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梦里人 欲语泪先流
写在前面——
我们之间的对话总是以尴尬开始，以尴尬结束。
“许久未见你骑马了。”
“嗯，不想骑……”
“总看书，就不多看看我？”我痞笑，没话找话。
“你有什么好看的？书里的痴男怨女倒是可以打发时间……”
“可是怪我了？”我的双臂从身后围上她的腰身。
“哪敢啊，您是大忙人……”她放下书，语气里分明含着怨。
“过两天战备演习结束了，我好好陪你几天？”我低头，嗅她身上沐浴后的清香。
“你不是莺燕成群吗？怎么有空搭理我这个'正妻’？”她把“正妻”二字，说得咬牙切齿。
我嗤笑，看来我们之间，误会不少。
“没有的事……我家的莺燕，只有你一只。”
“谁信你？别尽拣好听的说……”她微微挣扎。
“这周末和处长谈事情，家里要办个宴会，你安排吧……还有，做我的舞伴……”我环紧她，不让她挣脱我的怀抱。
“我有要答应你吗？”她的小手抚上我的胳膊。
“你会答应的，乖……等我休假了，陪你去订做礼服。”我松开她，拿起浴袍进了浴室。
脱下军装，里面干净白衬，我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衣服递给她。
她盯着我愣神。
“怎么？是为夫太帅了吗？”我凑过去想吻她。
她回神闪躲：“没个正经……”
“那正经一点……送来的衣服为什么不穿？”
“胃不舒服，不想下楼……”她一说谎，眼神就会躲闪得很厉害。
“是不是因为今天他也在？”我戳穿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要是有别的心思，早就离开这里了！”
“所以你是觉得……我阻挠你去找你的心上人了是吗？”我挥落茶杯，朝她吼道。
“你是不是疯了？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倒是你……当年不顾我爹反对强娶我进你们连家的大门，你以为我稀罕啊……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她也不示弱，跟我开火对打。
“既然说到亏欠，那我问你，连府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我这两年枉担着丈夫的虚名跟你睡在一个房间里？”
“……”她沉默了，我一直给足了她尊重，想以她丈夫的名义保护她，很多事情她永远也不用知道。
“初音……我别无所求，你能不能……稍微对我公平一点？”我软下语气，去牵她的小手。
她低着头，还是没说话。
我轻声叹气，从王妈手里接过盒子：“换上吧，看看喜不喜欢？”
大厅里灯光炫目，她身着水蓝色缎面旗袍，白皙滑腻的一截小腿露在空气中，扰乱了我的心智。
她正优雅坐姿，在舞台中央弹了一曲《化蝶》。
“我妻，尤擅箜篌……”我举杯与处长寒暄，笑容爬上眼角。
“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啊，哈哈……”
“为博处长一笑，那……华北的三个点是否能割爱？”
“好说好说……”
事情谈得很顺利，我陪着喝了不少酒，有些微醺，眼波里流溢着春水，能滋润她一般的深情。
“陪我跳一支舞吧。”我弯腰伸手，将她带离座位。
“我是为了你们连家的颜面……这种场合，不能失礼……”她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你，初音。”我拥着她在舞池里翩翩起舞，在她耳边真心道谢。
那晚她柔顺得像一只小猫，也终于真正变成了我的妻子。
“禀少将，夫人去学生会……密会庄砚沁……”
不是我不信任她，而是她身边有另外一个危险的男人。
“你出去吧……”我扯下领带，飞上吉普，找她问清楚。
“之前你再怎么胡闹，我都由着你去了，可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云淡风轻地问，好像祸不是她闯的。
“他身份可疑，也许会连累你！这个节骨眼上你非要去见他，就那么按捺不住吗？”
“你混蛋！”她给了我一耳光。
“……”
“我回部队，这几天全城戒严，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能踏出房门半步！”
我拿起桌上的军帽狠狠扣上，不知道该拿什么撒气。
临出门前，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膝盖上摊着线装《诗经》，压根不理会我。
她又缩回自己小小的壳里，最近好不容易亲近了些，又付诸东流了。
唉。
“看好夫人！”
“是！”
军绿色吉普扬起宅前沙尘，带着怒气离开。
这女人，就是有气死我的本事。
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外面又是游行又是暴动。
听下人来报，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趴在铁艺窗框前，望着连宅外的天空。
她是不是又在想那个男人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整个人烦躁极了。
我拥有她的日子可能真的到头了，战火已经烧到了华北。
部队命令第七大队北上，我得在离开之前，把她送走。
“跟我走！”
我拉着她狂奔，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孩，脚力竟不输我这个军人。
我们逆流北上，跟逃亡的百姓格格不入，偶尔会有人用非常仇视的目光扫射我们。
“别看他们，快走！”我紧紧拽着她的手腕，不让汹涌的人流把我们冲散。
人群渐渐吞噬掉明媚的光线，我安顿好她，还是不放心，从枪套里拔出手枪塞进她的手里：“会用吗？”
她点点头，临危不惧。
“天黑之前我要是没回来，你就趁乱跑，一直往南……这是通行证，别丢了，出了城他会接应你……”
“你一定会回来！然后我们一起走！”她打断我，态度坚决。
“好，我一定回来。”我摸摸她的头发，还是那么柔顺。
再进一步的，我没敢多想。
狡兔三窟嘛，连府家大业大，我的每一个“据点”，都藏了不少武器。
贩卖军火也曾是我的副业之一，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现如今，外面已似鬼城般，我的时间不多，做好准备工作后，往南的街头，来了一队日军。
我像清理路障一样艰难前行，好运也不总是光顾我，脖颈、胸口还有腿上都中了子弹。
差不多了，我踉跄跑去跟她会合，明明不长的一段路，我似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我哪里还有什么办法，第七大队还未到东北，早已全军覆没，刚才的话，不过只是安慰她罢了。
就算死，也要离她远一点。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我有多么贪恋她身上的味道，那是我的止痛剂。
“刚才……我真怕你已经走了……”我舔舔嘴角的血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给她。
“你别说话了……”她温热的小手搭在我的额头上，我舒服得闭上眼睛。
“你怨不怨我……折断了你的双翼，把你强行留在我身边？”
她哭着摇头，悲恸得说不出话来。
我伸出染血的手抹掉她的泪珠子，真是要命，我就是见不得她哭，跟剜心似的。
她小小的脸庞嵌在我的掌心里，湿热的泪冲淡了上面残留的血迹。
天知道我有多想拥她入怀，多想亲吻她的唇瓣。她此刻的悲伤，完完全全是因为我。
“我知道让你不哭很难……想哭就哭吧，但是不可以一直哭……等我没气了，你就赶紧跑，也不用埋我……曝尸荒野是我以前就能想到的死法……他们追上来看到我的尸体，没准还会开庆功宴，这样又可以为你多争取一点时间……”
我微微喘气，不想让她太担心：“我们之间什么也没留下……很好，至少你不会有负担，也没有牵挂……我还是蛮遗憾的，以前每年去我娘坟头烧纸的时候都会跟她保证……要带妻女去看她……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她哭得小脸都花了，一个劲儿地捂我的嘴巴让我少说话。
我用另一只手握紧她的小手，气若游丝：“初音啊……跑的时候别回头，恶鬼我替你挡……好好活着，要不要改嫁你自己决定……虽然我不希望你改嫁，可是守着我一个死人也没什么意思……我累了，就说这么多吧……”
她抱紧我越来越凉的身子，一声声呼唤没意识的我。
“初音。”我心里默念着，最后看了一眼灰白的天空。
我拿着庄砚沁塞给我的船票，在海上飘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是我过得最浑浑噩噩的一段日子，我吃不下饭，还一直呕吐。
也许是上天怜悯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我的身体里早就种下了一个小小的胚胎，逃难途中几经颠沛流离，也依旧顽强地存活下来了。
我很小心地保护自己的肚子，保护着我跟他仅存的羁绊。
是个男孩，眉眼像极了他。
年少的错过要用一生去弥补，可终究还是错过，只能抱憾终生。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爱错了人，错把庄砚沁认作当年救我的人。
那天他当着我的面换衣服，后脖颈的位置，有一颗痣。
那一瞬，我忽然好想哭。
他很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所以成婚那日，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刻。
我这个做妻子的还真是粗心，他从来都在我身边啊，只怪我发现得太晚。
我吝惜给他爱，可当我真正想爱他的时候，却再也没了机会。
实在想他的时候，我就拿出那张仅有的照片。是了，他入伍前，头发蓄得很长，喜欢扎一个小揪揪，邪魅又帅气。
当时怎么就没有对他一见倾心呢？
到最后，我还撇下了可怜的他孤零零地躺在炮火纷飞的废墟里，独自苟活。
这会是我一生的痛。
后来我定居江南，庄砚沁有去探望过一次。
我们在有微风的竹林里散步，他看着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的我，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客气提问。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谈不上好坏，大部分时间过得很糊涂。”
“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那日在码头分别后，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
“要是我说，我不记得了，你会相信吗？”我伸手接住一片掉落的叶子，“记不清的事情就不去刻意回想了……他希望我做到的我也一直在努力，孩子聪明健康，以后我下去找他的时候，也算有个交代了……”
“何必让自己这么痛苦呢？”
“我不认为这样是痛苦，做人就是难得糊涂……其实很多东西，不知道要比知道好……我只有慢慢遗忘掉他，才能够继续活下去……”
庄砚沁笑笑，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很快到了晌午，我转身面对他说：“家里地方小，就不留你吃饭了……孩子也快放学了，我得去学堂接他回家……”
他脸上还是有悲悲戚戚的神情，可我不愿懂：“我送送你吧。”
“留步吧。”我摇头淡笑。
我目送着庄砚沁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尽头，眼中并无泪。
不想他吗？非常想。
连城逸，我的丈夫，与他同期军校毕业的同学，经战争洗礼后几无一人生还，他也不例外。
从他离我远去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哭干了这辈子所有的泪。
飞舞的裙摆在竹林中穿梭，我的心从未如此平静安宁过。
我知道的，他会等我。
（完）
一点碎碎念——
好像……有一丢丢虐？
很奇怪，每次只要盯着他的照片，我的脑子里就会涌现出一堆故事……还都是BE……
五月份就要立夏了，想多更几篇文，多跟你们说几次“春安”。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