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与雨有关的一切
几滴雨打在窗户上,“啪啪”两声。
心里陡然一喜。那种拨动心弦的感觉,如同听到暗恋的人的声息,虽然,那声息可能从未与我有关。
对雨的喜爱,似乎与生俱来。妈妈记不清我的生辰八字,但是有一点记得很清楚:我出生时,下着大雨。因为我属小龙,龙喜雨啊,恰逢甘霖,应该算好兆头。
民间有个说法:孩子出生第一眼,看见谁,像谁。动物界里,小鸭子会把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动物当妈妈。或许,我出生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雨声?
与雨有关的一切,都绵长多情。小时候,家里没有伞,尤喜春末夏初,梧桐花开的时节。细雨淅沥时,将硕大的梧桐叶举过头顶,作一把伞,无比满足且快乐。空气里弥漫着梧桐花淡淡的香气,树下散落着被风雨摇拽掉的花朵。据说,梧桐花芯是甜的,有蜜在里头,于是在地上找还很细嫩的花,抽出花心抿在嘴里——果然甜滋滋的!也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雨里。现在想想,小小年纪,一个人在雨里能想什么呢?
一个午后,窗外雨很大,我拿本书坐在窗台上。一个小贩从窗前走过,说家里有困难,出来卖银镯子。雨那么大,街道上只有她一个人,这样的天气出来,一定很迫不得已吧?银镯子又是我梦寐以求的。各种思虑促使我叫住她,把存钱罐里所有的钱都翻出来,从窗户里递出去,买回了一个“银镯子”。看她远去的背影暗自开心:这样就能帮她解决一些问题,她就可以早回家了吧?这种强烈的悲悯牵挂之情,直到有一天被告知“银镯子”是铜的才伤心地终止。
老家其实是个很美的地方。背后是青山,村旁有条河,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每次大雨,河水都会暴涨,平时温顺清澈的小河就变得性情乖戾、面目全非。雨下很大时,我喜欢站在我家平台上远远向东望,就能看到河水携卷着泥沙、树枝、杂物轰鸣而下,雨衣将我遮盖得毫发无损,心里就觉得特别踏实。雨停了,大人们喜欢带着孩子们去河坝边看奔流不息的“大河水”,此时的大河水混浊、暴躁,漫过河中心的桥,淹没了低洼处的土地,一两只鸭子在水流中挣扎,最终被冲向下游。读书知道了“黄河”的存在,就常想,黄河就是这样的吧?
现在,喜欢雨尤甚,特别喜欢下雨时一个人坐在车里。周围罕见的安静,少有人影,雨在四周噼啪不停,却没有一滴能打湿我。身在风雨中,又在风雨外,气定神闲地看着窗户上雨水成帘,无比惬意。大概,只是因为这样纯粹属于自己的安宁时刻太少吧?终日惶惶奔走,几时能这样不惧怕不牵挂地停留?天大地大,渴望的容身之处不过这方寸一隅,避得风雨,自由自在。可惜,雨停了,一切又都如南柯一梦。
“苦雨”一词,起于周作人,散文的字里行间都透着淡淡的哀愁。我倒是喜爱雨,却不是为了在雨中欢蹦乱跳。雨来了,不由分说地把勉强拼凑的盔甲打落一地,将我摁在脆弱里,屏去人声,给我一个蜷缩起来遁世的机会,真正的“也无风雨也无晴”。遥想童年,那个举着梧桐叶在雨中悄然独立的女孩,何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伞有车却再难无忧无虑?
窗外又有雨声阵阵,能否点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