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师的分寸和节制
01
节制
这是学生D第九次来咨询室,今天他和我聊到对自杀的想法。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特别多的回应,整个对话中只说了两句话:“嗯,你考虑了很多次。”“你对这件事情还有一些更不一样的想法吗?”
然后我们陷入沉默,我思考他呈现这件事的意义,他说完点头长吁一口气。三分钟后,他说:“我有点开心。”
我问:“怎么?”
D说:“因为如果是我再其他人面前,说自杀这件事,他们一定会说,嗨,XX,你想啥呢?年纪轻轻的,多看点积极的事啊。或者说,你有你喜欢的事情,你会好的,那些过往会过去的,我相信你。”
但是,老师你不一样,你真的在思考我对生死的想法,你没有否定我也没有假装安慰我,这让我很开心。
我笑笑:“这份开心,会让你觉得当下的谈话内容有什么不一样吗?”
D说:“会,我已经重新审视了,并且我决定给自己更多体验人生的可能性。”
我记得那个下午,咨询室的玻璃被阳光照着反射七色的光,D笑起来明媚又好看,两个月,我一次次在对话中,觉察到自己的局限。
我清楚地认知到,给予他支持,看见他的需要就是当下能做的事。无论是共情和是回应,我都做到适当。我不理解他的人格结构吗?不理解他的防御机制吗?不能对他个案概念化吗?
不,我都能,可是当时当下的回应,那个对话的氛围更微妙,更关键。节制后的等待是这个来访者带给我最重要的礼物。
02
深情
这件事让我回忆起四年前的一个下午。
一个非常内敛的姑娘来访,平时不善言辞,不善于表露情绪,压抑低沉。
我们开始的信任关系建立的很好,慢慢的她也在打开自己,诉说她的过往,她的节奏很慢,又总是怕给我添麻烦,每次走的时候,会多说一句:“老师,让您费心了。”
我记得咨询的中段,她开始完整的去诉说那件最创伤的事件,哭的泣不成声,难以自拔,我一时慌了神,顺势递了纸巾,还塞到了她的手里。
递出去那一刻就后悔了,这是她第一次可以如此的宣泄,但我却递了纸巾,好像提示她不能再哭了,可以擦擦眼泪收住了。她也的确这么做了,看了我一眼,很乖地擦干眼泪,说:“老师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等到下一次来的时候,她呈现的状态也是变好的状态,很多时间像是讨好我,顺应我。
我心里觉得很后悔,难得等到她可以直面痛苦,可以有探索的深度,我一个小动作不仅打断她的哭泣,还发出了不可以说糟糕事情的信号。让原本就小心敏感的她不得不佯装自己会越来越好。
那一刻我自己知道我并没有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是套路的以为她需要一张纸。
咨询师的节制里,就有着不含诱惑的深情。提供倾听、共情和关注,兜住来访者的焦虑、不安、移情、回避和退缩。有时候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就打乱了分寸,也破坏了治疗动力。
03
理解
一些来访者表示,希望从心理咨询中获得的最重要的东西是理解。也许你会想:只是理解吗?听上去并不是很难呢。
但是,这看似最容易的事,其实是最难的事。
并且这份有节制的理解,包含了耐心倾听,给来访者的表达留出空间;不急于下结论,对人性的复杂保持充分尊重;不特意去做什么来塑造自己在来访者心中的形象……
一个酷酷的女孩F来我这,一身黑衣,眼睛有些内陷,说话眼神不回避,直接看着你:“老师,我的情况你知道吗?辅导员跟你说了吧?”
然后她撩了撩头发:“我10岁就抑郁症。已经很多年了,我不想做什么心理治疗。那玩意超级没有用,给我做治疗的医生都已经4、5个了,我一个也不喜欢。我在吃药,我很稳定。所以我没什么要紧的,我死不了,学校就不用搞什么心理咨询了我不需要。”
我:“当然我明白这么多年的抑郁史,你自己对自己的情况把握的最清楚。只是我很好奇,那4、5个医生都是怎么让你觉得没用的。”
F:“他们自以为是呗,防止我自残自杀,问我父母对我好不好?你知道吗?有些人和童年创伤没有关系的。我父母很好,我就是先天性的。”
我:“你对先天性怎么理解?”
F:“我从小就跟大家不一样,我想的就非常的复杂,我有我很丰富的内在世界,我内心有很多人,但那玩意儿不是幻觉,你放心,我可不是什么精神分裂症。”
我:“你很酷啊,对自己也门清。你说的那些个人是什么样的?”
F:“老师你确定你想听?我觉得你不过在配合罢了。”
我:“你可以这么想我的,我也可以继续问我想问的问题,时间没到,我可不想那么冷场。”
她嘴角微微一笑:“那些人都是我用画画的形式创作出来的。很多不同类型的人。”
简单说完挑眉,有些满足于创作的感觉,又有些挑衅我。
我:“是不是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格和不同的精神世界,他们每个人都在他们的世界里经历了不一样的人生呢?”
F:“对,非常庞大的世界。我不需要现实的人际关系,我只要在那里面跟他们一起演绎他们的人生就可以了。你也不要怎么问,我会不会孤独,我不孤独。”
显然这姑娘已经被很多人这样问过,防御极强。
我:“在那样世界里,你有扮演的角色吗,你参与进去吗?还是你永远是个第三方的角度只做角色设计和旁观。”
她调整坐姿,身体前倾,抬眼打量我,定定地说:“我真的非常阴暗可怕的,故事世界里什么血腥暴力情欲虐待都有,我没你想象那么简单。”
我点头,也用很坚定的眼神回应她,表示我知道。“我可没把你想简单,做角色设计需要很强的脑力,还要丰富很多人的个性,一定做了不少功课。”
F:“咳咳,我觉得你还不错,和我见到的咨询师有那么一些些不同,我们试着聊聊吧。”
我们会觉得自己学了很多,想在来访者身上分析一下,避免不了自恋的移情。
可是有时候咨询就是无招胜有招,这里面需要咨询师更多的觉察和节制,提供一个母性的抱持。咨询师在咨询室里营造的对话空间,就是一个可以容纳故事发生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