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第二十四章——一个都不落下
核心组会议临时在博超房间召开。大家嘻嘻哈哈地进门,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说话不离3D打印。几张轮椅进来,屋子里就挤得转不开身,但轮椅的好处是自带椅子,没有轮椅的就坐床铺上。
“这两个月过得够劲!”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就是大杨也不得不认同。博超待大家都坐定,作为召集人,先抛出话题:“但大杨院长有意见了,说这里已不是康复医院了。我同意。看看诸位,像住康复医院的病人吗?看看这个房间,还有多少病房的痕迹?现在需要探讨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可以断奶了?是继续康复还是要闯出去?”
大杨愕然,这不是他想要的话题。
“我给小迪做了几个小玩具,刚才正跟虹谈这事。辅助器具作为公益项目没有错,但我们可以面向社会开发新产品,潜在的市场很大。只要有收益,就可以闯出去,应当闯出去。”强信心满满地说。
“我这一趟去西安收获很大,与豆豆聊了很久,他也是这个想法,认为要做公益没有活水做不长,更多的资金都会用尽,要开发市场,占领市场,他认为我们有绝对的优势。”陶德说:“3D打印,在中国我们算是早的,但实际上我们存在薄弱点,不仅是资金,更是技术。现在技术问题基本可以解决了,两个月的时间我们积累了大量的资源,最了不得的就是人力资源。豆豆就是一个非常棒的技术力量,对机械、设计都很有研究,他还想买一台3D打印机,让我们给他打印组装一台。我们网站上像这样的人才还很多,前两天TechShop也来了。我个人认为,现在是开发新产品的时候了,可以闯出去。”
“这两个月我们按博超的要求一直在媒体上保持低调,不主动出击。但网络媒体已经发现我们,许多媒体人非常关注我们的项目,也报名做志愿者,并做了很多报道,只是都不知道我们是谁,在哪里。”梦亚负责对外联系和媒体宣传,“博超的意见也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明确的定位。留在康复医院,是以最小的开支做公益项目。但就像陶德说的,再小的开支也是开支,如果没有资金流入,我们有限的资金就会用尽,那时公益也做不成了。但脱离康复医院,各种开支将骤增,我们的新产品还没开发出来,对市场也还缺乏了解,我有些担心。是不是再缓一缓,等我们把握更大的时候再闯出去。”
林楠也是核心组成员,她说:“大杨这些天一直忐忑不安,他一直还是把大家当作康复医院的患者,看一个个拼了命地工作,心疼极了。今天晚饭没吃好就急急地过来找博超,他原本的意思是要大家注意身体,坚持康复,劳逸结合。刚才博超的话,还有强、陶德、梦亚说的话,我是听得很明白了,康复医院只是一个过渡阶段,早晚是要与它分离的,只是时间问题。我理解。其实,经大家这么一说,我还特别认同。”她笑着伸手握住大杨的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离开康复医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创业。我很愿意和你们一起去闯,闯出一条新路。就目前来说,我同意梦亚的意见先缓一缓,做好充分的准备再闯出去。”
“我与两位女士的意见正好相反,我认为现在是闯出去的最佳时机。辅助器具可以说是一炮打响,特别是通过豆豆的手指矫形器,我们不仅积累了经验,拥有了技术,增加了资源,无意间还建立了一支跨越全球的虚拟团队,并且运作得非常成功。这样的时机应当好好把握。有了这样一支优秀的虚拟团队,何愁不能开发新项目?”虹说话不急不慢总带着笑,“这次参与项目的核心成员就有二十多人,延伸五十多人,外部就更多了。我们要做的是建立一套虚拟团队运行管理制度,可以与核心成员签订协议,让他们享有相应的权利和责任。”
博超笑着问大杨:“你的意见呢?”
“我感到惭愧!你们真正开始在创业了,我还在拉后腿,还继续停留在两年前,以为还是那些苟活的人。”大杨感慨地说:“勇敢地去闯吧!你们是当之无愧的勇士!博超是个好头,跟着他干不会错!康复医院如果还有可利用价值,就用,用足了。如果可以摔开它了,你们就大踏步地往前走吧!带上还能去闯的人,其余的就留下,不要成为包袱。”
“康复医院给我们很大的支持,是我们坚强的后盾。这两个月在康复医院,虽然是以最小的开支做公益项目,但也是只出不入,延一天,就会多一天的开支。大家不计报酬,无偿付出,也不符合我们的创业初衷。”博超已经做出了抉择,他右手食指有力地指向前方,语气坚定地说:“只要愿意出去闯的,一个都不落下,拧成一股力,开创事业。一手创利润,让每一个参与者都能充分发挥作用,都能获得人的尊严和最大的保障;一手还要做公益,让更多的人也能够分享我们的尊严和保障。”
天冷的时候,蒋大爷生病了,躺在床上没有力气动弹,三餐都是梦亚送到床前,流质,喂他吃。他也吃不了几口,“闺女,别忙乎了,坐下歇歇,给我说说3D打印的事。”
开始那会,大杨要送他去医院治疗,他拒绝了,说:“没事。真有事了,该来就让它来吧,我都已经等它多时了。”蒋大爷也有过几次病重,大杨知道,这次情况不好了。蒋大爷闭着眼睛,他在等待,随时上路。
在康复医院,彼此之间不问过去,不问家庭。蒋大爷的入院登记表里许多栏目都是空白,家庭成员没填一个。住院快两年了,也没见有一个人来看望他。
大杨问:“要不要通知什么人?”
他知道大杨的意思,他要走了,需要通知家里人。他微笑着用微弱的声音说:“就你们了,有你们就很好。”
家庭住址栏有个地址,不知道除他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大杨让梦亚走一趟。
梦亚循地址找到一片老旧的住宅楼,周边拆得乱七八糟。一问才知道,这里原本是个国企,改制后工厂已基本卖了,职工宿舍也正在被征收拆迁。蒋大爷家还在,门紧锁,看门口灰尘的厚度可以估计这里已很久没有人进出,敲门,没有应答。
一楼有个门开着,梦亚在门上敲敲,“有人吗?”
“谁呀?”一会儿,一个穿着老棉袄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姑娘,你找谁?”
“大娘好!楼上302家里有人吗?我刚上去看门紧闭着。”
“302呀,老蒋头,好些年都没回来了。”老大娘端详着梦亚,问:“你找老蒋头?什么事呀?”
“他住在我们康复医院,病重了,我们来看看他家里还有什么人,通知他们一下。”
“进屋进屋。屋里坐下说话。”大娘给梦亚倒了杯水,“在什么康复医院?他得了什么病?”
“他在灵山康复医院,现在肺炎,心脏也不好,恐怕过不了这个冬。你知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唉,时间过得真快呀!刚进厂那会,我们在一个车间,他可出头了。那时我们国家有多难呀。可他有文化,又非常肯干,每天都加班加点,搞技术革新。我还给他送饭,帮他画图纸,那时我们都年轻。老师傅,车间领导,厂里的领导都喜欢他。厂里成立了革新组,他是组长,我们跟着他干,做出很大贡献。他当上了劳模,全国劳模,去北京,戴着大红花,见到了毛主席。那时有多风光啊。”大娘沉浸在回忆中,脸上的皱褶似乎也平了许多。“他喜欢上了一个老师,斯斯文文的蛮是可人,身体却像林黛玉似的。后来他们有了个胖小子,就在这楼上。那小子像他爸,人见人爱。他妈妈在外边上班,工作也忙,回家都很晚,他放了学就在我这儿,跟我可亲了。”
大娘停顿了很久,渐渐地眼泪落了下来。“他参军那天,厂里敲锣打鼓比过节还喜庆。他穿着崭新的军装,胸前也戴着一朵大红花,真好看!我儿子就远不如他,比他小了几岁,羡慕得不得了。他给我行了个军礼,他爸爸乐得啊嘴都合不笼,他妈妈却在一边抹泪。唉,那时谁会料想得到,他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死在老山前线,才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像他爸进厂时那个年龄。军队里送来遗物,还在一枚立功的奖章。他妈妈当场就晕死了过去,再也没能起床,不到一年也就走了。
“从那以后,老蒋就像变了一个人,好日子就像是过完了。接着工厂改制,许多人都离开了。年轻人自己找门路去,年纪大的就等着拿退休金。我和我那老头就混过日子,儿子自己出去闯了,还算干出了点模样。老蒋也出去了,我还问他去做什么?他说做门房。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偶尔回厂里,也都只是晃一下就不见了。”
大娘用衣袖擦拭眼泪,袖口湿了一大片。梦亚也已哭成个泪人。“我那老头也走了,我也不久了。姑娘,赶这会你来,赶得是时候。再过些年,这里都拆了,来了也找不到人啦。就是有人,过往的事也都不知道了,没有人记得。”
蒋大爷去世了,留给梦亚一封信。
梦亚闺女: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我的妻儿等我很久了。
在这个世界上,原本我没有一点儿牵挂,却认识了你们。上苍垂怜我这孤老头,在最后的日子,又赐予我一个家,有你这么个好闺女,让我再一次感受到温馨和幸福。
我带着你们的爱离开,心满意足。还有一些带不走的东西就留给你们了,我已经做了公证。因为你们,我才又有了牵挂,这点牵挂伴随你们,是我能够给你们的所有的爱。
有件事还得麻烦你。我的枕头里存放着我妻子的骨灰,请你将我的骨灰和她的骨灰一起撒在灵山。拜托你了!
蒋欣留字
在枕头的边上有个纸盒子,里面装着一本房产证,一本存折,一串钥匙和遗产公证书等。不知他何时到公证处办理的。公证书上写明,他的房产和存折上的余款捐给SARS后遗症患者协力营,用于辅助器具3D打印项目,他是第一个受益者,希望受益更多的人。
梦亚提议开个追悼会。毛泽东在参加一名普通战士张思德的追悼会上说:“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里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在蒋大爷的追悼会上,梦亚讲述了蒋大爷的故事,大家回忆两年来蒋大爷给大家留下的点点滴滴。哀乐低回,却像一首生命进行曲,送蒋大爷踏上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