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所说《我的姐姐》有"打停丧"情节,真的令人匪夷所思吗?

最近,李银河老师以社会学家的眼光,在一篇关于电影《我的姐姐》的影评中,讨论了故事背后的社会学问题之余,文末有这样的一段话指出:

"难能可贵的是,影片还带我们走近了一些奇特的市井生活和民俗。比如在丧葬活动中摆麻将桌招待来宾,看去匪夷所思,令人忍俊不禁。”

李银河

可以看出她对于葬礼中,摆开麻将桌,招待十六方,组织打麻将这个场景大为惊奇的感觉,而且这样的观众,全国可能还有很多。

其实每个四川人看了这个电影片段,如东北人看下雪一样平常,见了李老师看稀奇的样子,才未免会笑死的——要知道"打停丧”,几乎是巴蜀民间丧葬过程中必有的活动,没有一个本地人会觉得奇怪。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习俗,殡葬仪式是最具地方特色的文化之一。

《中国人的性情》一书作者阿瑟.史密斯,曾经以上世纪初美国人的眼光,打量中国人道:

对于重病时日无多的人,西方人会自觉听医生病人需要休息的话,让他一个人清静休养,拒绝和外人联系,也被视为情有可原;但中国人不一样,假如有个人得了癌症,大家会不约而同地去病房,安慰同情他。假如一个人没有在一大堆人的关注下死去,是为不幸。……

《中国人的性情》

究竟哪一种方式对病人更好,因人而异,不好一概而论。然而死者不会发表反对意见了,四川人在葬礼上打牌的这种习俗,可能和中国人重视人情的心理有关。

电影里安然一家,是在号称"蓉城一片月,万户搓麻声”的成都人,其父母因车祸身亡的葬礼上,招待来宾"打停丧"麻将,实在再普遍不过了。

一来,试想一下漫漫长夜,哪怕亲朋好友众多,几个能干巴巴地熬上一整夜?而一上麻将桌,时间好混多了。二是,因为一群人一边在打牌,一边陪伴死者亲属守灵,加上做道场唱玩意儿的,绝对没有对逝者不敬之说。

人缘越好,"打停丧"的人越多,这样一场丧事,在旁人看来,死者很幸福。有众多人来送行,再伴一夜两晚(因为按规矩停丧三天,并非指七十二个小时,而是从死亡到出殡,跨着三天的时间,通常守一晚上或两晚上,第三天五六点钟就出殡了),若冷清清的,未免太孤单了。

葬礼上打牌的人

记得当年二师兄好友小伟因惨烈的车祸死亡,大家都心痛不已。纸厂的年青人几乎都参加了,除了焚香祭礼等仪式,便要四个一桌地坐下来打麻将,你一言我一语叹息其英年早逝,回忆美好的旧时光,一切并不违和。

假如一场葬礼上,一位老人哀婉地说:哥老倌啊,你为啥就不和我们一起坐茶馆唱玩意儿吃火锅了安,晓不晓得三缺一好恼火嘛,着啥子急嘛?……那绝对是铁哥们才有的悲伤。安然的舅舅烧纸的时候也说:(姐姐姐夫等斗二天)大家一起打麻将。

《我的姐姐》剧照

我国民间把结婚叫做红喜事,死人叫做白喜事,有把生死看淡的坦然。摆桌玩牌"打停丧"如同白喜事和唱歌跳舞演小品一样,意在热闹的来,热闹的走。

吾家老爷子一生好牌,生前曾自挽一联:"四方城中今少我,十二殿上又多人。"在他病重去世前专门叮嘱儿孙,一定通知其老搭子些"打停丧",让她们来打最后一场麻将,好热热闹闹地送他上路。

实际上,本地人不管哪家有人去世了,家属都会在门口附近,找一个宽敞的地方停放两天,以方便亲友前来祭拜。一定会支起大棚,摆上桌椅,放上香烟瓜子等零食,供街坊邻居亲朋故友们打牌守夜,直到第三天凌晨发丧后散去。

打停丧的特点是不管是否是熟人,都可以参与。来者都是客,夜间主人家会准备一些宵夜,供帮忙守夜的客人吃喝。

入乡随俗打麻将的外国人

茶馆如果没有麻将桌,似乎是不完整的;宴请没有麻将桌,也是有遗憾的;葬礼没有麻将桌,简直是荒唐的!所以李银河老师不要笑嘛,要晓得输赢不重要,麻将桌,可是咱四川人的社交江湖啊。

打麻将具有四川人的社交活动属性,同请客吃饭一样重要。与其干巴巴地等着开席,不如先打几圈。近些年来婚礼一般要吃早晚两顿,午宴过后,组织来宾成一桌去打麻将或打牌,要么看牌喝茶,成为招呼应酬的最重要内容之一。

比如考察主人组织能力的重要标准,是有没有在开晚宴之前,再去挨桌通知一遍:"准备收刀,最后一盘喽~哦,马上吃饭了哈!”是为主人周道之举。

麻将被四川人打了上百年,意义不仅仅局限于消磨时间。一地一俗,四川人对麻将的爱之深,面积之广,范围之大,堪比东北人无论季节不分时间的小烧烤。

麻将桌还是好的,生活就还有希望。

一家莫得麻将桌的酒店,一定不够高档;一场没有牌局的婚宴满月酒,一定不够圆满,一场葬礼没人坐下来搬砖,那这家人肯定不是正宗的四川人了……

如果说应酬是一门学问,那么除了职场、饭桌、酒局等通用的场合,为四川人写的话,一定要单独加上这么一章节:牌桌上的人情经,还一定有诸如这样的细节描写:

不会打麻将的外地女婿,老丈人老丈母眼头是不合格的;赢准岳父母的钱,更是不懂世故人情的傻娃子;不凑在一起打麻将的姐妹,是塑料花姐妹;不伙斗下属打麻将的老板,是脱离群众的领导;能在麻将桌上六亲不认的人,算不得无情,要打完了才笑嘻嘻地将筹码扔回去,说算了嘛,这才是正经的一家亲啊。

不会打麻将的外地女婿,老丈人老丈母眼头是不合格的。

因为四川人和麻将桌,从生到死一生相伴,从未缺席,打的是麻将过得是生活;一定要对"打麻将是应该的"表示理解;可以不打麻将,但不能反对别人有节制,合理地打麻将,这才是四川人该有的态度。

所以,不妨借用一下李银河老师的话来结尾:从普通观众的角度看,《我的姐姐》是一部非常好看、深深打动人心的影片……"打停丧"这类民俗还好,虽然不属于普遍性接受范畴的细节,这样的事情,可能会令外文化的人难以理解,很难搞清这背后的逻辑。但对于四川观众来说,理解起来就全无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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