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离了“联想汉卡”的纪念图册
由于种种原因，历史记忆的“时间尺度”和“覆盖尺度”会现起伏，有时特定人物、事件会成为社会热点；也会出现“黑洞”吞噬着曾经火爆过的史实。除去对历史过程本身进行研究、解析，对记录历史过程的“时空变化”进行研究、破解，也是十分有趣和有价值的工作。
中科院计算所是“中国计算机事业的摇篮”。我搜集了从1986年起的计算所诸多纪念专刊、图册和媒体报道，阅读、评价、审视数以百次。近日发现《计算所五十周年纪念》（2006年）图册，介绍联想集团的部分，缺少了一个重要内容——“联想汉卡”, 使我再次仔细回望历史。
1978年3月18日，全国科学大会隆重召开。中科院提出“一院两制”,一批“所（院）办企业”应运而生，贯彻“产学研相结合”和“技工贸一体化”方针。一时间，科学院和部委科研院所，科技人员波涛汹涌豪情激荡。
1984年11月，中科院计算所创办了“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新技术发展公司”（简称计算所公司，1989年更名为“联想公司”)，公司的目标就是要将计算所多年积累的科研成果，转化成产品、商品，推入市场。最显赫的转化成果是倪光南领衔开发的“联想汉卡”，1985年就成为计算所公司创业时的主要产品，影响覆盖全国。
1985年11月，联想式汉字微型机LX-PC研制成功，1987年、1988年分获中科院和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左侧是特意显现的Ⅲ型联想汉卡。
八十年代，PC机用的还是DOS操作系统，使用汉字工作的速度远比不上西文。加入“汉卡”后，中文和西文不仅工作效率相仿，许多外来软件也能“汉化”直接使用。由于倪光南提出的汉字输入法的联想功能，这块电路板被称为“联想汉卡”，在微机发展过程中有了近十年的生机。与此同时，多家企业投入“汉卡”研发、销售，“汉卡”成为经典产品，一度在中关村电子一条街成为主力商品，“联想汉卡”不断发展，形成8个型号。1986年1月，联想汉卡在北京地区汉字系统对口赛中，以最高分获得一等奖。
“联想汉卡”证明“一院两制”的成功，体现了改革开放的强大威力。
“联想汉卡”证实了计算所的科研成果，有了转化进入市场的突破口。
“联想汉卡”带来可观利润，还将“联想”变成品牌。1989年11月19日，计算所公司更名为联想集团。
《计算所五十周年纪念》李国杰所长作序，高度评价联想汉卡。
《计算所五十周年纪念》书写“忆五十年光辉历程，谱新世纪华彩乐章”，图册以所长李国杰院士“纪念计算所成立五十周年”的文章为序。李所长在列举50年来计算所的重要贡献中指出：“在联想汉卡等科研成果的基础上，计算所于1984年创办了新技术发展公司，后来成为我国计算机界的龙头企业—联想集团”。
“图册”的“计算所简史”说，计算所成功地做成了两件具有长远影响的工作。其中一件是“1984年，成立计算所新技术发展公司，将联想式汉字微机系统科研成果转化成联想汉卡，作为创业阶段的主要产品推向市场。”
计算所获得的五个国家一等奖中有倪光南等完成的联想式汉字微型机LX-PC（1986年）。
“图册”的栏目“科技创新 硕果累累”，用半幅页面展现了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联想式汉字微型机LX-PC系统”（第56页）。计算所历年来五个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中也包含LX-PC“获奖证书”（第70页）。在“获奖重大科技成果一览表”中，LX-PC的主要完成人员有倪光南、秦梅芳、胡锡兰等15人（第188页）。
就在《计算所五十周年纪念》图册里，在“联想创业”的页面中，却没有倪光南和联想汉卡的形象。
这本图册的计算所历程图片为120页，历史资料、表格、大事记为90页，在“1984年创业的联想”中，（96/97页）“计算所公司”倪光南和“汉卡”都被隐身不露。
不同时期计算所的历史记录中，联想创业历史的记录是有些许变化的。
2001年的《计算所45周年》的“发展篇”，按照顺序有倪光南的“计算所与联想汉卡”、柳传志的“计算所——中国高科技产业化的见证”、王树和（计算所公司首任法定代表人）的“关于计算所举办企业的回顾”三篇回忆文章。
计算所45周年的纪念专刊收录了倪光南、柳传志和王树和的文章。
倪光南说，“在纪念计算所成立45周年之际，我们总结联想式汉卡在科技成果产业化方面取得的经验，不但可以重温计算所的历史作用，而且，对于在改革开放下，探索研究应用类研究所与企业合作或者转制成为企业的途径也是有益的。”
柳传志说：“我们利用自己在计算所学的知识，靠出卖技术劳力即验机、维修、讲课等方式积累了90万资金，这是我们挣到的'第一桶金’”。
计算所原业务处处长王树和说：“计算机界内人所共知的联想汉卡就是在计算所（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研究的联想汉字系统的基础上形成的汉字信息处理系统产品，它创造过可观的社会和经济效益，该汉字信息处理系统曾获全国科技进步一等奖。”
对比三人的讲述，可见共性与差异。柳传志说：“到1985年底，计算所公司开始开发联想汉字系统，成功后用联想汉字系统插在PC机上，促销我们代理的国外品牌的PC机。”他用很多篇幅讲述了1984年联想诞生的前后，特别用括号注明了联想是原“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新技术发展公司”。但是，他在4个页面的文章中，通篇没有一个“汉卡”字样。细看中有发现，他在回避“汉卡”时，留下一个破绽：“联想汉字系统插在PC机上。”
破绽就是“插”字！
柳传志说：“到1985年底，计算所公司开始开发联想汉字系统，成功后用联想汉字系统插在PC机上......”
如果不是指“汉卡”，何来“插”的动作。那时的PC微机，设有空置的通用插口，方便用户扩展功能。可见此文将“汉卡”删掉，而又删不彻底，留下了插入汉卡的“足迹”。
笔者要咬文嚼字的原因是，“联想汉卡”如日中天，不仅成功地实现了从计算所到计算所公司的技术转移；而且和倪光南紧密联系，“倪光南、联想汉卡、联想集团总工”，影响遍及海内外，柳总心中自然有了想法。
柳传志所说的，“靠出卖技术劳力即验机、维修、讲课等方式积累了90万资金”，是不真实的，按照当时的价格规律，“技术劳力”，挣不到90万元，其中为科学院提供的PC机都配有“联想汉卡”，大部分收入是“联想汉卡”的贡献，而他不愿意提及而已。他的这篇文章给5年后《计算所五十年纪念刊》的“彻底洗刷”，留下了想像的空间。
《北京工业志——电子志》是这样记录的：
“联想集团公司(前身为中国科学院计算所新技术发展公司)创建于1984年11月，1987年4月，更名为中科院计算所计算机新技术公司，1989年8月，更名为北京联想计算机集团公司，1994年11月，更名为联想集团公司。”
“1985年,该公司建立半年就研制成功联想汉字信息系统(联想汉卡)并投放市场，以其具有智能化汉字输入和中西文高度兼容等优点，成为中关村电子一条街的拳头产品。到1995年4月停产时，累计产销量逾15万套，直接产值4.5亿元，创利税2.5亿元。（下略）
《中国计算机报》的“中国计算机事业50周年纪念特刊——贡献”（2006年10月25日）10位创业者（1984-1995）有王之、李国杰、倪光南、王永民、求伯君、王缉志、王文京、钱华林、胡启恒、陈春先。
对倪光南的点评是“假如没有汉卡”。“我们真的要感谢汉卡，是汉卡拉近了电脑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假如没有汉卡，可能就没有今天PC的繁盛。”“曾经有一种说法，认为方块汉字不能适应现代计算机的要求，因此汉字需要走西方文字拼音化的道路。然而，在我国学者的努力之下，计算机处理汉字的各种难题逐步得到解决。联想式汉卡是首个在1988年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的汉字信息处理系统。”
这位编辑把目光放远到了汉字的生命力，这是联想汉卡的价值所在。
再翻出一册精致的500余版的《计算机世界创刊20周年纪念特刊》（2000年9月25日）。联想集团常务副总裁李勤切身感受联想历程，“我们卖过电子表，也卖过旱冰鞋，我们盲目地做了两三个月后，到1985年2、3月份，我们基本明确了能做什么。”“1986年，我们开发出了联想汉卡，由于汉卡的毛利率低，我们把它插在IBM机器上，实际上汉卡起到了促销的作用。”
我手头保留的最早的原件——1986年6月19日，“全国计算机应用展览会会刊”，其中有6月13日晚间领导专场的记录，首长们参观了中科院计算所联想式汉卡展台。致公党主席黄鼎臣挥毫题词，国防科委副主任张震寰观看汉卡表演后题词：“中国科学院计算所为国防尖端研制的计算机是立了伟大的功勋的，想起了国防尖端就想起了你们。希望再接再励建立新的功勋！”
不论是计算所的创业者，还是90后、00后，包括联想的员工，看到这些材料中的叙述，都会知道计算所的科学家、科技人员的贡献，知道倪光南的贡献，知道“联想汉卡”的价值，知悉它的地位和作用。
插在微机上的联想汉卡，成为中国计算机的一道风景。柳传志自己用的微机上也会插上这个“联想汉卡”。所以，人还是要包容一些，克制一些。中关村紧邻北大、清华，蔡元培、梅贻琦等老校长的风格应有传承。
计算所的其他成果并没有如“联想汉卡”这样持续地大规模地成功地在联想公司实现技术转移。李国杰所长也说：“计算所与联想的纽带并没有很好地体现为技术成果的持续转移。”（《中科院45周年》27页）
因此，联想汉卡的技术转移“难能可贵”。而对待“联想汉卡”和它的领衔人倪光南做出的努力与功绩的态度，向计算所人展现的是企业的魅力和成果转化的吸引力。联想的历史可以抹去汉卡和倪光南，但是中科院计算所的历史必定依旧保留着计算所公司和联想汉卡的创业经历。
时过境迁，纪念文章将“联想汉卡”割裂，剔除“汉卡”，只留下“联想”作为与己相关的形象。
历史资料有多个来源，有多人参与，计算所展厅中的栏目赫然出现“研制联想汉卡 创建联想公司”，可见汉卡的地位，难于抹杀。
中科院计算所有一个2000平方的展厅，其中的“联想公司”部分，标题居然突出“研制联想汉卡”。虽然其下的内容已经经过洗刷置换，然而栏目标题却一语“道破天机”。
2009年3月20日，在北京市委、市政府召开的“建设中关村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动员大会”上，当着国务委员刘延东，市委书记刘淇、市长郭金龙和一批校长、院士、院长，柳传志还是要将曾经的创新成果“联想汉卡”说出来，这也是近20年来，难得一见他亲口说出“联想汉卡”。
柳传志作为联想集团董事局主席在自主创新动员大会上的发言摘录
正在筹建中的“计算机博物馆”，面临一个原始资料搜集与展示的问题，我们应当如何总结，回顾计算机发展的历程，应当如何看待历史画卷和原始记忆。博物馆不仅要展现科技进步的决策与细节，也要展现如何看待历史，真实记录曾经的技术创新与实施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