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州:居庸关前筑起的藩篱

 延庆州城残存的城墙

 灵照寺

2019年北京世园会于4月29日面向公众开放,举办地延庆又成为中外游客关注的热点。延庆有着悠久的历史,其境内的长城广为人知,延庆作为州治的设立更是和防御北境密不可分。

从北京城去八达岭长城要经过居庸关,“居庸”就和延庆有关。秦汉时设有居庸县,县治就在延庆,唐代之时,延庆做过防御军城,还做过儒州治。元代仁宗皇帝爱育黎拔力八达生于延庆地界的香水园,遂升县为龙庆州。明初,朱元璋废除了龙庆州,之后的几十年间,日益荒芜,甚至虎狼成群。

“靖难之役”后,朱棣做了皇帝,定都北京。永乐五年(1407),皇后徐氏病逝,陵址之事便提到了议事日程,遍选名山,永乐七年(1409)定下昌平。徐氏乃大将徐达长女,她在“靖难之役”起了关键作用,危急时刻,亲临城上督战,令向墙下泼水结冰,又令妇女也参与战斗,守住了城池。朱棣和徐氏是夫妻,也算战友,感情笃厚。永乐十一年(1413),徐氏仁孝皇后葬于长陵,完成了皇家一桩大事。此后,朱棣没再立皇后。

十三陵所在地原称黄土山,也称南山,并不知名,只因选陵,才赐名天寿山。《延庆州志》称:“南山在永宁南二十里,又天寿山。”如此近的距离,又刚刚平定北方,长于军事的朱棣能无戒备?守住了陵墓,就是守住了根基。

永乐十一年(1413)大事颇多,诸如令得力大臣“辅皇太子监国”等,此类国之大事,皇帝岂能抛之脑后。进入年底,北方又现紧张,十一月,瓦剌军进犯,朱棣调集多路兵马,或进驻宣府或会集于北京。第二年正月,国内动用15万民众运送粮草至宣府,准备大战。二月,朱棣亲征漠北。跨度两年,时仅数月,驱逐了漠北的威胁。此后,筑城延庆,加强北方防御,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因战略需求设置隆庆州

朱棣曾为燕王,长年镇守北京,对此地战略地位极为熟悉,如何加强防卫,安定国家,更是绞尽脑汁。他于永乐十二年(1414)北巡,来到延庆,登上团山。此山仅几十米高,不险不峻不雄不奇,名气也不如对面缙阳山大。朱棣独登此山,且驻跸山上,且有了一番筹划于胸。“顾兹沃壤”,自然条件优越,足以生民,展望妫川大地,系漠北通往北京的交通要道,“厥土旷沃,群山环峙”,却又人烟稀少,因而感叹曰:“二州民内徙,至今尚皆荆棘耶!”朱棣多次亲征漠北,看着眼前一片大好河山,却人烟稀少,于北部不宁之时,比常人多出了忧虑。如何阻止敌人长驱直入?移民屯垦、巩固边防,自然成为首选之策。

朱棣下定决心,新建了永宁县。至于永宁县设立的时间,有几种说法。《延庆州志》记为:“永乐十三年分缙山县地置隆庆州。又《畿辅旧志》,永乐十五年于县置永宁卫,属宣镇。”明朝天顺年间翰林院编修李东阳写过《永宁县重修庙学记》,其中有:“永乐甲午,太宗皇帝銮舆北巡,顾此山水之秀,特建县治。”几十年后,续修《隆庆志》的苏乾也写了同题文章,记为:“永乐甲午,建永宁县于缙云山之阳,以永宁卫附焉,厥后又以隆庆左卫附焉。”甲午正是永乐十二年(1414),朱棣亲征北巡之时。

新置的隆庆州下辖永宁、怀来二县,直隶京师宣府,州内有八达岭、居庸关等军事要地。明初便在居庸关置千户所,朱棣为燕王时升置隆庆卫。为加强隆庆州防卫,又增设永宁卫。《明史·地理志》中有:“永宁本永宁卫,洪武十二年九月置。永乐十二年三月置县于卫城。”

古人撰文:“国家严九边以御敌,惟宣镇东路永宁,屏翰京师,密迩陵寝,去敌穴咫尺……”可见永宁卫极为重要。有人把此地比喻为人的肩膀后背,“为陵京肩背”,正是护卫要害处。还有人做过形象比喻,京城是堂室,居庸关是门户,这一带就是藩篱。藩篱密实,堂室才能安稳。永乐年间,吸取西汉对付匈奴的成功经验,从内陆几次向这里大规模移民,充实人口。居庸关前方,筑起一道藩篱,阻住敌人的进攻,可以视为修筑长城的序曲。大明江山社稷,一代皇帝自有雄才大略:为了皇陵,建永宁县;为了京城,重置隆庆州。到了隆庆元年(1567),为避穆宗年号,把隆庆州改为延庆州。延庆一名,由此演变,这是后话。

  赵羾整治荆棘之地

新建涉及京师安全的州城关系重大,要用得力之人主持操办。朱棣马上想到了一个人,此人多有才能,曾在兵部和礼部任职,成绩卓著,并升任礼部尚书,后因工作失误而入狱,此时为谪官,让他戴罪立功,再合适不过。于是朱棣命他“督建隆庆、保安、永宁诸州县”,负责这一带的整体规划及建造安置等一应事物,此人就是赵羾。

一场大开发就此拉开序幕。重新整治“荆棘”之地,不是美差,条件艰苦,却又只能听命。赵羾有诗:“钦承上命补蹉跎,待罪蒿垣奈若何。”皇帝决心已下,几次向这一带大规模移民。民众从生活条件安定优越的山西等地,背井离乡,被迫来到这“野敛芜源榛棘荻,荒凉壤塞虎狼窝”之地,环境极为恶劣,亟待解决的问题众多,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赵羾再次施展能力与才华,他以州城为依托,分出隅屯,“在城者为隅,在乡者为屯”,统称为里。州城分出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隅,乡间辟出红门、黄柏、白庙、阪桥、富峪、红寺六屯,称为前十里,让那些“谪发为事官吏人等充之”。而远道而来的“迁发山西等处流民”,则安置在榆林、双营、西桑园、泥河、岔道、新庄、东园、宝林、阜民九屯及关厢,称为后十里。如此棘手的移民问题,在大手笔面前,一切行之有度,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来到此地,每户分拨田地50亩,作为耕地与住宅。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大家的习俗各不相同,那么多移民初来此地,哪儿能习惯?仅思乡之情就难以化解,也有因水灾或旱灾为说词而“逃回者众”。前后十里各走了三里,之后百余年的嘉靖《隆庆志》记下了当时留下的屯,“今存十四隅屯”,除去四隅,还有红门屯、黄柏屯、白庙屯七里。后十里中只留下榆林屯、双营屯、西桑园屯、泥河屯、岔道屯、新庄屯、东园屯七里。现今,富峪、红寺、宝林、阜民等已从延庆版图中消失。至于付余屯、东西红寺、宝林寺、阜高营村等地名,已然不是当初村落。可见当时条件之恶劣,情况之复杂。

赵羾让移民们先开拓荒地,“教民剪除荆榛”,再传授种田之法,让大家熟悉这里的生产生活;同时还有交纳赋税的义务,安排好“办纳粮差”之事;“里屯储粮以养军”,解决军队的生存问题。一应事物,周到细致,有给有取有用,形成了完整的循环机制。志书中记载了赵羾采取的一系列方针政策:“分拨土田,创造屋舍,定立市廛,开导艺植,皆躬自履历。”由于措施有方,事必躬亲,“三四年间,士庶安辑”。有土地,有新居,有集市,不长的时间,绝大部分移民安定下来,“商旅交至,遂成都会之区”。新家园越来越好,民众深得其利,安居乐业,广泛赞誉,“二州人颂其德政”。

经过多年整治,人口不断增加,至永乐二十年(1422),《隆庆志》记述了当时数字,延庆州“实在户一千六百四十七,口八千一百四十八。”几年之内,从“荆棘”荒凉之地能达到这样的数量,全赖赵羾治理有方。至于嘉靖二十一年(1542)时,已达到“实在户二千七百,口一万六千五百三十八。”人口大为增加,达到了嘉靖二十七年(1548)惨遭北方鞑靼屠杀前的最好水平。

州城中心建有玉皇阁

旧州城荒芜多年,一片狼藉。赵羾没向皇帝申请花钱去建新城,而是充分利用废城,“驱除瓦砾辟荆榛”。林廷举有《隆庆州城记》:“相传建自金元。”清光绪《延庆州志》引《宣镇图说》:“延庆州故金元旧治内。”《隆庆志》也记:“本州城因元之旧……面积为周围四里零一百三十步。”城墙大致还是沿袭旧制。当时主要任务是安置移民,要盖起房舍。因此在城内做了很好的规划,分出街道,以民居为主,兼顾战备,使百姓和军队共同居住。

城有四门,对应四条大街,北为雍顺街,南为阜成街,东为和睦街,西为宣化街,形成十字大街。百姓安排住在城中心,这四条大街再加上澄清街、文林街、昌平街,这七条街的住户皆为居民。靠近城边的里仁街、后街、阜成南街为军民共居,且分出南北阴阳朝向,民居南向,军队居北向。临近城边的北城下、南城下以及灵照寺西,则完全是军队居住,房屋面向城墙。万一有战事,可以及时防卫。《隆庆志》的编者苏乾非常有心,做了细致的调查访问,“此愚闻之父老者,今民多不知也”。赵羾综合了战争与和平的因素,构思了城内的规划与布局。

城墙的修葺,与战争形势相关,经历了漫长的过程。明宣德五年(1430)修过城墙,时久而倾圮。景泰二年(1451),知州胡琏上奏朝廷,皇帝命副总兵都督纪广率军修筑城墙,当时动用了“士卒八千人”之众,“城高二丈二尺,雉堞七尺,垛口三尺五寸,厚四丈三尺,池阔二丈,深一丈”。门额有匾,南门曰奉宣,北门曰靖远,东门曰致和。城内建起谯楼,壮丽美观,成为现今得以看到的规模。《隆庆州城记》:“诸公之德,纪公之功于无穷焉”,给纪广以高度评价。随着战事的紧迫,天顺七年(1463)又给城墙包砌砖石,成化三年(1467),知州李鼒等也进行过包砌,直到嘉靖年间,也没彻底包砌完。

州城在居庸关北为首郡之地,要有标志性建筑作为象征之物,彰显出州城的地位,于是在四街十字中心建起神阁。玉皇阁“高数丈,下有四达门洞”,可以与四条大街相通。阁内有铜铸玉皇神像,外面镀金,与永宁规制相同。此阁于清朝雍正、乾隆时都曾修葺,多有碑记。玉皇阁左右还建有钟鼓楼,晨钟暮鼓,有了州城的氛围。

延庆地区筑起百余城堡

延庆多水,这一带地势低洼,河水多汇流于此。有大河流经,《隆庆志》载,“妫川一名溪河,在州城南百余步”。妫河发源自州西北大海陀山,向东汇集多水,再曲折西流。妫水养育了延庆,并有了妫川八景之一的“妫川积雪”美景。

每到夏季,淫雨连绵,山水暴涨,黄土夯墙最怕水淹,时刻威胁着城墙。城脚地台,经常坍塌,几经修葺也不能牢固。如何变害为利?州城西北还有条沽河,源自州城东北双营屯,也流经此地,汇于妫河。景泰三年(1452),副千户刘政在城四周挖了河道,让沽河水顺势导向,环流城下,再南流入妫河,为护城之水,也方便了城内百姓生活所用,一举两得。

无论怎样,水一直是大问题。看清代州城地图,原本四方的城池,独西南角缺少一块,就因为大水无常,被淹所至,最终自西向东南,形成河道,迫使南城门向后移了几十米。护城河不时泛滥,影响了后代许多年。直到清代康熙年间也曾补葺过州城,高3丈5尺,宽1丈5尺至2丈不等。同时疏浚了四周的城池,加宽加深。宽处约十余丈,深处也有近两丈,加大了水的流量。并于距城里许处,种树为堤,阻挡大水冲决。果真,乾隆二年(1737)发大水,城墙幸免于难,这些方法得到验证。

妫河上起初为木桥,因河而名溪河桥。嘉靖八年(1529),义官杨琛倡导重修,率先捐款百余两,百姓出钱出力,改建为石桥,取名广济桥。沽河当年也影响百姓。出州城北西行,就受沽河阻隔。嘉靖年间,知州冯宗龙在河上也改建石桥,“修砌宪固”,取名通济桥。自此,州城人去阪桥走近道,再也不受洪水的影响。这条自北门向西北的斜路,俗称阪桥道。此小路现今还在,能行至河边。当年凶猛的河水已变成温柔的涓涓细流,河上架起小桥,站在小桥上西望,明显看出一条低洼地带,北侧排列有树,那就是当年的阪桥古道。

水滋润了州城,也曾带来水患,人们敬畏水,建起两座龙王庙,“一在州城南,妫水之阳”,明成化九年(1473),由郡民王庆等建造。现在,妫河北岸已无遗迹。另一座在北门城外,成化九年(1473),由郡民谭铎等重建。两座龙王庙皆由“郡民”自发而建,能够得知水对百姓影响之深。

古城南门东侧另有古寺,始建于金代,旧名观音寺,元末曾毁于兵燹,遂成丘墟。明永乐时,有禅师于故址募缘,筹建观音庵,得到赵羾的大力支持。后皇上敕建并赐名:灵照寺。

灵照寺坐北朝南,山门前一对石狮形态可掬。天王殿后为大雄宝殿,歇山顶,琉璃瓦,具有皇家气派,显示出州城的气度。此寺在这一带不同凡响,“巍焉奂焉,实一郡之胜也”。寺现经文物部门整修,两侧有配殿、斋房。寺内陈列有延庆地区的石碑经幢等文物,诸如添修缙阳寺功德碑、新榆林堡碑、永宁上帝庙石碑等。

有了这些庙宇,也就有了州城的历史与凝重。近几年不经意间自城区西行,看到了那里的十字街。州城西北角还残存着一段城墙。黄土城墙约有八九米高,百多米长,间有墙垛,墙脚下砌了砖,加以保护。那时天色已近黄昏,城墙上长着荒草,忽然发现垛角上挂着一弯月牙儿,更觉多了几分古意。

古城的街道还沿用旧名,有文林街和睦街苏子街孟子街等,灵照寺旁就是儒林街,显现出古城的文化积淀。东行,便是县城妫川广场,过去是关厢,东关老村原址,再向北,为旧城东门外,地势低洼,当年地下涌起的泉水近1米高,形成一片沼泽,俗称王八坑,可想当时水势之大。

果如朱棣所料,永乐之后的年月中,北方民族不断强大,瓦剌、鞑靼经常侵扰京城。正统十四年(1449)“土木堡之变”,瓦剌军自怀来直逼京城。于谦领兵,取得“北京保卫战”的胜利。而瓦剌所经之地的隆庆州,铁蹄下变成一片废墟,编户骤减百分之七十,可见劫难之重。而嘉靖二十七年(1548)最为严重,“大掠永宁、隆庆、怀来,军民死者数万”,一次侵袭就能损失数万军民,从数字上就能得知,几近屠城。据记载,嘉靖年间,隆庆州八次遭受兵灾,可见灾难之重。

朱棣的继承者沿用了防御思路,在京城北方筑起长城,并随着战争形势的紧迫,不断加高增厚。而延庆是必经之地,筑牢藩篱十分紧迫,嘉靖十六年(1537)以后,以州城为核心,军民不断修筑城堡,竟建有130余座,有大有小,有砖城,也有土城,遍布延庆四方,看守住各个山口要道。这些城堡名称沿袭至今,或为村名或为镇名。同时还修筑了八达岭一线的长城,以及南山路边垣与东路边垣等几道长城,护卫皇陵,保守京城,战略地位不言而喻。(高文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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