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蔡民治的散文《远去的故乡年味》

远去的故乡年味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华夏儿女的共同情节,这种情节,在春节就尤为浓烈。它就像故乡倒水河冬天的河水,从云端里流淌过来,或朦胧、或清晰,或平静、或湍急,或低吟、或欢歌;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闪烁着一串串光亮。它仿佛让我又一次地回到久远的、春节里的故乡,回到新洲旗杆湾那浓浓的年味里。
这个时候,万物萧疏,都在养精蓄锐,蓄势待发。从春到冬辛勤劳作了一岁的旗杆湾人,乘着难得的空闲,先后忙起年来了。湾子南头的碾子旁,一筐、一筐的糯谷排成了队;隆隆的石碾滚动声,从早一直唱到晚;从滚动声中散发出的新谷清香,也从清早飘荡到很晚,久久不散。湾子北头的碓屋内,两台石碓臼也是早早地舂起来,咚咚的舂米声,此起彼伏,欢歌不断。每当这些画面出现的时候,总会伴随着一些童声稚气的儿歌声:二十四,打扬次(尘);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年办毕。嘻、嘻。那歌声、笑声,一直缱绻到很久很久后的今天。
我的记忆里,临近农历新年的这些天,旗杆湾人是掰着手指数过来的。这个时候,我的伯娘就会早早地提醒伯父到水塘边砍些竹枝回来,绑在长竹竿上。她头上披一块土布方巾,就默声默气地用绑好竹枝的长竹竿清理墙角、柱角高处的扬尘、蛛丝;接着又把所有的台案、桌椅擦洗得干干净净。经此一番,堂室顿时亮堂起来。
那时,旗杆湾办的年货,大都是用菜园里种的萝卜、湖里挖的藕、地里收的绿豆和黄豆,自家做的萝卜丸子、藕丸子、绿豆丸子和豆腐。鸡是自家养的,杀几只晾在屋檐下,这是年饭和待客不可少的。湾前水塘里,有的是鱼,打几网。这时,最高兴的是孩子们,每一网上来,见到活蹦乱跳的鱼,他们都会开心地叫喊连天。收网了,人们围在鱼堆一旁,边聊着家常,边等着主持人叫名字分鱼。每年这时,家家户户按人头都会分到一些鱼,而鲤鱼是每家都不能少的。油炸得黄亮亮的鲤鱼,是年饭上必不可少的菜。旗杆湾人图的、盼的就是年年有余。
记得最清晰的,是打糍粑的情景。因为人口多,祖父和祖母张罗洗的糯米也多,天还未煞黑,第一蒸笼糯米就蒸上气了。堂屋里,平常很少用的马灯点上了,照得满屋一片亮堂。来帮忙的叔伯们分头忙起来,有的在堂中央摆放一个很大的木桶,有的拿出四根粗大的实木圆棒擦洗。圆棒三尺来长,一头大,一头小。小的一头,安着一个短木柄;大的一头,圆溜光滑,在灯光下发着亮光。当蒸熟的糯米倒进木桶,堂屋立刻被它的香气弥漫了。叔伯们四人一伙,围住木桶,两两成对,用手里的木棒一下一上的捣着木桶里热气腾腾的糯米。蒸熟的糯米被捣碎了,变得越来越粘稠,捣的人越来越吃力;换上一伙,继续捣,有的扔掉了棉衣,有的干脆呼号起来。这时候,寒冷的冬天也像只有在门外瞧热闹的份。
糍粑打好了,祖母会招呼人端出磨好的黄豆粉,裹上一团,请叔伯们先尝。打好的糍粑摊凉一点后,再把它们做成圆圆的小糍粑。小糍粑把浓浓的糯香,把祖辈、父辈对美好生活的期盼,把叔伯们的殷殷乡情,都珍藏在里面了。我读书的那些年寒假,都要随父母一起回旗杆湾。每每这时,祖母都会吩咐做早饭的祖父或伯母,在灶堂里给我烤一块糍粑。那外焦内糯的糍粑,咬一口,真的是满口溢香,让我时时回味。
那时,旗杆湾还有一个特别忙年的人,那就是伯父。伯父是个民办老师,心性极好;人们不分老幼尊长,都喊他蔡老师。蔡老师大字写得好,求他写春联的人自然多。久而久之,为乡亲写春联就成了伯父忙年的义务。因此,我的伯父早早就准备好笔墨纸张,无论谁来,什么时候来,也无论他正在干什么活,他都会放下手中的活,将自己收集的春联一条条地念给人听,直到来人满意,才帮人写好。为了不耽搁人的时间,伯父还抽空事先写好一些春联,让来人自己挑选。只见板凳上、纺线车上,到处摆放的是墨迹没有干透的春联,把个堂屋映得红通通的一片。还是孩童的我和几个弟妹,围着这些春联,瞧来瞧去,脸上都似乎都沾满了红红的喜气。
大年三十,祖父、伯父和伯母一大早就开始忙年饭。土灶的两个灶堂里,烧得火苗呼呼作响。灶下烧火的伯母,被柴火烤得两脸通红。由于长年操劳的缘故,不是开心,伯母很少有这样好看的脸色。灶台上,里面一口锅煮饭,外面一口锅炒菜。那时主厨的,一般是祖父,锅瓢碗盏的交响曲由他奏响。阳光透过屋面亮瓦投进的一簇光线,都浴在烟气、蒸汽和香气里,变得斑斓而又温馨。伯父在堂屋中间摆好了八仙桌、椅子和条凳,摆好了筷子和酒杯。外面叭叭地响起了鞭炮声,好响、好长。那是谁家开始吃年饭了。我和弟妹们急了,不时跑到厨房门口偷看。终于,菜上齐了,祖父也上席了,伯母经几次催,也上席了,一大家十几个人喜笑颜开地围坐在一起了。这是一年一次难得的团团圆圆。伯父拿出长长一挂鞭炮,在门口点燃。鞭炮也点燃了一家人的欢乐、喜悦、和新的期盼。但愿人长久,年年有今天。我们小辈中能用言语表达的,纷纷祝福祖父祖母福如东海;祝福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心想事成。
傍晚前,伯父张罗着在大门边贴好春联,在门上檐口正中挂上风雨灯。门上的大红春联被灯光一照,愈发红亮。门前的巷道,也被照得一片光明。随后,又给大水牛的一对牛角,都贴上了一圈红纸。那是家里分养的牛,又长又弯的牛角,贴上一圈红纸后,竟然显出一种祥瑞和神气。伯父特意扯来一捆新稻草,放到牛的面前,并长长作了一揖。当时我想,牛也要过年了。伯父说,犁田耙地,从春到冬跟农人一样,牛也辛苦了一年。它累了,疲劳了,又不会说,所以要细心爱护它。
这个晚上,是中国年的三十夜,俗称除夕。家里所有的房间,包括灶房,全亮起了油灯;堂屋正面的香案上,两支大红的蜡烛也点亮了;一时间,是红烛高照,灯火辉煌。祖母说,今晚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守岁要亮堂堂地守着。她对围在身边的孙儿孙女说,过了这个晚上就是明年了,那你们就又大了一岁。你们长大了,再过的年就会更好。嘻嘻,我们又要长一岁了,那我们就祝祖父祖母越活越年轻。这个晚上,是我们兄弟姐妹最开心、最尽兴的时候。伯父拿出一大挂鞭炮,解散成一个个的;又点燃几支香,分给我们,让我们放鞭炮玩。鞭炮的噼叭声不绝于耳,引得我们不时哈哈大笑。胆小的妹妹,先是捂着耳朵,见哥哥们玩得高兴,叫喊着也要放,鞭炮拿到手上后,却终是不敢点燃。我的祖父,生着弯弯上翘的八字胡,平日里不苟言笑,小孩子们都有些畏他,背后里偷着称他翘胡子爹。翘胡子爹这时也露出眯眯的笑模样,端出一大托盘京果、花生、麻花等平日里我们少见的东西,和风细雨地招呼我们过去吃。那一刻,我的心情都湿润了。
外面又响起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忽南忽北,忽左忽右,忽近忽远,响声后来越来越密集,最后响成了一锅粥。临近换岁了。旗杆湾,我深深眷念的故乡,经过近一个腊月的聚集,终以这种发力的形式,把辞旧迎新的年味,酿得如此热烈,如此浓烈。

蔡民治,武钢大冶铁矿退休。在家养养花,训训儿,送送孙女上学,炒个股,烧个菜,看下新闻,写篇心得,其乐无穷。曾经是长江文艺的特约记者,笔名宏丹。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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