,然得其应者,常理也。自微而观之,未有不应者。自浅狭之所见,则谓其有差矣。天命可易乎?然有可易者,惟其有德者能之。
  
  韩康公曰:今有人顿然明尽者,子信诸?子曰:必生而知之。然未之见也。凡所贵乎学者不谓生而知之者也。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言其至也。佛氏于阴阳生死古今未之识也,而谓得夫形而上者,与吾圣人无二致,可乎?人才智愈明,其所陷溺愈深,可不戒乎?
  
  子曰:学必知自傔之道。有一毫不自傔,则子厚所谓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也。
  
  子曰:率气在志,养气在直。内有私意,则馁。无不义,则浩然。
  
  子曰:心活则周流无穷而不滞于一隅。
  
  子曰:质之美者,一明则既尽,浊滓混化,斯与天地同体矣。庄敬持养,抑其次也。及其至,则一也。
  
  或问:多怒多惊何也?子曰:主心不定也。
  
  子曰:心尽乎,智周万物。而不尽乎,如死灰。形尽乎动容,周旋而不尽乎,如槁木。以寂灭湛静为道者,其分远矣。
  
  张子厚问伯淳曰:定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何也?足以:所谓定者,静亦定,动亦定,无将迎,无内外。苟以物为外,牵己而从之,是以性为有内外也。性为随于外,则当在外时,何者在内也?是有意于绝外诱而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既以内外为二本,则又乌可语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苟规规于外诱之除,将见灭于东,生于西也。非其日之不足,顾其端无穷,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其害在于内而自私也,用智也。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今以恶外物之心而求照无物之地,是反鉴而索照也。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定则明,明则何物之为累哉?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怒以物之当怒。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圣人未尝绝物而不应也。人之情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能以方怒之时遽忘怒心而观理之是非,亦可见外诱之不足恶,而于道亦思过半矣。

二程粹言卷十人物篇   
  子曰:万物之始,气化而已。既形,气相禅,则形化长而气化消。
  
  子曰:人以累物为患,必以忘物为贤,其失一也。
  
  子曰:物固有是理,因而充长之,不俟乎造为。故曰:益长裕而不设,设则伪矣。
  
  子曰:观物理于察己之理明,则无往而不识矣。
  
  子曰:君子循理,故常泰。小人役于物,故多忧戚。
  
  子曰:时者,圣人之所不能为也,而人之智愚、世之治乱,圣人必示以可易之道者,岂徒为教哉?盖有其理也。
  
  子曰:物形有小大精粗之不同,神则一而已。
  
  子曰:物相入则相说。说则相入。
说以正为贵。君子之道致说于民,如天地之施焉。
  
  子曰:君子自尚,盖非一致。有抱道不偶,而高洁自守者焉;有知止足之戒,退而保身者焉;有量能度分,安于不求者焉;有清介远引,不屑世故者焉。孔子所谓志,则可者进退合道者也。
  
  子曰:二气五行,刚柔万殊,圣人由一理,复其初也。
  
  子曰:非仁,无以见天地。
  
  子曰:感慨杀身,常人之所易处。死生之际,雍容就义,君子之所难。
  
  子曰:观物于静中,皆有春意。
  
  子曰:圣贤之处世,莫不于大同之中有不同焉。不能大同者,是乱常拂理而已。不能不同者,是随俗习污而已。
  
  子曰:一行,非所以名圣人。
  
  子曰:有志之士,不以天下万物挠己。己立矣,则运天下,济万物,必有余裕。
  
  或问:凡人辨论,自直其说,求胜人而无含容之气,何也?子曰:识量狭也。圣人之有量,天资也。君子之有量,学识也。圣人与日月并照,故天地同量。下此者,犹之江海也,钟鼎也,釜斛也,斗筲也。其涯虽异,其受也不齐,而未有不满者也。惟道无限量,知道者,量必宏。学而充之,亦随其知之所至而已。人有受一荐而满者,有得一官而满者。推而上之,至于为公辅而满者,方其未满,犹可蔽也。既不能承,则必盈溢不可掩也。邓艾位登三公,年七十矣,其自处亦善,及破蜀有功,则心动矣。谢安闻符坚之败,不形喜色。及折屐齿,则心动矣。有饮酒既醉而执礼愈恭者,虽贤于颠沛,而为酒所动一也。富贵公子折身过于谦抑,视骄傲者亦贤矣。亦为富贵所动也。
  
  或问:视朋友之过,不告则不忠,告之不听,则当如何?子曰:诚意交孚于未言之前,虽不言,人信之矣。不信者,诚不至也。
  
  子曰:匹夫悍卒见难而能死者多矣。惟妻孥之牵,情欲之爱,能断而不惑者鲜矣哉!
  
  子曰:勇一也,而用不同。勇于气者,小人也。勇于义者,君子也。
  
  刘安节问:人有少而勇,老而怯;少而廉,老而贪。何为其然也?子曰:志不立,为气所使故也。志胜气则一定而不可变也。曾子易篑之际,其气微可知也。惟其志既坚,则虽死生之际,亦不为之动,况老少之异乎?
  
  子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
  
  子曰:天下之聚,贵以正。聚不以正,于人则为苟合,于财则为悖人。
  
  子曰:学者必识圣贤之体。圣人犹化工也,贤人犹巧工也。剪彩以为花,设色以画之,非不宛然肖之,而欲观生意之自然,则无也。
  
  子曰:不以己待物而以物待物,是谓无我。
  
  子曰:圣人之明,犹日月。不可过也。过则不明矣。
  
  子曰:一介之士,苟存心于爱,物亦必有所济。
  
  子曰:气之所钟,有偏正。故有人物之殊;有清浊,故有智愚之等。
  
  刘安节问:太古之时,人物同生。子曰:然。
  
  纯气为人,繁气为物乎?子曰:然。
  
  其所生也无从受则气之所化乎?子曰:然。
  
  物穷而不变,则无不易之理。易者,变而不穷也。
  
  子曰:万物始生也,郁节未通则实塞于天地之间。至于畅茂,则塞意亡矣。
  
  子曰:哲人知几,诚之于思乎!志士励行,守之于为乎!顺理则裕,而从欲则危乎!
  
  子曰:君子之教人,或引之,或拒之,或各因所亏者成之而已。
  
  张子曰:洪钟未尝有声,由扣乃有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子曰:谓圣人无知,则当不问之时,其犹木石乎?
  
  张子曰: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故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也。
  
  或问:天民与大人之道何以异?子曰:顺天而行道者,天民也。顺天而为政者,天吏也。大人则进乎此矣。
  
  子曰:君子处难贵守正,而不知其它也。守正而难不解,则命也。遇难而不固其守,以自放于邪滥,虽使苟免,斯亦恶德也。知义命不为也。
  
  子曰:先儒母弟之说非也。礼云:立嫡子。母弟者,谓嫡也,非以同母为加亲也。以同母为加亲,是知母而不知父,非人道也。
  
  子曰:圣人之德,无所不盛。古之称圣人者,自其尤盛而言之。尤盛者,见于所遇也。而或以为圣人有能有不能,非知圣人者也。
  
  子曰:厚责于吾所感,薄责于吾所应,惟君子能之。
  
  子曰:圣人责人缓而不迫,事正则已矣。
  
  或问:君子与小人处也,必有侵陵困辱之患,则如何?曰:于是而能反己,兢谨以远其祸,则德益进矣。诗不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子曰:人各亲其亲,然后能不独亲其亲。
  
  子曰:君子常过于厚,小人常过于薄。君子常过于爱,小人常过于忍。
  
  子曰:欲利己者,必损人。欲利财者,必敛怨。
  
  子曰:今之世称曰善人者,岂如无恶可欲也哉?殆亦昏弃无立之异名。
  
  子曰:圣人之心,未尝有志,亦无不在,盖其道合内外,体万物。
  
  子曰:圣人之心,虽当忧劳,未尝不安静,其在安静,亦有至忧,而未尝劳也。
  
  子曰:万物之理,皆至足,而人于君臣父子之间不能尽其分者多矣。
  
  子曰:无物无理。惟格物可以尽理。
  
  或问:圣人之道,其难知也?子曰:圣人未尝言易,以骄人之志;亦未尝言难,以阻人之进。盖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是言也?涵蓄无穷之旨,学者宜深思也。
  
  子曰:羁靮以御马而不以制牛,人皆知羁靮之制在人,而不知羁靮之用本于马也。圣人之化亦如是。
  
  子曰:君子之道,贵乎有成,有济物之用,而未及乎物,犹无有也。
  
  子曰:天地万物之理,无独必有对。
  
  子曰:圣人,天地之用也。
  
  子曰:圣人尽道,以其身之所行者教人,是欲天下之人皆至于圣人之域也。佛氏逃父弃家,毁绝伦类,独处山林之下,乃以所轻所贱者施诸人,岂圣人君子之心哉?
  
  子曰:凡物有形,则声色臭味具焉。四者之虚实均而实胜也。意言数象亦然。
  
  子曰:梦之所接,无形声。而心所感通,则有形声之理。物生者,气聚也。物死者,气散也。
  
  子曰:君子在蹇,则有以处蹇;在困,则有以处困。道无时而不可行也,不以蹇而蹇,困而困也。
  
  子曰:元者,物之先也,未有不善者。成而后有败,兴而后有衰,得而后有失。事无不然者。故孔子赞之曰:元者,善之长也。
  
  子曰:凡人有己,必用才。圣人忘己,何才之足言?
  
  或问:符瑞之事有诸?子曰:有之。
  
  圣人不道焉,何也?曰:因灾异而修德,则无损。因祯祥而自恃则有害。是以不道也。
  
  子曰:尧夫云:能物物则我为物之人也,不能物物则我为物之物也。夫人自人,物自物,其理昭矣。
  
  子曰:合而生非来也,尽而死非往也。然而精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谓之往亦可矣。
  
  子曰:与昧者语,如持掖醉人,左扶之则右仆,右扶之则左仆。欲其卓立中涂,不可得也。
  
  子曰:庄周言神人者,非也。圣而不可知则不可得而名,故以神称之,非谓神人加于圣人一等也。
  
  子尝言:昔游乎雍华之间,关西学者六七人从予行。一日亡千钱,仆者曰:非晨装遗,必涉水沉之矣。子曰:惜哉!
  
  有谓子曰:是诚可惜也。又有曰:微哉!千钱又何足惜也?又有曰:水中、囊中,人亡,人得,可以一视,何叹可惜也?子曰:人苟得之,则非亡矣。今乃坠诸水,则无用,吾是以叹之。
  
  及语吕与叔曰:人之器识乃如是之不同也。与叔曰:夫三子之言如何?子曰:最后者善。与叔曰:善则善矣,观夫子之言,则见有体而无用也。予因善志之。既十有五年,阅故编,见之,思与叔不幸而蚤死,为之陨涕。
  
  子曰:君子之学必日进,则日新。不日进,必日退。未有不进而不退者。惟圣人之道,无进退,以其所造者极也。
  
  子曰:圣人之言,其远如天,若不可阶而升也。其近若地,则亦可以履而行也。
  
  子曰:有求为圣人之志,然后可以共学。学而善思,然后可以适道。
  
  子曰:多权者害诚,好功者害义,取名者贼心。
  
  子曰:君子好成物,故吉。小人好败物,故凶。
  
  子曰:万物皆备于我。心与事过则内之所重者更互而见。此一事重则此一事出。惟能物各付物,则无不可矣。
  
  子曰:为有为而以无为为之,是乃有为耳。圣人无为异于是。
  
  子曰:元气会则生圣贤。
  
  子曰:凡物参和交感则生离散,不和则死。
  
  子曰:君子之于义,犹小人之于利也。唯其深喻,是以笃好。
  
  子曰:圣人济物之心无穷,而力或有所不及。
  
  子曰:聚为精气,散为游魂。聚则为物,散则为变。观聚散则鬼神之情状着矣。万物之始终,不越聚散而已。鬼神者,造化之功也。
  
  子曰:才高者多过。过则一出焉,一入焉。才卑者多不及,不及者殆且弛矣。
  
  或曰:凡物之出,各自其气之所胜而化焉。子曰:何以见之?
  
  曰:如木之生新根既大,则旧根化矣。子曰:是克也。
  
  或曰:克则木化为土而何?子曰:非化也,克也。物无一定,盛衰相因。古之人以迭王言五行尽之矣。
  
  或曰:五行一气也,其本一物耳。子曰:五物也。五物备,然后生。犹五常一道也,无五则亦无道。然而既曰五矣,则不可浑而为一也。
  
  子曰:物有本末,而本末非二道也。
  
  子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曰致曰位,非圣人不能言。子思盖得之云尔。
  
  子曰:圣人无私无我,故功高天下,而无一介累其心。盖有一介存焉,未免乎私己也。
  
  子曰:圣人之心如天地之造生,养万物而不尸其功,应物而见于彼,复何存于此?
  
  子曰:轻浮巧利之人去仁远矣。
  
  子曰:天理无私,一入于私,虽欲善,其言行皆非礼。
  
  子曰:不履圣贤之行,则亦不能入其阃奥。
  
  子曰:不可为而为之,圣人无忘天下之心也。
  
  子曰:隘与不恭,君子不由。拔本塞源之教也。
  
  子曰:因是人有可喜则喜之。圣人之心本无喜也。因是人有可怒则怒之,圣人之心本无怒也。譬诸明镜试悬,美物至则美,丑物至则丑。镜何有美丑哉?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今人见可喜可怒之事,必容心其间,若不啻在己者,亦劳矣。
  
  子曰:上下一于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气无不和。四灵何所不至?此圣人修己以安百姓之道也。
  
  子曰:为恶之人原于不知思。有思则心悟。
  
  子曰:物未尝不齐也。强欲齐之者,非物不齐也,汝自不齐耳。
  
  子曰:上竿而戏者,自数尺至于百尺,习化其高也。况圣人至诚妙物之功乎!
  
  子曰:圣人一言,即全体用,不期然而然也。
  
  子曰:人之所以为人者,以有天理也。天理之不存,则与禽兽何异矣?
  
  或问:于传有言,太古之时,人有牛头蛇身者,信乎?子曰:谓之人,则无是矣。或言其赋形之有肖焉,则可谓云尔已矣。
  
  子曰:物我一理,明此则尽彼,尽则通。此合内外之道也。语其大至天地之所以高厚,语其小至于一草一木所以如此者,皆穷理之功也。
  
  子曰:穷物理者,穷其所以然也。天之高、地之厚、鬼神之幽显,必有所以然者。苟曰天惟高耳,地惟厚耳,鬼神惟幽显耳,是则辞而已,尚何有哉?
  
  子曰:惟圣人凝然不动。
  
  子曰:惟圣人善通变。
  
  子曰:五行在天地之间,有则具有,无生出先后之次也。或水火金木土之五者,为有序不可也。然则精神魂魄意之五者为序亦不可也。

(0)

相关推荐

  • 杂学辨(附记疑)四库本 (宋 朱熹)

    杂学辨(附记疑)四库本作者:[宋]朱熹杂学辨一卷,附记疑一卷.宋朱熹(敬称朱子)撰.是书以斥当代诸儒杂于佛老之学.共有苏轼<易传>十九条,苏辙<老子解>十四条,张九成<中 ...

  • 《二程粹言》(上)【卷一至卷五】

    <二程粹言> 宋程颢(1032-1085).程颐(1033-1107)原撰,杨时汇辑整理.此书共十篇,分作<论道>.<论学>.<论书>.<论政&g ...

  • 六壬粹言卷十指南汇笺二    -清-刘赤江

    卷十 指南汇笺二 经商第五 欲卜经商何术善,交车相合吉无疑.贵坐生合求谋遂,墓作华关动不宜. 交车相合,谓交互六合也.要得长生财爻为吉.如带刑冲克害墓脱,仍凶也.贵临年命谓之坐,如六壬日昼占,巳乘贵人 ...

  • 六壬粹言卷十二指南汇笺四    -清-刘赤江

    卷十二 指南汇笺四 阳宅第十四 支来干上宅就人,干来支上人入宅.干支克害人宅伤,互相生旺方有益. 干为人,支为宅,支来干上,求宅最不费力.缘宅来就人故也.干来支上,求宅必得.缘身已入宅故也.如干加支, ...

  • 六壬粹言卷十四慕农占验集全二     -清-刘赤江

    卷十四 慕农占验集全二 行人章第七 庚辰十一月戊辰日酉时寅将,当阳裴正纲占省友袁子仁何日可到. 寅 未 子 寅酉卯戌 酉辰戌戊 人已起程,午日可到.盖因天驿二马,白虎作官星发用,又系月将,其力甚雄.且 ...

  • 14-大易粹言卷十二

    [坤下乾上] 伊川先生曰否序卦泰者通也物不可以終通故受之以否夫物理往來通泰之極則必否否所以次泰也為卦天上地下天地相交隂陽和暢則為泰天處上地處下是天地隔絶不相交通所以為否也[易說]兼山郭氏曰大道之行也 ...

  • 64-大易粹言卷六十二

    宋 方聞一 編 [艮下震上] 伊川先生曰小過序卦有其信者必行之故受之以小過人之所信則必行行則過也小過所以繼中孚也爲卦山上有雷雷震於高其聲過常故爲小過又隂居尊位陽失位而不中小者過其常也盖爲小者過又爲小 ...

  • 六壬粹言卷三毕法补谈二经课     -清-刘赤江

    卷三 毕法补谈二 经课 顺茹引进成就易. 谓三传之神俱在一方,顺行而进,曰进茹.盖相连递进,如拔茅之连其茹也.亥子丑曰龙潜,子为一阳初生,未离乎亥,如龙之潜而勿用.然此课又为三奇,如神将吉,其飞腾正不 ...

  • 六壬粹言卷六毕法补谈五凶煞   -清-刘赤江

    卷六 毕法补谈五 凶煞 干支乘鬼有灾祸. 鬼者贼害之神.甲乙日用金,丙丁日用水,戊己日用木庚辛日用火,壬癸日用土,课见鬼贼,而六处有生我之审以化之,则为官.课见鬼贼,而六处无生我之神,则为鬼.旧说阳克 ...

  • 六壬粹言卷十一指南汇笺三     -清-刘赤江

    卷十一 指南汇笺三 趋谒第九 欲占趋谒用何术,彼此两仪要相洽.干支会俣必亨通,日辰邻近更亲密. 两仪相洽,谓干支交车生合或上神生俣也.干支会合,如壬寅日,干上寅,支与干会,或支上亥,干与支全,是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