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大观:八尸九命案(下)
却说两广总督孔大鹏,居官清正,听到这首童谣,即派手下查找梁天来问话。天来见到孔大鹏,一边哭一边诉说了冤情,又把所抄的呈词批语呈上。孔大鹏看完一宗,问一番话,天来逐一对答。孔总督道:“你且回去,补个呈词,送到我衙门里去,听候传审,本部堂为你伸冤!”天来叩头谢恩。
孔大鹏接到呈词,马上拔了一支令箭,委本辕巡抚、千总率领刀牌手,飞速到谭村拿人。凌贵兴一伙因为抚院里的官司已妥,满心欢喜,正大排筵席庆贺,恰好被一网打尽,连夜被解到省城。
次日两司府县都来上辕,孔总督问起梁、凌一案,黄知县已吓得一言不发。刘太守便道:“据卑府看来,这是挟嫌诬告。”孔大鹏也不多说。等众官退去,他便开堂亲自审讯。这伙无赖,也有略供一二的,也有全行抵赖的。
到了晚上,却单叫喜来一人问话。开始喜来尚在狡辩,后来便默默不言。孔大鹏道:“你是家仆,若是好好地从实供了,我一定设法替你出脱。你如执迷不悟,你们这伙人总有一个供出来的,那时我把你当作盗伙,从严惩办,你可不要怨我!”喜来哭道:“青天大人,当真的出脱了小人,小人情愿实供!”孔大鹏道:“供了自然出脱你。”喜来又叩了个头,便一一供出。孔大鹏令记录在案。
次日众官又来上辕,孔大鹏叫一概挡驾,只请臬台、首府、番禺县,到签押房相见。孔总督叫把喜来带来,当堂问道:“喜来,你昨夜的口供,都是真的么?内中可有谎话?”喜来道:“句句都是真的,不敢撒谎!”孔总督令:“你照样再说一遍。”喜来无奈,只得又把昨夜所供,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听得焦、刘两个,只是诧愕,黄知县更是如芒刺背。后来听到喜来说送金银行贿的话,三人犹如青天起个霹雳一般,吓的手脚都冷了。孔总督道:“此等重案,全部案卷,要咨送刑部。等到结案出奏时,少不得要逐条叙出,连那得赃银的也要办他一办。就是萧中丞那里,我也不敢回护,只听皇上的旨意和部议罢了!”
过了几天,全案人犯都画了供,只有熊阿七、简勒先两人,不曾获案。孔大鹏下令,叫火速缉捕,即日到案。正要发落时,忽然接得一道上谕,因为山东黄河决口,要孔大鹏立即前去督工修理,所有两广总督印信,着交与萧抚院署理,孔大鹏不敢停留,即日料理交卸动身。因想起省中各官,都是受过贵兴贿赂的,交了出去,恐怕又去弄手脚,因此加了一道札子,将全案人犯,解到肇庆府寄监。并交代:“等人犯齐了,即刻定罪处决!”一一交代明白,方才请萧中丞来接了印,立刻起马动身。谁知他这一去,十万金再沉九命冤。
六
却说简勒先在肇庆,专贩私盐,打听得凌贵兴的案子发作了,不免暗自害怕起来。后来又听到全案都送到肇庆来,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到府监里,花了几个小钱,去探望贵兴等人。贵兴大喜道:“简兄来得好!你在这里多年,或者可以同我想个办法。此时不论钱多少,只要能帮我把案翻过来,哪怕十万、二十万,我也不惜!”简勒先点头答应,作别而去。
简勒先同肇庆府的一位杜师爷原就很熟,当下便去试探。杜师爷道:“听说雷琼道将近满任,本府打算要谋升,我便跟了他去。”简勒先道:“不知几时可去?我也来给师爷钱行。”杜师爷道:“早呢,谋的人也多,只看谁的钱多,就谁去罢了。这里也不过这么想,钱还不知在哪里呢!”简勒先趁机道:“钱倒不愁,只要本府大人肯用。”便把贵兴一案,大略说了一遍。又道:“他此刻十万八万都肯出的,只要翻过案来!”杜师爷沉吟道:“我们做中的好处呢?”勒先道:“断不能少给!”杜师爷当即答应了。
原来这杜师爷是本府的亲戚。当下到府衙里,和连太守说了案情。太守道:“这个案子是由孔总督交下来的,恐怕难办。”杜师爷道:“这个案要依了孔总督办下来,省城的官,包括萧抚台都要带累的。我们把此案翻了,萧抚台断不会追究,而孔大鹏去山东修理黄河,办得不好,说不定革职充军;即使办好回省,我们也远走高飞了。”连太守听了这番话,便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杜师爷见了简勒先便道:“说便说妥了,只是要见了银子才好办事。”简勒先将这话转告了凌贵兴。贵兴大喜,当即让勒先星夜到谭村去取银子。
次日早晨,简勒先便明目张胆地把那十二万银子,抬到了知府衙门里。连太守的黑眼珠子,看见那堆积如山的白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利害?即刻派差传梁天来到肇庆听审。天来到了肇庆,连太守含含糊糊地问了两堂。贵兴等众人,尽翻前供,连太守便把一干人犯尽行释放。
梁天来回到谭村,滴水不进,大病一场。凌贵兴等人欢呼畅饮,手舞足蹈,都盼梁天来一病不起,呜呼哀哉。这日正在作乐,忽见简勒先闯了进来,大叫:“祸事临头!你们还在这里寻乐么?”当下便把他在佛山看见梁天来暗中进京告状之事说了。这一下,可把众强徒的酒都吓惊醒了。大家七嘴八舌,一时没了主意。还是区爵兴阴狠毒辣,当下献计道:“如今之计,只有截杀一法,叫人兼程赶到南雄岭等要道候着,见他来时,便一刀了却。”凌贵兴道:“这岂不是又要闹出一条人命案?”爵兴道:“已经弄出七尸八命,都不怕他,难道再杀个把人,就胆小了么?”贵兴道:“这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无可奈何的了!”
当夜,区爵兴派熊阿七、尤阿美四人到南雄,又叫林大有、叶盛四人走和平岭,随后对喜来道:“我给你这封信,你到南雄时,可上千总衙门去投递。南雄千总刘升,与我有八拜之交,这件事我全托他代办。你带三万银的汇票,以备打点。”又对熊阿七等人说:“你们到了南雄,就往关上去住。探得天来过关时,便报给关上人知道,自有害他的法子,不必你们动手。万一天来不去南雄,走了和平岭,自有林大有对付。”爵兴调拨停当,各人依计而行。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多天。一天,尤阿美突然踉踉跄跄跑来,气喘吁吁地报道:“凌大爷,不好了!喜来拐着三万巨款跑了!”这下差点把贵兴和爵兴气晕了。爵兴当即又打了一张五万银的汇票,带了尤阿美向京都赶来。
走了六天,到得南雄,区爵兴便投到朱怡和客店里住下,常与一位叫苏沛之的客人饮酒谈天,混得很熟。饮酒之间,爵兴问道,“十几天前,有一个名叫喜来的是否住过这里?”沛之道:“不知区兄问他作甚?”爵兴道:“他是拐子,拐走了一笔巨款。”沛之惊道:“还有这等事?”爵兴略一停顿又问:“还有一位姓梁的,名叫天来,不知沛之兄可曾见过?”沛之道:“可是有五十多岁,面目瘦削,头发苍白的么?”爵兴道:“正是,正是!”沛之道:“弟在此处住了近一月,半月前有这么一个人,住了三天便走了。”爵兴道:“可知他哪里去的?”沛之道:“听说是进京。不过此人气色不好,只怕活不久的了。”爵兴道:“沛之兄善于风鉴算命么?”沛之道:“弟自幼就学了星命堪舆,至于看相,更是余事。”爵兴道:“既如此,就烦与我卜一个课好么?”沛之问了区爵兴同梁天来与喜来的瓜葛后,说道:“令亲的讼事,尚未可定。但弟有一句话要奉告,只是不便直说。”爵兴连忙道:“弟正要请教,有甚见教,但求直说。”沛之道:“看老兄的气色,百日之内,不免有牢狱之灾。此番进京,只怕恰恰要碰上。弟学就了风鉴,并不是同江湖上的一般,信口乱道,一味恭维,却欢喜教人趋避。”爵兴问道:“依兄指示,弟且不进京,但不知暂时躲避,要往何方为好?”沛之道:“兄若不辞跋涉,总要离了广东才好。依弟愚见,不如往湖南暂避几时。”这区爵兴本已作恶多端,生怕报应,听了此话不由不信。即日便向湖南长沙而去。
沛之见区爵兴去后,不觉拍手呵呵大笑,赶忙走到后进一间小楼去寻一个人。你道他寻的是谁?正是进京告状的梁天来。
原来梁天来假装有病,是为着悄悄地赴京告御状。他到了南雄,投到朱怡和客店里歇宿,谁知当夜便看见喜来也来投宿,不由大吃一惊,所好的是喜来并未看见他。天来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想到喜来必是盯他梢的,心头又气恼,又忿愤,不觉流下泪来。他在房里的抽泣声,正好被住在隔壁的苏沛之听见,便走进房来,同情地安慰开导他,他也只好把“九命奇冤”的事略说了一遍。苏沛之听毕,不动声色地走出来,用下卦、相面之法进入喜来房里,道:“尊相后福却是不浅,并且发财就在眼前。但只一层,气色上面却吉凶相混,财气已经旺极,却又有一重晦气罩住。这一重晦气,不是疾病,便是官刑。倘若做下恶事,最要小心提防!”喜来听了,一夜恶梦迭生,心惊肉跳。左思右想,直到五更,忽然打了个绝念:“不如应了那相面先生发财的话,拐了那三万银子,到别处去吧。我放过了梁天来,也算做了好事!”于是,天刚亮就和沛之及店主告别,动身到南昌去了。等他走后,沛之即命自己的一个同伴,一路跟踪而去……
话再说回来。沛之见老奸巨猾的区爵兴都被他说走了,便来到天来住处,呵呵大笑,告知原委。天来十分感激,打算第二天就动身。沛之道:“喜来那厮,是从旱路走南昌的,梁兄你明日过岭之后,可由水路前去,以免再在路上遇见。”天来一一应命。次日天明收拾过行李,想寻沛之告辞,谁知他已经在天尚未明的时候,动身到省城去了。天来很是诧异,也不明个中原因,只得起程往北京去了。
七
却说苏沛之出了客店,一路晓行夜宿,来到省城,寻个客栈住下,便雇了船,到谭村去访贵兴。恰好贵兴在家,集了一众强徒,饮酒议事。原来由区爵兴派往南雄,平岭的几拨人,都已陆续回来。不料爵兴自己却到湖南去了,贵兴好不气恼,宗孔更是大骂不止。
正在此时,忽报有一人带了区爵兴的信求见,贵兴忙叫请进来。苏沛之见了贵兴,举手施礼,将爵兴的信递过去。贵兴拆开看过信,气也消了,对沛之道:“原来爵兴到湖南去,就是由先生指示的。先生这般高明,以后诸事,都要请教的了。”贵兴便命洗盏更酌。酒筵散了,贵兴道:“先生在南雄,想来早知我与那梁氏一案。但这回梁天来进京御控,不知可有大碍?望先生指示!”沛之道:“这是凌兄过于烦心了!君门万里,谈何容易,便可以御控!何况梁天来这人,弟曾见过一面,看他气色,衰颓已极,晦气满面,一定不久于人世的了。莫说御控,我看他的寿命,只怕还不及到京呢!”贵兴听了大喜。正在此时,林大有插话道:“此刻爵兴到了湖南,喜来跑了,万一天来果然告准了御状,派了钦差来,到那时再打点,那就迟了。万一打点不来,岂不是束手待毙?不如先派一人到江西境上去等,等钦差过境时,就在那里打点,打点妥了,自然就安然无事;万一不妥,即刻飞马回来报信。我们预先雇定了海船,一声警报,就乘船出海。走澳门,去新加坡,管叫他钦差也无法可施。”沛之拍手道:“此计大妙。然而我看没有打点不来的钦差。俗话说得好,黑眼睛看了白银子,哪有不动心的道理呢?”一席话,直乐得贵兴手舞足蹈,相见恨晚。贵兴当即留下沛之,要同他商量对付梁天来及钦差之法。谈到投机之处,沛之不在意地问起从前打官司的事,贵兴便取出历来的案卷给沛之看。沛之看一卷,问一卷,问他行贿多少,贿过何人,看到肃抚院的一卷,就提及李丰。贵兴猛然想起到江西去打点钦差的,非李丰不可。
次日到了省城,贵兴便叫人去请李丰。两人见面以后,贵兴便把沛之介绍给他相识,然后设宴请酒。贵兴对李丰道:“梁天来进京御控去了!故此要烦你走一趟江西,倘是告准了,一定派钦差来查办,你就在那里迎着钦差去打点。至于上下所需费用,要多少是多少。”李丰道:“几时去呢?”贵兴插嘴道:“自然早点。”沛之道:“李兄气色极佳,今年又交入印堂运。这番到江西去,说不定还有意外的喜事呢!”李丰道:“既然如此,我后天便走。”贵兴大喜。当下又饮了一回,方才散席。沛之便要告辞,贵兴苦苦相留。沛之只说有事,改日再来奉访。贵兴问了住址,又送过十两银子,沛之哪里肯受?辞了出来,回到客栈,自去干他的正事去了。过了两天,贵兴一面让林大有去雇海船,一面便叫人去请沛之。去了许久,回来却说:“那苏先生只在客栈里寄存行李,寄了两天,就搬走了。问搬到哪里,客栈里的人也不知道。”贵兴甚是疑惑,还望他自己再来,谁知等了几天,毫无踪迹。
再说那林大有离了贵兴,正要去雇海船,却来了两个南海县差,拿了硬签把他捉了去。贵兴听了大惊失色,急忙派简勒先等人去打听,等到天黑时分,仍打听不出个究竟来,连衙门里的熟人也不知为何要捉拿林大有。事不宜迟,贵兴又让他们前往臬台衙门去打听。
当夜三更时分,简勒先气喘吁吁地回来报:“这件事很离奇!府里打听过没有,道里也没有,只听说臬台衙门里昨天晚上捉了一人,也不知安置在什么地方?听说这位新臬台,十分严正,此刻衙门里的人,一个个都心怀鬼胎呢!”贵兴惊讶道:“几时换的新臬台?姓什么?”简勒先道:“是前天接印的。焦臬台已经调浙江了,新臬台姓陈。”贵兴一夜不曾合眼,心中犹如辘轳一般,忧这个,虑那个,越想越害怕起来。
贵兴这里,又想起苏沛之,叫人四面八方去找,却哪里寻得出来?简勒先多方设法,才打听出一点眉目,对贵兴道:“这件事,臬署上下,除了臬台以外,就是当日到南海县去提人的两个狱吏知道,不过,狱吏也只知是个要犯,不知究竟为了何事,也没有个原告。连里面的师爷,也有许多并不知道有这件事的。我测度,想是这位臬台,久已知道大有这个人,这回是访拿地痞捉走。”贵兴听了略为放心,自以为是个读书人,断不至于把他派在地痞之内。又想既是访拿地痞,或者不会涉及自己一案,因此心神定了一定。过了些时,虽然探不出大有消息,却也没有别的动静,慢慢地贵兴就把疑惧的念头全忘了。
冬月中旬,忽然接到李丰从江西专差飞报的一封信。贵兴连忙拆开看阅,上面写着:
使节已抵江西,仍是前督孔公。幸副使为家叔,得以进言。款已收受,允为通融办理。足下宜先邀集众人,练习口供,并多邀邻近居民作保。此乃家叔切嘱,至要至要!仆现随侍家叔,当与使节同来也。
贵兴看罢,大喜道:“我看今番梁天来再奈我何!难得钦差恰是李丰的令叔,这回差他去得好也!”于是重赏了来人,约了一众强徒,到谭村商量口供。当日齐集大堂上,少不了又是肥鱼大肉,供养起来。又邀了村中几个有年纪的人来,央他们作个保证。答应给每人先送十两,等事情了结,再行重谢。一众都是村中穷民,向来受他欺压,一个个只得点头应允,聚众到晚,方才回去。到晚上又欢呼牛饮起来。正在酒兴畅酣时,忽听得内外一声炮响,四下里火把齐明,拥进一群人来,吓得贵兴手足无措。
八
却说贵兴和众强徒定睛看时,来的人一个个都穿着号衣,那号衣上写着“韶州总镇亲兵”六个字。贵兴又是惊慌,又是疑惑,一时不知是甚祸事。往日穷凶极恶的众强徒,此刻也一个个呆住了,都俯首就缚。随后踱进来一个戴水晶顶子的官儿,戎服佩刀,便问:“都拿下了没有?'众亲兵答道,“都拿下了,不曾走了一个!'那官儿取出一张单子,站在当中点起名来。凌贵兴自然是头一名,其余便是凌宗孔、尤阿美、熊阿七、黎阿二、简勒先等,共计十八人。那官儿点过名,又看着那单子问贵兴道:“还有一个林大有,一个区爵兴、一个喜来,哪里去了?”
贵兴此时已是面无人色,心中暗想这是哪里说起,莫非是梁天来那一案?然而李丰来信,明明说是钦差收了礼,为甚还下此毒手?倘若是那一案,也应该是县里差人来提,干韶州总镇甚事?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心头上小鹿乱撞,所以那官儿的问话,他未曾听见。那官儿又大喝了一声,再问一遍,贵兴方才答道:“林大有犯了案,被官府捉去了,区爵兴到了湖南,喜来早就逃走了。”那官再不追问,驱赶着众犯,走到河边,下了快船。众水手撑篙打浆,飞也似地赶到省城,把他们押到臬台衙门里。贵兴一伙进入内监,犹如当头打了个闷棍一般,仍在纳闷,疑是作梦。
原来,梁天来到了北京,便到都察院投了呈词,都御史陈式收了一看,见案情重大,又关碍着广东许多官员,心中犹疑不决,所以搁了三日,尚未批出。这一日到朝房伺候,恰好遇见孔大鹏黄河工竣,回京复命。陈式便对大鹏谈了这件事,大鹏惊道,“这个案还未结么?”陈式道:“梁天来现在来京御控,我因为这案情太大,牵涉的人多,所以未曾批出去。”大鹏道:“赶紧批准了入奏!这是兄弟亲自提讯过的,全是实情,不知后来怎么翻了。不能为牵涉人多,就把这个重案搁起来!”陈式道:“再商量吧。”大鹏道:“不必商量,只管入奏请旨就是了。贵院不奏,兄弟明日就越俎了。”吓得陈式诺诺连声。
散朝之后,陈式回到都察院,赶忙把天来的呈词批准了,又委了两员御史,把天来传到案下,问过口供,与呈词无异。连忙起草了奏稿,便去呈递。雍正皇帝看了奏本,不觉大怒。恰好这日孔大鹏也被召见,皇帝问了几句黄河工程的话,便问起梁天来一案。孔大鹏奏道:“此案经臣在两广总督任内时,亲提问实,凌贵兴挟嫌纠众,闹到梁天来家,攻打石门不进,便用火烟熏死七尸八命。梁天来遍赴有司衙门控告,被凌贵兴遍贿上下,以致冤沉数年,不得伸雪!”皇帝问道:“你既然讯实,为何不结案?”大鹏奏道:“臣虽已讯实,只因案内人犯未齐,故未办结。恰好奉旨命臣督办河工,匆匆交卸。当时臣即以所获人犯,交寄肇庆府监,嘱人犯获齐,迅即议结。嗣臣离任去后,不知为何又被翻案,以致案悬至今。”皇帝大怒道:广东官吏如此贪墨,你在任时,何以不严行奏参!”大鹏吓得碰头,不取回奏。歇了良久,皇帝又道:“朕即命你到广东去查办此案,所有广东贪赃官吏,据实严参,以惩奸邪,而伸民怨!”大鹏谢恩,退出。
不一会,内阁抄来一道上谕:“奉上谕着孔大鹏、李时枚往广东查办事件,即带回司员,照例驰驿前往,钦此。”
原来这李时枚便是李丰的叔父,现任刑部侍郎,为人刚正严厉。此番同孔大鹏奉旨查办案件,便带了司员,并原告梁天来,一同出京。
一路上夜宿晓行,不几日便到了江西,李丰早在那里等候了。李丰早就打听得两个钦差,一个是原审这案的孔大鹏,一个是自己的叔父。这位叔父是锋芒刺骨的人,京里的权贵,见了他也惧怕三分,如何敢去行贿?思量不如赶紧回去,告诉贵兴,叫出海逃走。忽然又想起:“贵兴是可以逃走的,但是我呢?若彻底追究起来,恐怕总不能免,难道我也跟他逃走么?我所犯的罪,总不至于死,何苦离乡背井,走到国外去呢!”想到这里,不觉呆了。回想贵兴虽说是个读书人,其实他的行径,犹如市井无赖一般。他闹了这个重案,本来是神人共愤,天地不容的。我莫若拿了他的贿赂,到叔父那里出首了,自然可以免罪。若顾全了贵兴,便误了自己,只好对不住,也做一次的了。主意决定,就仍在客寓守候。这日钦差到了,他便走到行辕求见。门上传了进去,李时枚发怒道:“这个人好没分晓,我们在路上是例不见客的,怎么这等冒昧!”孔大鹏想起喜来当日口供,萧抚院那里贿赂赃银的,仿佛就是李丰。因忙说道:“只管请进来见,或者这个案件的头绪,在令侄身上,可以探听得一二,亦未可知。”时枚听了,便叫李丰进来。
李丰进来,见过时枚,又对大鹏行了礼,大鹏便让坐。李丰却对时枚跪下道:“侄儿特来叔父处请罪,叔父饶恕了,侄儿方敢说。”时枚道:“有话好好的起来说,装这个模样做什么?”李丰方才起来,慢慢地说道:“侄儿在广东,一时糊涂,结识了一个凌贵兴。当日不该代行贿公门,后来追悔莫及。近来他打听到梁天来进京御控,又托了侄儿,先到这里等候打点钦差…”时枚勃然变色道:“啊!你敢来贿赂我么?”大鹏道:“李大人息怒,等令侄说完了,看该如何办?”李丰便将贵兴万一打点钦差不妥,便要浮海远逃之事说了。孔大鹏道:“凌贵兴既然预备逃走,我们要先发一签到广东,先提了人再说,”李丰道:“我有一计,可使贵兴诸人一网就擒!”时枚问道:“计将安出?”李丰道:“这案人犯,有二十多人,即令番禺县先行提人也难以一次全行拿获。不如由小侄在此写一封信,只说钦差已肯通融办理,叫他聚集全案诸人,商定口供。他一定信以为真。大人随后动身,到了广东境内,便可派人动手,定然可以一网打尽。”孔大鹏听了大喜,命依计而行。不日来到韶州府地方,两钦差行令,韶州总兵派了一个叫叶坚的守备,去捉凌贵兴一众人犯。布置得如此周密,所以手到擒来。贵兴一伙,何尝梦想得到?
且说两位钦差,在韶州驻了两日,先差两个司员,兼程到省,调齐各署案卷备查。又行文巡抚,嘱把广州刘知府、肇庆连知府、番禺黄知县,一并撤职,调省候参。
不多几日,两钦差到了省城。合城文武官员,一齐到接官亭迎接,然后来到歇宿处,那叶守备早在门首伺候,禀知拿到人犯细节。
两钦差听了,即请陈臬台来见。大鹏说起尚有三名人犯,未曾提到,陈臬台道:“这三名人犯,早就提到臬台衙里了。本职初到省城,还未接印,先就交代南海县提了林大有。接过印,即刻就行文到湖南提区爵兴,到江西提喜来。”两钦差大喜道:“原来贵司也知道此案。”陈臬台道,“这是本职到省时,沿途访得的。此刻人犯齐备,证据确凿,只怕一堂就可以结案了。”两钦差益发欢喜,便传后天提审。
到了提案那天,两钦差公服升堂,在上首并坐,两旁横列着四个公案,坐了四位随员。陈臬台在下首另外设了一座。刘、连两知府、黄知县等,都已先摘了顶戴,也传来预备问话,天来跪在一旁,先照着呈辞说一遍,凌贵兴等人由臬差带上堂来,一个个铁锁啷当,跪在案下。孔大鹏把惊堂一拍道:“凌贵兴,好个读书人,溺信堪舆,躬犯王法,遍贿官吏,此案已经本大臣在任时审确,何得又逞刁翻案,从实招来!”贵兴供道:“监生……”时枚怒喝道:“好个监生!打嘴!”说罢,撒下签来。两旁差役,“劈劈拍拍”打了五十嘴巴,打得他牙血横流,两腮红肿。大鹏便道:“凌贵兴,你今日死期到了!好好招来,免得皮肉受苦!你不要胡思乱想,当本大臣也是受贿之人!”说罢,拿出那八张银票来道:这里四十万银子,是凌贵兴托李丰送来行贿大臣的,传本县所属各善堂堂董来,分领了去以充地方善举。”贵兴此时已是神魂飘荡,忽又听得陈臬台道:“凌贵兴,今日再也不能容你刁狡!不信,你试抬头看本司是谁?”
众强徒本来都是低着头。如今听了陈臬台的话,不觉都抬起头来。谁知不看犹可,这一看顿时晕了。原来这陈臬台不是别人,正是在南海遇见天来、喜来、爵兴,到谭村去见贵兴,住了一夜,向贵兴细问过何人行贿过多少的苏沛之!此时陈臬台把到了南雄以后,即变易姓名,改装私访的情形,对钦差略述一遍。又道:“本职因见林大有獐头鼠目,诡计多端,故先行提了。至于爵兴、喜来两个,当时是用调虎离山之计,暂时把他们调开,又怕他们闻风逃跑,所以不等大人驾到,先行提回来,以备归案。”爵兴跪的是在贵兴旁边,暗暗对贵兴说道:“此时苏、张复生,也不能置辩的了!招了吧,免受肉刑!”贵兴只得招了。
当下贵兴供过之后,众强徒也只得照直供了。各人画过押,当下两钦差商量,定了凌贵兴凌迟处死;凌宗孔、区爵兴、林大有、熊阿七、尤阿美、简勒先等十三人斩决,柳权等六人绞死;喜来也问了徒罪。议定之后,定于次日行刑,各各退堂。当下拟定了一个奏折,把曾经受贿的官,不分大小,据实陈奏请旨。天明之后,绑出各犯,押到天字码头行刑。
两钦差事毕之后,即择日起行,北上销差。后来奏折到京,奉了上谕,刘、连知府,黄知县,都发配充军;萧抚院得了降调处分;焦臬台拿交刑部。贪官恶人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这九命奇冤,也终于得到了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