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四十九）柳仙轶事

1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姥爷正值壮年，家里养了几只羊。每天傍晚，他都会去后山割草喂羊。后山这个地方，草深树壮，寻常见不到的东西很多。

这天，我姥爷和往常一样，去后山割草，天快黑了，我姥爷准备再割两把草就走，但弯腰割草的姥爷忽然感觉不对劲，哪里来的一股骚臭气，他循着气味找去，没走几步，脚下便踩到了一个东西，软绵绵的。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黄色的身影跳到了他胳膊上，上来就是一口，姥爷哎哟一声，一把将它甩掉。等那东西落到地上，我姥爷定眼一看，原来是只猫那么大的黄鼠狼。

我姥爷又惊又恼，忍着胳膊上的疼痛，挥舞着镰刀向它砍去，那黄鼠狼身形灵巧，一下子就躲开了。虽然它躲开了，但是它半截尾巴没躲开，次啦一声，掉到了地上。那黄鼠狼看到落在地上的尾巴，心中无比悲痛，抱着尾巴冲我姥爷嘶声大吼，那声音尖利的很。

我姥爷可不惯着它，正要再补一刀，那黄鼠狼夹着尾巴跑到不远处的树后面，对着我姥爷呲牙咧嘴，满眼的憎恨。

我姥爷看它跑这么远，知道拿它没办法，喝骂了两句，捡起一颗石子将它吓走后，便背着草下了山。

这本来就是一件小事，在山上干活经常能遇见，可让我姥爷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到了半夜，姥姥迷迷糊糊的睡醒，发现身旁的姥爷不见了，正奇怪呢，听见外面有动静，便披上衣服，却发现屋门开着。我姥姥从门缝往外一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差点过去。

只见我姥爷正蹲在鸡圈旁呢，一头一脸的鸡毛，手上抱着一只柴鸡。鸡脖子耷拉在一旁，明显已经被咬断了，我姥爷嘴上也满是鸡血和鸡毛，嘴里还嚼着东西呢，咯吱咯吱的。寂静的夜里，那咀嚼声让人心里一阵阵的发毛。

那时候东北怪事多，我姥姥也是见怪不怪，知道我姥爷应该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她壮着胆子爬起来，来到了我姥爷身边。

我姥爷见我姥姥走了过来，冲着她一阵呲牙咧嘴。我姥姥一看，只见夜色中，我姥爷的眼里闪着莹莹的绿光。东北女人都彪悍，我姥姥毕竟也不例外，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走到我姥爷跟前，对着我姥爷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骂道:“吓唬谁呢，给老娘滚犊子。”

可能是我姥姥手劲太大，也可能是上我姥爷身的东西被我姥姥震慑住跑了，我姥姥两巴掌下去，我姥爷直接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见我姥爷晕倒，我姥姥连忙把他扶起来背进屋里，这边她刚把我姥爷放好盖上被，就听见院里的猫嗷呜一声惨叫，等我姥姥来到院子里去看，家里的猫已经挂在树上死了，直愣愣的往下滴血。我姥姥哪里还敢睡，坐在床头守了我姥爷一夜。

天刚亮，我姥姥就找到了刘二婶。刘二婶是仙堂弟子，平时村里的人得了病、遇了事，都找她帮忙。

刘二婶也热心肠，只要村里人找她帮忙，基本上是来者不拒，而且做事不求回报，待人也没有架子，很受好评。我姥姥到刘二婶家时，刘二婶正在喂鸡，一听姥姥的话，手里的饲料一扔，鸡也不管了，跟我姥姥回了家。

到了家，我姥爷还是没醒，我姥姥心慌意乱，都快哭了，刘二婶却很镇定，扒开姥爷的眼睛看了看，然后又捏了捏姥爷头脸。然后对着空气碎碎念起来，咦哩哇啦念了好一会儿，手指掐着诀儿在姥爷头上比划了几下，没一会姥爷就醒了。

看到我姥爷醒来，我姥姥松了一口气，刘二婶脸色却凝重了起来，她对我姥姥说:“翠儿，铁柱这是惹住了黄皮子精了。”

在东北那个地方，惹了黄皮子可是大事儿。我姥姥一听，刚安定下来的心又慌了，跪着求刘二婶帮忙。刘二婶却面露难色，说道:“翠儿，俺家仙人也是位黄仙，不方便出手相助。要不这样，你也在家里供位保家仙，那黄皮子精再猖狂，也要忌惮保家仙几分。”

我姥姥也不墨迹，在刘二婶的帮助下，半天工夫就准备好了神龛、香烛什么的，可请仙家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大家都知道，香点燃会升起一股白烟，而我姥姥把香点着，只见香一点点往下燃，却不见这点燃的香升起白烟。

难道说没“人 ”愿意作姥姥家的保家仙?还是其他原因?

我姥爷在旁边也急的直转圈，此事因他而起，现在还连累了我姥姥，这让他愧疚万分不说，也担心那黄皮子精再来。眼看天就黑了，那黄皮子精说不定就要来了，我姥爷一跺脚，当即宰了一只羊，别说还真管用，这羊头刚摆上去，这香就升起了一股白烟。嘿，成了。

虽说保家仙请来了，但我姥姥还是不放心，入了夜，坐在炕头许久未合眼，迷迷糊糊之中做了一个梦。梦中，一条黑色大蛇爬进了院子里，张开血盆大口，两三下便吞下一只羊。吃完羊也没有走，盘踞在门口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姥姥把这个梦告诉了刘二婶，刘二婶高兴的说，看来你们是请来的柳仙，别忘了每天上香祭拜，柳仙会保护你们的。

从请来柳仙那天开始，那黄皮子精便再没来骚扰过我姥爷。而再提起柳仙，就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

2

那年，我爸在工地盖房，从楼掉下来摔断了腿，不仅如此，还变得神志不清，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姥姥知道了这件事，就让我妈在家供个保家仙。妈妈听了姥姥的话，当天就支棱起来了。妈妈请保家仙很顺利，当天夜里，就梦见一个身穿黄色长裙的姑娘，慈眉善目，对妈妈说自己姓柳，没等妈妈说话，转眼就不见了。

几天后，爸爸就恢复了正常。

谈起我们家的保家仙，妈妈总是眼里绽放异彩，说我家柳姑娘善良又美丽，没少帮咱们家。

还说起过我满月时候的一个事儿，当时我生了场病，连续发了几天的高烧，家里的人想要请医生，但是那几天接连下大雨，根本无法出门，妈妈干着急，只能站在床前看着我哭，照我妈的话说，眼睛都快哭瞎了。

眼看着我不行，我妈就快绝望的时候，突然听见房上的瓦啪嗒一声响，正奇怪怎么回事呢，一条黄色大蛇忽然出现在房梁上，然后直接掉到了我的身上。这可把我妈吓坏了，扭头就喊我爸爸，待我爸爸赶来，那条黄色大蛇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妈结结巴巴的跟我爸爸说了这个事儿，我爸爸还责怪她，说她看花眼了。不过那蛇走了之后，我的烧当时就退了，然后慢慢好了起来。

提起这件事，妈妈总是感激地说，咱家柳姑娘对你亲着哩，亲自来为你治病。

这几件事让我对满是神奇色彩的柳仙甚是好奇，不过我从来没想到，我竟然还有幸亲眼看到了那位柳仙姐姐。

3

我八九岁那年的一天下午，和村里的小玩伴在后山捉野鸡。这野鸡不同于其他的鸟，它身形笨重，飞不起来，你只要追着它一直跑，用不了多久它就没力气了，这时候只要伸手就能把它抓住，不费吹灰之力。

那天我看到一只野鸡特别肥，奋力追赶，追着追着就和小伙伴跑散了，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而不远处的野鸡眼看没了力气，却一头扎进了草丛里没了踪影。

野鸡没了，那还追什么，我想招呼其他的小伙伴，却发现他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想要回家，却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漫无目的的朝一个方向走了好久，可是发现越走越陌生，再看四周的景物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喊着玩伴的名字，可四周除了自己的回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鸟叫声都没有。当时我可就慌了，在山林里到处乱走，可是无论怎么走，感觉自己总是在那一片绕圈子。就这样，一直绕到了晚上，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暗，而山林中，不断有什么东西在嘶鸣，甚事吓人。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一个包着花头巾的老婆婆拄着拐棍慢慢走了过来。

那个老婆婆很老很老了，驼着背，身上穿着打着布丁的灰黑的褂子，她见了我就问我是谁家的孩子，声音嘶哑。我看到这个老婆婆，本能的觉得害怕，就说是山下李家的孩子，我爸爸是谁谁谁。

老婆婆好像认识我爸爸，笑着点头，噢了一声，我认识你爸爸，哪年哪年，你爸爸不是干活摔伤了吗？

我爸爸摔伤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我妈妈总说。我听老婆婆这么说，就点点头，说对。

老婆婆又说，我也是认识你姥爷，你姥爷不是那谁谁谁吗？

我不知道我姥爷的名字，就说不知道。那老婆婆嘿嘿嘿的笑，说没错，你姥爷就是那谁谁谁，没想到他外孙子都长这么大了。说到这里，老婆婆安慰我，说不要害怕，走，我带你下山。

我看她这么说，就放下心来，跟在她身后，随她往山外走去。可走着走着，我就发现了不对劲，这根本就不是下山的路。

我问她，婆婆，这是下山的路吗？

她一听我这话，好像很着急，脚步加快了不少，小拐棍拄的咔咔响，还催促我，是下山的路，快，快，娃子跟我走快点。

我听她这么说，当时也傻，跟着她毫不犹豫的就走。可是还没走几步，就听她哎哟一声，手里的小拐棍一扔，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我低头一看，只见那老婆婆脚边是一条黄色大蛇。

我哪里见过那么大的蛇，一时间吓的呆在了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幸好那条蛇的目标不是我，吐着芯子就冲老婆婆冲去，一口咬在了她大腿上。老婆婆被蛇一咬，发出一声惨叫。那惨叫声极其尖锐刺耳，不像是人发出来的，跟狼似的。这声音一起，我一下明白了，这哪是老婆婆，这分明是“狼”婆婆。

我见它俩打作一团，也不愣了，马上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4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反正就是两耳生风，呼呼的响。可是无论怎么跑，还都是在山林里，当时又渴又饿又怕，跑也跑不动了，我忍不住就哭了起来。我正哭着呢，黑暗中突然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我的妈妈。

看到妈妈我高兴极了，一定是妈妈在家担心，到山里找我来了。我抱着妈妈就哭了起来，可我趴在妈妈身上的一瞬间，感觉妈妈的身体好凉啊。

我不由一惊，心中生了警惕。我哭了一会儿，妈妈不断的安慰我，然后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去。一边走，我在后面一边仔细观察着妈妈。可是越看越害怕，这妈妈脚步轻盈，踩在地面的枯枝烂叶上，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我想要挣脱她的手，可此时此刻，她手上产生了一股吸力，竟然把我的手好像粘住了，我努力想挣脱，可是怎么都挣脱不出来。

我急得都快哭了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之前出现的那条蛇又出现了，它直接上来把拉着我的妈妈缠住了。

“妈妈”一被缠，瞬间变了脸色，似乎被吓坏了，使劲挣扎着想要挣脱大蛇，可那大蛇伸展身体，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把她缠了个严严实实。妈妈在大蛇的身体里不停的挣扎，可是越挣扎那蛇缠得越紧，最后一圈又一圈，妈妈似乎承受不了，不停的向大蛇求饶。

随着妈妈的求饶，我发现妈妈身上开始产生变化，那光滑的脸蛋也变得毛茸茸的，耳朵也越变越尖，眼睛小小的跟两颗小豆子似的。身体后面也长出来一条长长的大尾巴，那尾巴也是毛茸茸的，不过看着只有半截。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后来我妈妈才告诉我，那个就是当年被我姥爷砍断了尾巴的黄皮子。因为有柳仙姐姐护着，在家里不敢找我家人的麻烦，但是到了山里他就不怕了。幸亏柳仙姐姐及时赶到，不然我就会被黄皮子迷走，究竟后面会怎么样，谁都不清楚。

看到这黄皮子被大蛇缠住，本能驱使着我想逃跑，可是这荒山野岭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这次不知是什么变的妈妈，保不齐再出来个爸爸来，那可就开心了。

不过这次我学聪明了，我跑到一个山洞里躲了起来。可能是太累了，刚进洞里我就趴在一块石头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我看到了一个身穿黄裙的姐姐一脸焦急的走进了山洞，然后轻轻把我抱了起来。

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姐姐，但感觉她身上有一股莫名的亲近感，仿佛亲人一样。

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家里的床上了，我刚想起来，却感觉浑身酸痛无力，眼皮子沉的像一扇铁门一样，脑袋也嗡嗡作响，就像有无数的打桩机不断敲打着。

妈妈见我醒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个熊逼崽子，这一天天的，就知道惹事，要不是咱家柳仙把你送回来，你就等着死在山上吧。我老娘一边说，一边把我拖了起来，硬要我给柳仙牌位上香.

5

好了，柳仙姐姐的故事讲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后来的岁月中，柳仙姐姐也帮过我们家不少忙。有一次我从外地回家，在高速上出了车祸，车头都快撞没了，但是我就擦破了点皮。

当时我感受的很真切，就在我撞到前面大卡车的一瞬间，有一个温柔的身体挡在了我和方向盘之间。后来我把这件事情说给我妈听的时候，她泪流满面，一直说怪不得怪不得。

原来，就在我出事的那天，我们家的柳仙牌位出现了一道裂痕。我妈还奇怪怎么回事呢，夜里就做了个梦，一条大蛇满身伤痕的出现在我们家院子里，流了很多血。

作者:红白黑，一个喜欢运动的男孩，典型的“生人面前冷到爆，熟人面前神经病”的逗比。喜欢看书，平时很倒霉，但对未来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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