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私历史：味道的颜色

委托部

小时候听说委托部这个地方，觉得很神秘，后来才懂得其实就是二手店。如果说那个时代的服务行业态度普遍偏差，至少逛委托部就会好一点，因为里面几乎压根儿就没有服务！

印象里摆设着破败的家具和生活用品，根本谈不上什么品相，不过我猜其中或许有上好木料制作精良的器具，因为动荡的运动而被湮没于此，或许灰头土脸站在墙角的大柜就是红木制成，或者那个不起眼的八仙桌就是黄花梨也说不定。

委托部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很难形容，混杂着霉变的气息和死去亡灵的诅咒，所以每一次去推开委托部门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气正不打一处来的飘忽灵魂，走过长长的屋子，还有些亮晶晶的东西总算让这里不同于坟墓，那些东西八成有点值钱，所以摆在这里从来都没有卖出去过，或许是当铺中过当没人赎回的东西就拿到委托部里卖掉，当时送当的人或许眼巴巴期望能够有朝一日将其赎回，或许是先人遗存，或许是爱人所赠，或许根本就不知来由，但终无法让其回到自己身边，因为已经自顾不暇，时间本就是个魔鬼，随时随地翻脸不认人。

轻轻拉开一扇嵌着彩色玻璃的柜门，一缕低回的幽香掺杂着油脂变质的味道萦绕出来让人悲喜交集，精巧的暗盒开启得毫不费力，手抚过去柜内光滑如缎，没有一丝瑕疵毛刺，一切都暗示着这是大家出品，或许是个家境殷实的少女陪嫁，或许辗转奔波从千里之外而来，茫茫人海，不知道那双摩挲过无数次的纤手魂归何处矣。

供销社

且当时，供销社是个高大上的去处，于我而言，其中的味道是煤油味。

定期的，我姥爷会带着我去打煤油。煤油当然是用来点灯的，煤油灯，打回来灌一点点在灯壶之中，灯壶是暗绿色的玻璃所制，不过在油渍浸染下已经辩不得颜色，灯身也因此沉重了许多，我入神地看着灯芯摇曳，能够清晰地看出原来灯花有三个环组成，每一个环的颜色都是不同的，豆粒儿大小的火苗也能够将屋子充满黯淡的光，只留下灯下一圈黑，良久，我想起去摩挲一下灯身，心想万一有神仙出现，可意至身不动，眼皮早已沉甸甸压下来。

其实供销社还混杂了很多味道，有农药的味道，有金属的味道，各种颜色不同，当然金属的味道是亮蓝色的，而六六粉的味道颜色是惨白。还有一些劣等油漆的味道，颜色是漆黑一片。

合作社

合作社是不是跟供销社一个功能啊？我不明白，但味道确实不同的。我去的合作社发音叫做“穆桂英”，但始终在文字上没有落实过，当然那个时代起这么个名字倒也不稀奇。这里头的味道更为繁复，主流底色是酱油醋以及大酱缸和屈指可数的几种调料，在这个底色的铺陈下，点缀上了万紫千红面霜，蛤蜊油，咸带鱼，豆腐盘子（豆腐早卖光了），以及点心的味道，合作社的味道配方一定是固定的，因为多少年之后我推开一个边远小镇仅存的合作社，闻到的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味道，几十年如一日的别无二致，你无法用时间函数来解释，只能轻叹，原来这已经印刷在心里的不知什么位置了。

踏入合作社门槛的刹那，这个浓墨重彩的味道就如同狂欢节的队伍一般迎头撞过来，发出呼啸和呐喊，卷曲而翻滚着，似乎要将一切都包裹起来，然后撕成碎片，在重新掷到狂风之中，大大小小或喧嚣或细碎的声音都流淌成河，闪闪发亮，世俗之间你无法不哭泣，低垂身体，让强悍的味道将自己裹挟，并最终放弃对峙，投入苟且，不堪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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