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小说】遥日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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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艺术家在生活上都是不幸的。当艺术家饥饿的时候，打开他的袋子，袋子里始终是不能充饥的珍珠。 ——赫尔曼·黑塞《生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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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遥日

夏红霞

编者按：

夏姐，在千呼万唤中，又出力作，喜欢看夏姐的作品。看着《遥日》，唯美的文字，把我代入到童年，让我回味到乡村生活的美好。大赞，期待夏姐，更多力作问世，以飨读者。

冬季里，最让人不舍的是暮霭里的夕阳，落入山的那边，一小缕进入到我祖父母的房子，围着桌角逐渐变暗，直至全部暗了下来。有时候思念就这样不知不觉撑开了窗子，任寒风吹进它的身体，不落不扬，恰好在眼前。

我祖父母的房子在一条河边上，靠着河的那面全是树枝做成的篱笆，小孩子总从那里走，有淘气的孩子偷走树枝子，祖父不怒也不恼，看到了，也只去摸摸孩子的头，什么也没说。真是奇怪，那群淘孩子不久就不再拔树枝，而且也不经常走了。祖父当初也这样摸过我的头，走黑路时，祖父说不怕，你看着前面，什么都在你后面，他摸了我头一下，我走黑路时也不怕了。祖父讲着聊斋的故事，我也敢走那条黑天里的路，一个柴火垛，一个柴火垛，经过三个就到我家门口，大门里的大黄狗，听到我的声音，趴在门上，哼哼呀呀的，像唱着小曲等我回，我娘从屋子里出来，急忙给我开门，而我却不急，只是一味地搂着大黄狗的脖子玩。我走着黑路回家，不怕，因我知道祖父一定在家门口看着我。直到我进了那扇大黑门。

后来，胡同口的大奶死了，大爷在家里做大三天，猩红的棺材停在黑色的莲篷里，一弯雾气蒙蒙的月又悬在它们上面。偶尔半夜有人哭，我娘说是那是大奶家的孩子轮着哭，一声声的，传遍了有人住的地方，我怕，在我娘的后面拳成一个肉球，娘说，别怕，人都有那么一天，生老病死，谁都无法敌的。一天夜里又有人哭，是大爷家的三丫头，听那声音是哭伤了，我又怕，娘起来把我搂在怀里，我借着灯光看到了娘眼泪汪汪的，想说：;娘你咋哭了。可我听到了大黄狗也幽幽的叫了一声，我想它也是哭了，我也想哭，躺在娘的怀里，还没哭就睡着了。

胡同口的大奶是上吊死的。我祖父讲过吊死鬼的事，我想一定会放河灯，就在那个月十五的那天夜里，大爷家放了河灯。河灯像一朵花，花中间放着一盏蜡烛，顺着圈着村子的河流到了外面，祖父说，老李家她大奶，这个魂也该有个归处了。大爷一天天心情沉甸甸的，原先大爷看到小孩子，总会拿出糖来，逗孩子，孩子也喜靠近他，现在大爷却一天天的堆下去。脸又细又长，我问祖父，大爷怎么啦，祖父不答，摸着我的头，我不再问。后来当我具体了解时，我已到懂得男女那些事的年龄了。大奶之所以上吊，是因为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留了大奶一宿，一个仅有一个男孩的鳏夫，住在河的那一端。大奶辈分大，可只有四十三岁，虽有三个孩子，可眉梢眼里的风韵是不能被遮住的。我祖母说，老李家的屋里的是当时村里最美的。村里村外人都是黑色蓝色的土布衣服，而这暗色的衣物恰衬出了大奶的不与一般的美丽。大爷好赌，到邻村赌，有时候一走三四天，祖父曾带着我到过大爷家里，干干净净的，我坐在门槛上和他们家的小狗玩，听我祖父说，什么不小了，什么赌是要倾家荡产的，什么，后来没听什么。只记着那条小黑狗是个小东西，放在我怀里才乖巧呢。舔着我的手，润滑滑的又软软的。大爷还是赌，只不过更加隐秘了。

大爷十赌九输，不久来了陌生人，把大奶的镜子箱子搬走了，说是大爷输的，再过些日子有抬锅的，又有抬被子的，屋子空荡荡的，更显得所剩无几了。三个孩子靠边站着，大奶哭的没有泪了，跑到我祖父家里借粮食，我祖母借给她，还多给点菜，又给了酱，女人在那徒有四壁的屋子里，孤零零的。大奶经常一夜一夜地不睡，蒙在被子里哭，哭累了，还是睡不着，把被子打开，眼里全是眼泪，要淌却没淌，圆溜溜的在眼里打转。大奶想着世道，想着此时还在赌桌上赌着的丈夫，心里翻倒着。

祖母有时带我去大奶家，我们都坐在门槛上，看着鸡叨食吃。祖母说的都是女人之间的话，我已经忘了，只知道大奶摘下她们家的黄瓜，一边吃，一边把皮扔给鸡吃。后来好像说完了，我抬头看着大奶，那白皙的里面泛出了笑花，异常的刺眼，也十分的好看。回来的路上，我问祖母，为啥大奶脸红了，祖母不耐烦地说：小孩子家家问什么问，大人的事你也不懂。大奶还是留不住大爷，大爷三天两头出去赌，没有什么可输的，要压房子，我祖父一个嘴巴子，大爷晃过神来，再也不敢拿房子赌了，可还是赌不断。听祖母说，大奶有一个新毛病，爱晚上出去走，不怕黑，不怕人，走一个时辰左右在回来，顺着清流河走，我祖父叫我娘和父亲跟着，生怕出了什么事，一段时间后，发现大奶就是喜欢这样，没有出事的迹象，于是他们也不跟了。大奶在河的岸边坐下，也没人认为她要跳河，她做的，所有人都理解，女人心里的事，有谁不懂，有谁不可怜她。

那条河来河往的路上，大奶遇到了只有一个小子的鳏夫，孙志平，孙志平死了媳妇三年，一直没找，因他肚子里是有墨水，高于常人，所以再给他介绍，生怕于他不允心，最后也少有人来。孙志平舞文弄墨，关在自己家里，只有和我的祖父关系尚好，我祖父经常派我父亲给他送些拦子里产的，对于只有爹没娘的孩子也算是一种照顾。孙志平在三里外的小学教书，什么都教，什么都会。我小时候，经常去河边玩，在河边往河里扔石子，有时候会遇到他，如夕阳当野，就听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如日在当午，河流缓缓，就能听到：河中流水尽千年，立誓盟约已万年。后来我知道这是诗，祖父遇到他，偶尔也会说：教教这个孩子。时至今日，我已经在岸边眺望三十年前的事，历历在目，祖父母的坟在他原来家的对面，我想，祖父一定会再给我讲聊斋，孙大伯还是背不完的唐诗。

大奶遇到大伯，有人把它像写传似的说成了故事，有一次，大奶晚上出来，很静，她还到河的堤坝上坐上一坐，河岸上，草苍苍，突然一条蟒蛇出现了，那条蟒蛇缓缓的爬到我大奶的面前。现在想想当时，大奶定是万念俱灰，没什么怕的，我祖父后院的张大奶说：那蟒蛇会说话，这就是俺们说的蟒仙，大奶和蟒蛇说了很多，一肚子苦水都倒了出来，蟒蛇临走时，你也会成仙，舍得尘世里的一切，便是解脱，但要遇到一个人，才能。说着蟒蛇仙走了。祖母也会接上几句：看，这就是天注定的，老李家的媳妇定要遇得孙老师了。对于男女关系敏感的村里人来说，女人的贞洁尤为重要，可在说这些的时候，女人们恰恰没有一丝的嫌弃，原因在于那条蟒仙，或者更多的是女人之间的同情。大奶怎么遇到孙大伯的，有着各种说法，可其中的真实情况恐怕已被大奶带入到坟里。

孙大伯背得唐诗，通懂宋词，在月光下看到那样娇小秀美的女人，动心也不为过。相近也在情理之中，慢慢的也会有相亲的想法。大奶，苦苦的过日子，那丰富的柔软之地在一句两句贴心的话里定会也流露出依恋之感。按照我祖母的说法，这是一拍即合。大奶沿着河岸向前走，天下雨了，孙大伯让她到自己家里躲雨，那一夜，大奶没有出来。这事后来被大奶家的孩子说漏了，女人是弱的，只有以死谢罪。祖父经常摇头说，这又是何必呢。那些村里的女人则会说：这蟒仙说的对呀，那个孙老师就是我大奶遇到的人，由他，才能一生皆空。后来的事，我离开了老家，发生的我已不详解了，祖父母家的房子就在河对岸，岸的那边就是他们的坟。

对于一个女人，大奶是苦的，而欣慰的日子里，大奶的心应是甜的。

我祖父说，东趟街的老李头死了，坐在灶台前烧火死的。锅里的饺子还没熟，像大鹅一样浮在锅里。祖母说：那是福，不遭罪，前生今世修出来的。祖父拿了二十元说去看看，我也要去，祖父没有说话，只是摸摸我的头，我非要去，祖父说：爷是看那个老伙计去了，在那跟他说会话，你不能去。我知道我是去不成的，躲在门后面哭，我祖父走的时候告诉祖母，带她到房后摘樱桃。我们去了房后，三棵樱桃树就是三个蒲扇，撑开放在那里，我不是摘而是使劲的摇着树。我祖母见状，急忙打了我的手并说：你这个小冤家，那死人的地方，小毛孩子怎么去。等我们死了，你就可以来了。我嗖的停了下来，等我们死了，这几个字对那个时候的我还是有感觉的，我说：我爷才不会死呢，永远不会！说着跑开了。现在想一想，如果祖父永远存世，只需要一点即可，就是我永远不长大，可谁能做到呢。

我一丢了什么东西，就说：谁把它偷走了，我父亲听完会生气，甚至要打我，说东西要看好，别总说偷偷的，你那个东西没人拿。我跑去跟祖父说，我的东西被人偷了，祖父正在给他的老伙计大黑猪洗澡，问我，你丢什么了。我说你给我做的钢丝小花。祖父用水冲着大黑猪，一边冲，一边用手挠着它的身上，大黑猪那个懒样子，闭着眼睛在那哼哼。我在猪圈旁看着，我问爷，大黑猪什么时候卖？祖父说，过年时，杀了给你吃肉。我想到杀猪时的蒸猪血，猪肉炖酸菜，那好吃的五花肉，我急忙问爷，还有多长时间过年。我祖父说，快了，在过个把月就过年了，说着说着，祖父讲起了他父亲给他做最好吃的丸子，他母亲给他买花袄的事。说也奇怪，我不在想那朵让我藏到哪的钢丝花，而是惦念着过年，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问我娘，什么时候过年，我娘说少一天了。实际上，那个时候才是七月份。

秋收一过，我祖父就要到村边的打马场打更，打马场就是杀马卖马肉的地方，祖父白天有时候干活，更多时候是在睡觉，晚上离开家去打马场。一旦白天回来时总给我带点小东西，什么东家给的一小块马肉了，昨晚在那吃的花生了，有的时候还给我带过糖，说是少东家生了孩子，给他们的糖。而我是盼着他回，不想他走。有一次，祖父把我带去了，打马场前面的河是黑色的，里面有很多癞蛤蟆，我问祖父：为啥有那么多的癞蛤蟆？祖父说：它们是好蛤蟆，只是那个水喝了，中毒了。我暗地里想，这块水有毒，我不能喝。那天，我很渴，可我也没喝水，祖父给我水喝，我只说不渴。打马场里有很多的马，有高有矮的，东家住在紧挨着打马场的大院套里，这几天东家有好事，听说少东家媳妇这两天又要有孩子了，晚上给我们吃的饭，都是马肉。我吃着马肉，心里渴的不行了，终于说我要水，祖父拿瓢舀水给我，我浅浅的喝了一口就不喝了，后来总问我祖父，我能不能长疙瘩，我手上背上让祖父看了，祖父说没有。不能长。晚上我和祖父出去打更，走了一圈看着没什么事，祖父说这圈走完了，你也回去睡觉。我假装答应，下次祖父出来，我还是跟着出来，我和祖父走到马场的东墙角时听到了一个女人哭，声音是从东家的院子里传出来的，我拉紧了祖父的手，那个女人一边哭，一边喊，别扔孩子，别扔。给我抱回来。喊了几声就没了动静。我们回到屋子里，我问祖父：孩子怎么扔了，扔哪了？祖父说：她偷了月亮，他们一家人罚她，会回来的。我害怕了，躺在炕上想着我偷我父亲的烟给胡同西头张二爷的事，哇的一声哭了，并告诉祖父我以后再也不偷我爸烟了。祖父还是摸摸我的头。

原来少东家媳妇生了一个丫头，他们要小子，生下来后，就套在一个衬裤里，扔到了老学校的厕所里，有人说，夜里，总有小孩子从老学校厕所出来，看到的人很多。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王志胜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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