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旅社:第三产业苦乐篇(厦门城建百年   二十七 )

大千旅社

图 1:大千旅社旧照

海后路春光酒店旧名“大千旅社”。创办于20世纪30年代,其时旅社情况大略如次:

商号:大千大酒店

创立沿革:厦门为通商大埠,商业繁盛,甲于全省,近且新兴都市,为华洋往返必经之地,对于大规模之旅社,尚属不多,致千里重洋跋涉之各界士女,每苦无舒适栖身之所。该店主人有鉴及此,为欲使各界往返便利起见,不惜巨资,特创办于本埠海后路。周围二百余方丈,开幕至今四周年,设备极甚完美。

基金:国币80万元

营业种目:旅社、中西大菜、各色烟酒

地址:厦门海后路

创办者:曾仰望

成绩概况:逐年均有盈余

特种要项:该店地居海滨,交通便利,居住事宜,招待周至,自建5层大厦,房间百余号,为现代最新式之设备,单房2元至10元,一律7折计算,为厦门唯一之大酒店。[1]

图 2:《厦门名胜摄影大观》大千专页

大千开山者,实为曾仰望之父曾上苑。

曾上苑,杏林曾营乡人。年少家贫,下南洋谋生,从业米行,竟至发达而成缅甸巨富。清宣统三年(1911年),曾上苑因捐资助学被闽浙总督松寿奏报朝廷,请求褒奖。奏文道:缅甸中华商会议员、仰光中华学堂董事曾上苑,“于本年三月间,由仰光教育总会派遣回闽调查学务。因闽省城中等商业学堂拟附设华侨商业学堂经费不敷,特为捐助七兑洋银二千元”。所谓的“七兑”洋银,是当时潮汕地区发行的纸币,曾上苑捐出的二千七兑银,据松寿说,可折合库平银1365两有余。松寿说,曾氏虽称“不敢仰邀奖叙”,但朝廷却不能埋没他“急公好义之忱”。根据朝廷往例,建议“由俊秀给奖监生,并加道员职衔”。即授予平民出身的曾氏以监生学历,并享受道员的政治待遇。文末朱批:“该衙门议奏,钦此。”[2]

1919年,曾上苑“携巨资返乡,定居鼓浪屿安海路38号,建西式别墅数幢。曾上苑积极参与闽南交通运输等公共事业建设,相继投资创办厦门电灯公司、自来水公司、民产公司、东方汽水厂、漳嵩汽车运输公司。1930年,发起创办同马灌角汽车路公司,拥有汽车8辆,每日自同安经马巷至小盈岭往返18班次,自同安经灌口至角尾往返8班次,缓解了闽南沿海地区商旅不便的间题。斥巨资在轮渡海滨建造一座功能齐全、高档豪华的四层大楼,即大千旅社,名噪一时”。[3]

树大招风。风头劲健的大千旅社,却为曾氏引来祸端。1934年3月17日夜,曾上苑遭匪徒绑架。消息传出,瞬间成为社会头条。事后,据曾上苑本人向报界透露,事件之过程如:

3月17日晚曾氏由大千旅社出,欲乘自备汽船渡鼓回家。已有二陌生人在船,称为司舵、司机友人,想搭船渡鼓。船至中流,忽见汽船后拖一小舢板。顷刻,舢板内跃出4人,执有器械。4人跃上汽船,控制住曾与司舵、司机。汽船改道往大屿方向驰去。船抵大屿,登岸,已有20余人守候。在草寮中,蛰伏三昼夜。20日晨,一行人分乘三艘帆船,行径崩坪尾、过宝珠屿,至吴灌(鳌冠)登陆。再经新垵、下洋(霞阳),行走山路,最后抵达同安、长泰交界的天柱山。山居4日,有4名匪徒日夜看守。曾氏窥见其中有一人,常受同伴欺压,似乎可为内援。于是“托其转央其兄为线人。并告以果得脱,当重酬。得其同意,其兄乃为予带书至厦”。曾氏长子曾仰望得信之后,26日晚赶至同安,向驻军请求派兵解救。驻军当即派兵一连,约150人,由线人为向导,27日午前赶到天柱山。“时众匪外出,留守者仅二匪,为报线二人绐(骗)出击毙,予遂被救脱险”。[4]此后的事,报端又有报道:

大千旅社东曾上苑,自由同安脱险返厦后,客有往访者,其家人辄以病辞,及戚亲非最密切者,亦不获见其一面,故外间遂多认为曾果患病,实则曾于返厦之越日,已乘轮远渡重洋,仍过其“番客”生活矣。[5]

倘若只有饮食住宿,偌大的大千洋楼就太平淡了。能让大千名声鹊起的,还靠它顶层的“黑猫舞场”。

自打厦门开放为商埠,娱乐精神便日渐渗入岛民细胞。1928年鼓屿已有营业性舞场之设:

厦门鼓浪屿近亦有跳舞场一所,附设于“美国旅馆”之中,租金每月170元。主办者为上海银行界名人黄奕住君之公子。该场自开幕以来,营业极佳。每晚收入,可达700元之多。开销而外,尚可余数百元。缘厦门之有舞场,以该场为最早,且至今尚无继起者。[6]

“幸运”衰落,“黑猫”“蝴蝶”竟起。二家都从事舞业,东家也都是台湾籍民。黑猫之状况为:

查黑猫舞场之舞女,多聘诸上海、日本、菲律宾、台湾等,有名舞星一供翩跹起舞。门票概免,一元三跳。其营业时间每日下午9时起至2时止。其外,冰水茶烟约须5角以上。但逢每星期三、六、日,7时起9时止,开茶舞会。唯于星期三茶舞会后,是夜由10时起至12时止,特举行黑灯舞,并有奖品,以资鼓励。每月又有举行一次化装会,助一般舞客之兴趣。现该舞场经理曾金猬为谋营业发展,拟扩大场所,设计种种新式布置,完全改良现代化之用具。另有加聘各地最著名舞女,现设有菲律宾乐团伴奏。[7]

所谓的“一元三跳”,即是购买一元钱的舞票,即可与舞女共跳三支舞曲。舞女再凭舞客所给的舞票,兑换报酬。有些舞客跳得抽风了,一跳数票的事也不少见。

黑猫的竞争对手蝴蝶舞场,设于思明南路的南星乐园顶楼。南星乐园是当时厦门为数甚少的五层楼房,“楼上可演京班电影,又设旅馆、跳舞场、中西餐馆等,破天荒用电梯升降”。[8]这等电梯,遂成为当时的广告噱头。

蝴蝶在思明南路,地处市中心,舞场面积,可容舞客一二百人,乐队六名,均斐列滨(菲律宾)人。演奏歌曲,尚可一听。舞女计有上海、台湾两帮,总数卅余名。申籍以空谷兰、华美云、金蕙芳、朱飞媛、崔赛莲,姊妹等色艺较佳,台湾中以招弟、金弟最为出色。金蕙芳曾受过中等教育,文墨颇好,人亦和气,尤擅歌唱,《夜来香》《人面桃花》两阕尤为拿手好戏。每歌此曲,掌声雷动,风头极健,有厦门舞国歌后之誉。该场人才完整,招待周到,场主又善经营,上月由一元三跳,为五跳,坐台五元,茶类三角,每逢星二四六日举行茶舞,奉送茶点营业方针,显然系在模仿上海。[9]

图 3:南星乐园旧照

其时,觊觎厦市舞业市场的也大有人在:

厦门舞场有蝴蝶、黑猫两家,虽然设备尚称完备,但苦于每元三跳,价格过昂,经济情形稍次者只好望洋兴叹。最近有人计划在中山路大华饭店筹设一个较大众化的舞场,资本预定一万元。场即设在该饭店六楼。舞女方面,将聘上海和台湾各若干人,并以住在该饭店之舞女为练习舞女。舞票为谋大众化,法币一元可买六张,万一因特殊原因,营业性质之舞场不克实现,则将在三楼,设一非营业性质之舞场,不备舞女,不雇乐队,而以留声机代之。这个舞场的设立,乃为便利旅客起见。凡该饭店旅客,自携伴侣或征召妓女者者,都可以在场中翩翩起舞。咖啡一杯只收两毫,其余酒菜等物都照该饭店定价出售,当然最大的目的,还是想于酒菜和饭食方面增加饭店本身的营业收入。[10]

作涉足其间之想的,还有新兴的“厦大旅社”:

厦门舞场有蝴蝶、黑猫二家,营业尚不恶。最近厦大旅社东洪雪堂,亦注意及此,特将六楼加盖,改设舞场,设备华美,布置整洁。日前以其妻招治名义,呈请驻厦门日领署准予设立舞场,供人娱乐。盖洪之厦大旅社,系以招治名义向日署备案也。惟日领则予以驳回不准。洪复以其友名义,向法国领事署请发舞场营业执照,法领花芬嫩又批驳不准。[11]

时局动荡,舞场遇冷。1937年中日交恶,日侨撤离,黑猫舞场宣告关张。等得1938年厦门沦陷,台民曾金猬重返厦门,昔日舞池却已花落别家。

市内之正式舞场,唯蝴蝶与羽衣两处。蝴蝶经营已久,而羽衣可谓新进。各场舞女有二三十名之数。该两号立场实有些不同。蝴蝶近于应付华方,而中日兼顾,址在思明南路(甕菜河),经理郑德铭,三楼咖啡馆,四楼舞场。舞女概属沪女以及台湾与本市之女性。羽衣多日女,而台湾女性亦有之。址在海后路大千旅社四楼,石川兵马氏个人经营。于二十七年十一月三日开业。各场舞客络绎不绝矣。[12]

“蝴蝶舞场”故名依旧,但所在的南星乐园却变名“大千娱乐场”。1941年出版的《新厦门指南》如此言曰:

该场在本市思明南路(甕菜河),于民国二十八年七月开办。其创设主旨,乃在于以高尚娱乐,谋联络地方绅商各界情感,藉共策发展。一面辅助地方繁荣,振兴市面建设,期达到整饬地方秩序,拥护民生安乐。及二十九年八月,复再改组内部,加强规模,推举曾逊臣为董事长,以及董事若干人。经理辛玉琮。自是,机构益加坚实,成绩日著。……[13]

图 4:“大千娱乐场”广告

娱乐场“成绩”的背后,却是无尽的罪恶:

该场主要业务为经营特种赌博,如天九、三中宝、八面仔、番摊等,种类繁多。赌场内设烟具,供人吸食鸦片,以广招徕,因此生意日旺。该赌场从中课水,每月获利多至百余万元。以半数捐献伪市府为经费,余由股东及伙计分得。查敌伪设立大千娱乐场,旨在毒化我民众,意志薄弱之青年沉溺烟赌,不知凡几。[14]

娱乐场之罪恶,钟文献的《厦岛沦日百咏》可以为证:

开场诱赌害民深,刻剥脂膏本异心。欲得虎伥为号召,故罗败类旧绅衿。

[自注]伪敌大千赌场经理先用吴石卿,继用曾逊臣,其他重要人员俱是厦岛故家,坑害同胞罪不容诛。[15]

图 5:“南星”今景

抗战胜利,百业复苏,厦城舞业重整旗鼓。其时打出旗号的舞场有百乐门、仙乐、国泰和好莱坞4家。“一个在青年服务社楼上,一个在大夏旅社楼上,一个在大千楼上,一个在思明南路以前南星戏院的旧址”。[16]设在大千的叫“仙乐”,继而又改称“复克”,门面改卖咖啡。弃舞从饮,全市舞场皆然。此事皆拜时下“禁舞”所赐。

(民国)三十五年六月中旬市政府突下一张禁令,说奉省政府命,以跳舞为奢侈娱乐,糜烂青年生活,而专业舞女中,多充斥淫娃荡妇,破坏风纪,莫以此为盛,特加严厉禁止。舞厅的经理、大班、洋琴鬼,接奉这道命令,虽然也曾一时如丧考妣,但他们有的是偷天换日的本领,停止营业不到一星期,地下舞厅产生了。他们挂着“酒楼”“咖啡室”的招牌,暗地里仍是蓬篷拆拆。当时警察局,曾为这事大伤脑筋,遂重申严令,从事破获。于是,他们不得不暂停营业了。这时,舞女慌了,大班慌了,洋琴鬼慌了,急急忙忙组织了一个请愿团,由五六位红舞女代表,晋谒市长黄天爵、社会科长丘启明,并招待新闻界,请求设法救济,并请代为解决职业问题。然而,禁令是一问题,救济又属另一问题,结果是“不准所请”。

碰巧在刚要禁绝的时候,海上忽来一只美国军舰。大家知道,洋鬼子的脚底是滑溜的,到达一个都市,没有舞跳,比坐牢还苦。这时当局为顺应英、美、菲使馆的要求,为“维系国际友谊”,乃在严令的条文下,加注了一条:“为适应友邦人士需要,国际联欢社每星期六准开一次茶舞会。”于是,一般舞男舞女,便群趋于国际联欢社(即前仙乐舞厅)。

由于国际联欢社“周末茶会”的按期举行,惹动了商人们的生意经。渐渐的,各舞厅又复活了,不过所不同的,是变成地下舞厅。这时,偏巧当局财政收支不平衡,为了多收一点娱乐捐来挹注,也就半闭着眼睛任他们去干。于是,由秘密而成公开,蓬拆之声,日夜不辍,只不过人们不能看到有“舞厅”或“舞场”字样的招牌罢了。这样热闹了近半年,不知是谁向省里告了一禀,省主席刘建绪大为震怒,严下手令,彻底禁绝。于是便于去年夏末又宣判了“死刑”。[17]

与禁令“捉迷藏”的,除各色“咖啡厅”外,还有“海关俱乐部”“军民体育会”等等。甚而至于,地下舞会登上地面。1949年4月报章消息:

这几天来,舞场蓬拆拆的生意非常好,但“门票”的收入却非常坏,成了一个反比例。顷据市商会负责门票方面之经手人云:最近发现大批流氓白票入场,非但耀武扬威,而且时常肇事。军警虽然均在场监督,但也无可奈何。又另有一批公务员,佩有徽章者,均不买票。门警稍予理会,即遭恶骂。闻主持门票之有关方面,拟电请宪兵团加派人马监督。否则“收入很少”,将来驻扎本市的军宪警副食,将无法供应。[18]

是年8月,《江声报》消息:

时局紧张声中,本市盛极一时的舞场,已步入萧条的境地。公子哥儿们在烽火漫天的今日,亦无心蓬拆拆了。最近本市丽池等舞场纷纷呈请军副差补会,请减轻军副的负担数字,否则行将闭门。[19]

闹腾多年的“蓬拆拆”,真的要停歇了。

图 6:昨日“大千”,今日“春光”


[1]《厦门名胜摄影大观》,1935年。

[2]《闽浙总督松寿奏侨商曾上苑捐学请奖片》,《内阁官报》宣统三年九月,《内阁官报分类合订本》。

[3]《厦门华侨纪事》第214页。

[4]《厦门被绑华侨曾上苑脱险记》,《申报》1934年4月1日。

[5]《曾上苑远走高飞》,《昌言》1934年4月19日。

[6]民德:《鼓浪屿之幸运舞场》,《中国摄影学会画报》1928年第4卷第166期。

[7]《最新厦门快览》食宿游览跳舞场,1935年。

[8]《最新厦门快览》厦门市街。

[9]《厦门舞市》,《跳舞世界》1936年第1卷第11期。

[10]《厦门将新开跳舞场》,《电声(上海)》1935年第4卷岁暮增刊。

[11]《舞场鼎足而三难》,《厦门大报》1936年5月13日。

[12]《新厦门指南》娱乐舞场。

[13]《新厦门指南》娱乐。

[14]《闽台汉奸罪行纪实》辛奸玉琮。

[15]钟文献:《厦岛沦日百咏》坑害同胞。

[16]《厦门舞场辞典》,《厦门日报》1947年12月18日。

[17]《厦门“秘密”舞厅前赴后继》,《周末观察》1948年 第5卷第5期。

[18]《舞场是厦门缩影》,《厦门大报》1949年4月19日。

[19]《本市舞场步入萧条》,《江声报》1949年8月25日。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