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水月庵里写春秋（53）
有一天，我翻开《六十年散文选介》来读，当读到鲁迅的《阿长与山海经》中“我”怀疑阿长谋害了“隐鼠”时，唤醒了我小时候用纸箱养麻雀的记忆。
那年，我约七八岁，正值夏天，我捉到了一只还没有长出毛的小麻雀。我就找来一个小纸箱，上面放一些稻草，也放一些破棉絮，把麻雀安顿在里面。我又到外面翻石头或断砖找来小红蚯蚓喂它。我喂给它蚯蚓吃，它不吃。只是唧唧唧地叫着，似乎要找它的妈妈。我就找来一块小碗片，把蚯蚓放在上面由着它自己吃或不吃，我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当我揭开纸箱看麻雀的时候，它居然吃掉了蚯蚓，我很高兴。每天都去石块底下翻蚯蚓给它吃，渐渐地养了约一个星期，小麻雀长出了许多细小的毛来，我的心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终于有一天，当我上楼去喂养麻雀的时候，发现纸箱已经翻倒在地，那小麻雀已经不见了。我找了遍了所有地方，还是一无所获。我怀疑被猫吃掉了，因为楼上猫很多，麻雀唧唧的叫声，是极有可能引来猫的关注的。至于被谁家的猫吃掉的，我也无从知晓，只是内心甚感失落，后悔没有在纸箱上压一块重板，让猫轻易地就得到了一顿美餐。为了这件事，我好久一段时间精神都不能振作起来。
我最不喜欢放假，一到周末，心里就犯愁：该不该回家呢？回了家，晚上睡觉就成问题。我家房子挤，小屋里镬灶和猪栏同屋，已经把小屋挤得满满的。一间楼房，楼下是父母的床，一条春凳上放了一对盛衣服的红漆箱子，一张五斗桌，这些东西把楼下挤满了，农闲时，母亲还要在屋内放织布机。楼上也塞得满满当当的，一个木制谷仓，像一张床那么大，还有一个破旧的柜子，里面塞满了冬季的衣服，然后就是一些坛坛罐罐了，其余地方就用来堆放柴草。我回家只能和兄弟睡楼上。那时候，我二哥长年在外学手艺，我和大哥、小弟睡一张床。三个成人睡一张约一米四的床榻，实在是挤，连翻身都不能，冬天还好说，到了夏天，实在难熬。如果遇下雨天，还要拿来脸盆接水，滴嗒滴嗒的雨声，叫人难以入眠。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我回家去，很多时候只好到同学家里住宿，有时住吴有龙家，有时住陆枝平家，在菱角塘陆荣民家里住得最多。陆荣民的父母亲也把我当成了他自己的儿子一样，管住管吃。他母亲总夸我老实正直，我和陆荣民既是同学又是朋友，对朋友的忠诚，是人应有的道德。对于这份真情，我是永记在心的，也是我一生难报万一的。
我不愿回家的另一个原因，是家里从早到晚，总可以听到父母吵架的声音。我很羡慕别人家的父母一起全家人同桌共餐，有事共商商量，有领导又有分工协作的家庭氛围。可是，在我家，大多数时候有的是冷落、沉默或者父母吵架的声音。
我母亲总嫌父亲不会赚钱，只会在田里做“泥乌龟”，三天两头地骂父亲没出息，动不动就在父亲的头上撒气，父亲只好默默地承受，无言以对。我父亲属“凭天倒”一类的男人，一天到晚只会在田里干活，不会赚另外的钱，除了田里的活，我估计他什么也不懂。起初的时候，我甚至怀疑父亲连钱都不认识，因为他从来没有经手过一分钱，家庭中所有开支全由我母亲掌管。她常为家里人的吃饭担忧，为使我们不挨饿，她常提着斗篮去借米，也常去朋友中借钱，母亲为柴米的事操碎了心。这也难怪我母亲心焦骂人，你想，一个六口之家日常的开支、应酬该有多少呀！这一切都要让一个女人来负责，她要付出多大的艰难？男人不能做伟岸的柱子，让一个女人去顶替，这是多么不协调的家庭呀！
父亲赚不来钱，做事做人只好从节约上下功夫。平时吃饭穿衣，那是不用说了，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穿什么，从不嫌三叨四的。有的时候，因为吃稀饭而早早地肚子饿了，才会说几句埋怨的话，母亲一句 “有本事赚钱买油麻饼吃去”的话，就把父亲顶哑了。父亲只好默不做声，我那时候很为父亲抱不平的，认为母亲过分，不体贴父亲在田里干活的辛苦。
一天下午，母亲把一些烂咸菜倒出来放在水桶里暂时没有丢出去，父亲说，倒掉可惜，就拿给猪吃。不到一个上午，两个约七八十斤的猪就蹬蹬四脚——死了。父亲又被母亲一顿无止休的责骂。说他“好事做不来，败事常常做”、说他“当着勿着，不要他做的事偏去做”，说他“嫁给你是前世勿修”等等。我很听不惯这喋喋不休的骂人声，推起自行车就回学校去，只希望离这吵闹的环境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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