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高原上的父亲以及其它

父亲总喜欢用眼神击叩和触摸高原上空鹰的闪电,千年的风沙吹拂着荒凉的高原和父亲的贫瘠的胸膛。父亲一个人在黄昏抵达土地深层的温暖,五指并拢,细细的黄土,金子一样轻盈,从父亲的指缝见溜走,沉重的麦粒,花朵一样耀眼,开始在父亲的眼眶里回旋而舞。可是,我一生却无法学会父亲种庄稼的手艺,揣摩出别人的心事和高原的心跳。父亲一生守望在高原上,苍茫的眼神里始终盛开着一个春天的故事。父亲的笑容往往与春天一起诞生,和秋天一起消失。多年来,我总无法揣摩父亲的孤独和那颗无法宽慰的心,父亲俨然一幅原始农业时代留下的图腾,活化石一般,刻满人世的沧桑和生活的辛酸。满是泪水的村庄周围是父亲的脚印,脚印里是父亲的岁月。我无法寻觅到每一个关于父亲的传说。父亲一个在高原上走过,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在岁月的中央。常常在我的心头鸟一样掠过,那是记忆里关于父爱的唯一火焰或港湾。对于父亲来说,一生的感恩和歌唱是雨水里的回忆和村庄在高原上的荒芜。父亲用自己的一生守望秋天的距离,我却整个一生追索父亲的落鸿似的的叹息。父亲总用一把雪亮的锄头打磨光阴的故事。秋天里,父亲一人独自在高原上行走。炊烟的后面是村庄的整个面容。我看不清父亲那满脸荒芜的胡须后的笑容以及霜白的头发上的光亮。在他乡倾听风雨如晦,落泪如花,却总看不到父亲的容颜以及父亲的村庄。高原上的月亮,打捞完最后一块唐朝的笑脸,那是石刻般的从容和坚毅,那是父亲在高原上永远不朽的风骨。

乡村的美是永恒的悲伤的心脏,几乎所有的诗人倾心于冰冷而诗意的乡村。乡村是许多美好的核心和源头。任何人到达高原上的乡村,总要那样的感慨万千,在怀古与追慕中冥思千古。几乎所有乡村的农人都是哲学家,父亲就是其中一位,他用朴素的生命哲学灌溉着油盐酱醋的生活和悲欢离合的艰辛。说真的,对父亲最初的爱是从高原开始的,对于荒芜的高原我是几乎一直倾心的,我的童年在高原是伤口上长大的,而高原的伤口一直没有改变。

在小时侯,在高原上,我和父亲一起拉着耕牛种庄稼,锄草……高原依旧赤裸着它的寂寞以及悲凉。因为在高原上常常演绎着许多悲哀的事情。和我同年考上大学的同村发小的弟弟,不久前在千里之外的珠江畔被人谋害,是上周回家时父亲告诉我的,他说的时候是非常平静的。父亲的沉默里,是我永远感触不到的疼痛与不能言说的悲哀。

我们曾同一年参加高考。我考上大学时,是他的父亲亲手把我的录取通知书送我家的,我一直在内心感激着,铭记着。我比他长一岁。也许是生于高原的缘故,对于他的离世,我只是感到一个字:凉。即使在我的心里,我的骨子里有一种对所有生命的珍爱和眷恋,但我深知任何生命都有死亡和消逝在大地上的一天,可是他这样的离去,匆匆的了完尘缘,实在可惜。在高原上,在月夜子时,他被村人埋进了高原的伤口,那是秋风永远回荡和舔舐的地方。高原上的天空那样澄明,深邃。那些风中到处摇摆不定的狗尾巴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我看见父亲披着一夜霜露从月亮中走下来。我的内心一片惶乱,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魂应该属于那里。高原却一如既往的静默,那悲伤的哭声响彻这个村庄的时候,我在夜梦里。那些空瘦的树木风致犹存,却总在低语着什么,我听不见,我只看到在月光下那些斑驳的舞步正是父亲的叹息。父亲点了一锅旱烟,整个夜晚就在温暖的悲伤里燃烧,高原的月亮早掉进了沟壑,父亲在茫茫黑夜里坐着。我看到猫下腰的父亲,用手一直按在心口,没有任何的声息。他试图打捞些什么。

当年,祖父殁的时候,我曾经看到父亲整整五天五夜不能盍眼,用手一直压着心口。而且神情呆滞了三分。

无边的黑暗里,一定有些故事,我们永远无法听到,无法感知,无法懂得。那些定居岁月深处的人和事,总反反复复的翻腾和印证着生命的虚无和迷惘,搅拌和吟唱着人世的沧桑和悲欢。西窗下吹破唢呐的乡村歌手,高原低处埋葬的传说,思念深处居住的爱情,一起在这个夜晚浸泡着我红酒中煮过的眼神。我瞥见父亲一个人上了后山,在高高的山坡上“吧嗒!吧嗒!”地吸着烟斗,打磨着闪光的岁月以及耀眼的悲伤。

所有的星星应该失眠,所有的露珠应该沉睡,所有的往事应该美丽。高原上,父亲的身影突兀而起,涂抹着岁月浅浅淡淡的歌谣以及我的记忆。默默守望的秋水,始终丈量着岁月的深浅,高原伸展着的空旷,是你无言的忧伤。父亲,一生生活在乡下,在高原上平凡地轮回着简单的白天与黑夜!

高原的地平线上面,是生死平凡的人世生活;地平线的下面,是彼岸梦想的温暖。时常,我想学父亲把耳朵贴在大地的耳膜聆听大地的私语和祖父的遗言。时常,我也想和父亲一起种植一秋的希望与热情。在远方寂寞的河流里,岁月的倒影哗哗地成为碎裂的瓦砾,闪烁一些古老的光晕,我甚至误以为那是祖父的银色的叹息或者父亲金色的忧郁。祖父的身影是那样的生硬和瘦弱,他刚从高原上消失,父亲就握着锄头站在坡地的垄上迎风而立,把半个月亮扛在肩头。在时间的深渊里,永远打磨着光阴的,也许就是那些熠熠生辉的往事和风景。

九嵕山的风雨洗礼着那沉默的石灰岩。渭北的贫瘠锁住高原上的父亲,我看见父亲渐渐老去。父亲的骨头在高原上撑起一个普通的家园,让我的那些流落他乡的梦种,不堪重负,随处落地生根。也许,是缘于父亲苦难的日子的品咂与咀嚼,也许,是缘于高原久违的风暴与不安。在一些没有安慰的空虚里,父亲的笑容甚至吆喝把整个高原抬高,擦亮。父亲习惯在夜晚独自坐在高高的山冈上,感受那份黄土高原的苍茫与沉默。在夜的中央却吾人懂的父亲的忧伤。那莽莽苍苍的沟壑与褶褶皱皱的台塬,和父亲额头的岁月一起刻出人世藏沧桑与命运的艰辛。一座高原就是一部历史,一种人生,一种记忆,一种缅怀,一种命运。千古的明月不知润泽了多少丹心墨趣,他乡别梦,却在父亲的夜里是一个不起眼的灯盏,在高原上面,它冷冷的挂着。

秋水文章不染尘,高原明月不言愁。

父亲总是在月下咂着旱烟,巴望着远方。对于城市来说,乡村的诗意永远是一种审美意义上的距离感,而对高原的人们来说,它却是平平凡凡实实在在的日子。生活在一个被群山环抱高原拖起的小山村里。每一个生命的降临对于村子来说都是头等大事。寂寞的山村,空虚的高原,多了秦腔和歌声,少了唢呐与悲怆。

语言和记忆一起温暖人类心灵的低谷。高原始终和宇宙保持着某种神秘的对话,上帝可能就是父亲眼里的月亮或者雨水。高高的山坡上,父亲总面对着一望无垠的寂寞,敞开着自己瘦瘪的胸膛,和高原上的一切保持着某种虔诚的默契。

寂寞的锄头挂在月亮下的水窖边。父亲风尘仆仆的从山坡上回来,一头扎进月亮照不到的梦乡里。

【作者简介】

杨辉峰,文学草根,俗尘蜉蝣。好书画,偶涂鸦。在各类图书报刊发表5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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