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月薇的Q&A
与张月薇的Q&A
“张月薇:甲乙丙丁”展览现场,2021
长征空间,北京
张月薇:
2020年年初我在北京探亲,当时武汉刚刚爆发新冠。特别形象的是,一月底我坐阿联酋航空转机回英国,生怕北京封城回不去导致工作中断,从北京到迪拜的飞机上所有人都戴口罩,而从迪拜到伦敦的路程几乎没人戴口罩。这一幕同人们在医疗建议下做出极度个人主义的判断与决策一样,都可以形容近期的状态——混乱。我的伴侣在医院工作,去年英国防疫用品严重短缺,我居然得把喷漆时用的口罩给他,结果年底还是因为他院内传染得了新冠。不过幸运的是我俩的症状很轻,留了个鼻涕罢了。最近英国解除封城,城市苏醒,我赶紧看了一堆展览——痛快!也终于下了次馆子,跟自己厨房里的油盐酱醋味儿说了拜拜(疫情初期对烹饪的热情已经消磨殆尽了)。现在留下的“后遗症”是对时间的错觉,好像2020年和今年上半年都缠在一起了。因为生活里没什么特殊事件,时间像是停留在了原地。疫情前有个网红词叫FOMO(fear of missing out/错失恐惧症),最近又流行一个新词,是FOGO(fear of going out/外出恐惧症),哈哈,也许这也可以形容我近来的状况。
张月薇:
我的节奏简单了许多:从工作室到家、工作室、家这样循环。我工作室的楼道里有11个单元,但现在大家串门也少了。创作时我爱听播客,可能是因为疫情暴露了很多社交媒体的问题和最近的宇宙政治斗争,这一年我听了N多个关于信息科技和宇宙探索的播客。这次展览的准备工作到高潮阶段时,我工作到半夜,回家后给长征发个微信发个邮件,这样画廊(因时差)等于第二天早上收到信息,然后我起床后(也就到了北京的下午)再跟团队继续讨论。这次就是这样远程布展、开幕的,也辛苦了长征团队需要迎合这个节拍。
“张月薇:状态与方法”展览现场,2021
长征空间,北京
张月薇:
没有具体事件,是一系列情况促使的。“哑元”(甲乙丙丁)系列的第一幅其实是“乙”这幅作品,笔画来说它最抽象。自疫情初期,住在海外的人们一直会关注旅行政策、隔离天数等,英国又是反复封城、解封,我之前得了新冠要进行10天隔离,我的伴侣第二次接触了新冠病例要再次独自隔离……种种的这些让生活真的变得“数着日子过活”。我感到了时间的断离性和它如何脱离了线性前进轴,所以想到了“甲乙丙丁”这个原本就附有“哑元”占位作用的四字。后来经过一番研究,我了解到整套天干计序系统,觉得很有意思。创作对我来说有很大一部分是研究探索的功能,我由它去重新发掘自我的文化传统(我的教育系统里缺这一块),去“回归”本土文化。我曾经还上过北大暑期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课呢,哈哈。
“张月薇:甲乙丙丁”展览现场,2021
长征空间,北京
张月薇:
“哑元”系列完成后我偶然遇到了lorem ipsum这个名词。Lorem ipsum是印刷和排版界运用的乱码(一段字母打乱的拉丁文),中文称这个方法为“假字填充”,人们利用它先作为替补去完成排版设计,之后再以真实的文字内容取代。它的概念就像“哑元”一样,本质围绕一种占位性和替代性。近期的时间与生活好像被抽象化为一段段独立的哑元,仿佛可以重复发生也可被随意替换。因此哑元系列是这个比喻,除了这个系列,lorem ipsum也可描述近期的其他作品,原因是创作过程中我开始参考以往的元素加以拼贴、重组、构图。
张月薇:
是,以前画面中的笔触(gesture)常常会被人们误以为跟中国书法有直接的关联。它潜在包含一种局限化,就是非西方主流并附有一种“异国情调”(exotic)的层面,驱使亚裔艺术家被归纳为“the other”。但疫情期间发生的一连串剧烈事故(黑人运动、反亚裔仇恨运动)因而推进了很多对话。这催促了我,让我感到当下急需要用创作的平台去正视、去发言、去质疑亚裔身份所带来的歧视和他们长期受到的误解。华裔、亚裔艺术家的话语权这几年真的有所蜕变, 我也首次感到我不用忧虑被“异国情调”化,可以在创作中自由地使用自己的文化符号,因此大胆地引用了甲乙丙丁等汉字。
张月薇:
这个“豆豆”来源于一个图片,即二战伦敦大轰炸炸弹落点的总测绘,此次展览相伴的Artist Room里可以看到它们。我觉得它和英国政府输出的疫情病例图特别相像。在信息时代,人们对数据和信息的消化加速,视觉资本扮演的角色也越来越重要。虽然这种视觉数据输出帮助了人们传达信息,但他们也是焦虑和偏见的根源。例如,2017年纽约出了个新APP,叫Citizen,它实时报道社区范围内的犯罪行为,但因为该程序里的信息没有通过严格核实,导致了一系列暴民惩罚事件;韩国的疫情追踪APP受到赞扬,但同时也导致了隐私暴露、排斥的案例。所以这个“豆豆”象征着一些我对数据可视化和信息传送的思考。
二战伦敦大轰炸的爆炸点测绘图,图片来自网络
张月薇,《哑元(甲)》,2021
布面丙烯、油画及喷漆,51 × 46 cm
张月薇,《哑元(乙)》,2021
布面丙烯、油画及喷漆,51 × 46 cm
张月薇,《哑元(丁)》,2021
布面丙烯、油画及喷漆,51 × 46 cm
张月薇,《哑元(辛)》,2021
布面丙烯、油画及喷漆,51 × 46 cm
张月薇:
“哑元”系列里一个通用的元素是基里姆地毯X编程符号,就是画面里的小格格图案。基里姆地毯是中亚游牧民族的生活物品,它的图案编写着游牧民的历史,经时间演变,而家庭里女性成员引导着图案的设计。作为女性艺术家,性别题目当然时刻在我的思考之中,于是我就索性把代表我们这一代人的符号编写在“我的基里姆”里。我们是信息时代的子孙,所以《哑元(甲)》里我采用的符号是编程语言里的常用符号:括号“( )”、《哑元(丁)》里的符号是“;”、《哑元(辛)》里是“*”,等等。
张月薇:
对,最近的工作方法很内省,缺少了来自外部的刺激,内心和外界的界限也变得及其模糊。然而这种时机提供艺术家很好的机会去整理以前的作品和思路,颠倒我们处于的极度更新的文化。我一直在建立一个自己的“符号网络” 或者说“符号词汇”,近期这个词汇停止扩大了。这个停顿其实是必要的,所以我工作时就开始采用循环、复制、自我参照等方法。
“张月薇:甲乙丙丁”展览现场,2021
长征空间,北京
张月薇,《回声板》,2021
布面丙烯、油画,220 × 190 cm
张月薇,《拟联体》,2020
布面丙烯、喷漆、油画,220 × 190 cm
张月薇:
近一年我更注意过程,所以《回声板》在我看来是“挑衅”以往的创作过程。我的作品里有许多拼贴的元素,那么我想,为何不直截了当地把画面切碎、再重新拼在一起,另画面本身变成一个拼图?其实《拟联体》和《回声板》的初稿相似,我在纸上先画了几个简易的的假苹婆形状,之后把前者在稿子的基础上进行了扭曲处理,而对后者的处理则是像你提出的:把稿子切成方块、洗牌、再重组达到构图。
“张月薇:状态与方法”展览现场,2021
长征空间,北京
张月薇:
这张思维导图是我从2016年开始起草的,当时我的“符号词汇”已积攒到了一个数量。因为新的符号往往来源于已有的符号,所以它的用途像一个档案,令我自己更清晰地记录和审视这些符号之间的关联。例如,研究冈布茨时我了解到了“奥陌陌”(Oumuamua)不明飞行物和勒洛三角形(releaux triangle),勒洛三角形又让我接触到了卡希尔蝴蝶地图(Cahill butterfly map),成为了地图系列作品的源头。每次展览之后我会重申这个思维导图,去添加、合并、删除元素,拿它去记录和总结创作方向。
左:张月薇,《倾 (春)》,2021
布面丙烯、油画,95 × 80 cm
右:张月薇,《春(倒弧)》,2021
布面丙烯、油画及喷漆,61 × 56 cm
“张月薇:甲乙丙丁”展览现场,2021
长征空间,北京
张月薇:
对,这两幅作品正对我来说像自娱自乐的游戏。作品里的结构像是一种推拉:泼墨式洒脱的背景与严谨的、类似8bit图像的一个个格子形成对比,使创作过程的速度节奏相应变化。这是我给自己创作时规定的人为节奏,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法、一种乐趣,也是为了给画面创造出一种伸缩性。
张月薇:
这些词语描述我对作品的一种内审,以第三者的眼光去阐述作品之间的关系,因为某些作品在我主观的理解里是其他作品反转、调换的结果。我也希望这些词语能给观众一丝线索去解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