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呢
王果的恋人是一个罗生门。有人说有,还有目击证人。有人说没有。王果则说,我从来没有什么恋人。那么,为什么有人会在街上遇到你和一个女子手拉手一起走呢。有人问。王果不说话了。他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捂着自己的胸口,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是距离真相最近的人,但你从来不发声。你以为你不说大家就不知道吗,大家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不想说罢了。人们对蓝蓝说。蓝蓝说,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虽然我和他在同一间办公室,但我什么都不知道。铃子则四处向人们询问王果的恋人,在和人吃饭的时候,与人一同散步的时候。大家都用手扶着额头说,我们也不知道啊,消息好像是从你们办公室传出来的。铃子急切地问,你们都没有亲眼见过吗。她用神秘的眼神探求着人们表情中显露的端倪,好像在鼓励人们说出一些什么。人们依然不舍追问蓝蓝,但我们几个就你和他见面次数最多了,我们更见不上了。你好歹还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蓝蓝好像嫌疑人的帮凶面对警察的审问一样,极力想要摆脱自己的罪责。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王果几乎不回来,我们名义上是一个办公室的,却好像天涯海角一样远。人们对蓝蓝说,那么,你应该跟踪他,看他去哪里,看他和谁去,不就能知道真相了吗。
蓝蓝对这件事也充满了好奇,但正因为她和王果的接近,所以她难以知道王果的情况。她对人们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她又说,如果他确实谈了朋友,却不向人们说的话,其实也是一种正常的行为,可能因为不好意思,毕竟刚开始谈。或者他没谈朋友也未可知。而人们难以接受这种不明朗的说法,好像在说,他谈了,但又没谈一样。人们又说,你还是跟踪一次吧,也许有一些意外的收获呢。
蓝蓝说,其实现在离王果最近的是马二先生,他们经常一起加班,你们可以问一问他。马二先生喜欢穿藏青色长袍,他对人们说,我哪里知道什么呢。如果我知道了,全世界就都知道了。马二先生一向不是很关心别人的感情问题,但在听到王果可能有恋人之后,也露出好奇的目光。他心中燃起了好奇的火焰。
王果经常到办公室外面去,他说这样可以呼吸到更加地道的氧气。新鲜的氧气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他眯着眼睛,深深地吸着空气,有时候张大嘴,好像将整个江水吸入口中的蚣蝮。他张开双臂,用手指将眼眶廓清。他喜欢清爽的感觉,有风就更好了。因此大家不常在办公室里看到他。大家只是偶尔在阳台上、天台上看到他的形影,但没过一会他就不见了,好像在转瞬之间移动了位置。他带着他的全部身体的线条与颜色,像一阵难以捕捉的风一样。有人说,王果真是一个夸父呢,比夸父还要厉害,几乎能追上太阳了。王果像一个不止不休的钟表,每天围着时钟的核心转动,好像被悬在了表针上一般。这大概也是人们难以了解进而经常对他加以测度的原因之一。他像是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当人们看到他在前面时候,他忽然出现在人们的后面。
有人开始转而询问目击者,目击者言之凿凿地说,就在单位一出去的那个路口,你们难道没有看见过吗,我看到不止一回了呢。你确定是他吗。不是他还是谁,他就是变成一只狗我也认得他。另外一些不知道实情的人又问询问过目击者的人,那人说,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确实有人看见过。他们又问,到底是谁看见了。不能说,那人说。他们互相传播着这一消息,激动着,叫号着。
处在漩涡中心的王果不得不反复对大家说,你们为什么要杜撰关于我的事呢。其实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们不过是把自己的愿望投射在我身上罢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什么都不想解释了。他将双手摊开,做出一副疲累的姿态。
蓝蓝说,也许他真的没有谈朋友呢。虽然他下班之后很晚就出去了,倒有很大的可能是和人约会呢。蓝蓝的话又让人燃起了希望的火焰。约会,大家兴奋地互相说着这个词,好像在传递一个很美味的糕点。在大家的心目中,约会代表着花前月下、郎才女貌、你侬我侬、卿卿我我,代表着一切可以想到的但又远不止于此的事物。没有约会的世界是一片荒漠,没有约会的世界是不完整的世界,但约会也让人感到不安与羡慕。约会意味着自己又少了一次相遇的机会,意味着对方拿到了终身大事的入场券。也许这是一次重要的约会,铃子说。我们需要找人跟踪王果。
王果和一个女子一起拐入一条小巷。他们的手似乎拉在一起,又似乎只是在刹那交织。他们走进了一家饭店,上到二楼。跟踪的人等了半个小时,有些不耐烦,一个说,要不进去看一看。另一个说,被发现就不好了。没关系,可以装作是偶遇,我们也可以坐下来吃饭了。我看你是想要吃饭,再等一会吧。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两人出来。他们走进去,一楼二楼都没有发现王果和女子的踪影。他们看到饭店的另一边还有一扇小门,不禁跌足叹息。一个问老板,你们什么时候有小门了。老板说,一直都有,但不怎么开。你看到有一男一女从这里出去了吗。老板说,有这样两个人。据你看,他们是什么关系呢。老板说,兄妹吗,或者情侣,不大清楚了,没有仔细看。什么时候走的。走了好大一会了。
翌日,蓝蓝问,王果,你昨天和谁一起出去了。王果说,这是一个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吗,我可以选择不回答吗。蓝蓝笑着说,你太认真了。我只是在开玩笑。你当然可以不回答,因为你不回答时候已经回答了一切。王果看着蓝蓝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觉得这些都很没有意思,可能是因为我累了,我不想要在这些方面浪费时间了。而你却似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我看着你就像病人看着健康的人一样羡慕,如果不是恨的话。蓝蓝说,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了你的话,那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但我其实每天都很忙,我忙得就像陀螺一样,你对我的判断并不准确,每个人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判断题。我希望你收回成见。王果说,好啊,其实我对什么都没有成见,我只是想要说一些什么,说出来能让我痛快一些。就像有人需要不时地大声喊上一声,不然就不痛快,你需要这样喊一喊吗。蓝蓝笑了,说,这倒是一个新奇的想法,我不会喊,但我听了以后觉得喊一喊也不错,就像登到山的高处时候情不自禁地要喊一声一样。
蓝蓝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山有水,风景很秀丽,她在其中走着,她欣赏着梦中的景色,梦中应有尽有。另一个人从小径的另一面走来,她想他是王果。她不知道为什么王果也在这里。四周没有其他人。好像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她和他,为了人类的生存繁衍,她不得不和他做不可描述的事。她像冰块一样融化成了水流。她感到自己为人类做出了牺牲,这一刻自己是无比神圣而高尚的。醒来后,她的脸一阵潮红,她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事呢。难道她喜欢他,她自问,但大概也不至于,她对他只是有一些好感,但还没有升华到喜欢的地步。而且就算喜欢,又能怎样呢。他能够娶她吗。一想到结婚,她就感到一阵害羞,她愿意和他朝夕相处吗,她愿意让他看到自己不施粉黛娇慵怠惰的一面吗,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做饭添衣吗。然而这些都太远了,远得好像是下一辈子。不过同学之间倒是有许多结婚的,甚至有一些已经有了孩子。他们很喜欢在社交平台展示自己的孩子。她也会要一个的,但总觉得很远,自己尚且是一个孩子。
铃子又问蓝蓝,怎么样呢。蓝蓝反问,什么事。铃子说,就是王果的事啊。蓝蓝说,他什么也不说。铃子说,他是一个倔强的男子啊。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虽然他表面温和,但其实是一个从来不肯妥协的有着傲骨的倔强男子。他坚持着自己认为对的事物,即便那些事物并不一定正确。蓝蓝说,你倒是很了解他。铃子说,我不仅了解他,也了解你们。人性是相通的,了解一个人就等于了解了全部人。你知道吗,我了解许多关于你们的事。我对你们的事了如指掌。蓝蓝说,难不成你有卧底。铃子笑着说,我在开玩笑。我哪里能知道那么多事呢。我只是努力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事罢了。当你努力想要知道什么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关于这件事的其他许多事,反过来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也有另一种情况,你越想知道什么,那件事却离你越远。就好像走入了一团迷雾。永远也走不出去一样。蓝蓝说,就像王果的朋友这件事吗。铃子说,是啊,我觉得自己快要接近真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距离真相很远了。我都快要崩溃了。现在我才明白,真相其实并不只有一个,它更像一种并蒂花,长出不同的枝叶,每一片叶子都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也许你听着有些不知所以然,我的意思其实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我看出来了,你是喜欢王果的。铃子云淡风轻地说。啊,蓝蓝手中转动的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笔,故作轻松地说,什么啊,你又在开玩笑吧,你总是喜欢开玩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开玩笑呢,也许你才是真正喜欢王果的人吧。你还记得吗,在你刚来的时候,不是有很多人撮合你俩吗,你俩为什么没在一起呢。铃子说,说起来,他还给我写了许多情诗,像聂鲁达那样的情诗。我记得其中一句,“你带动所有无根之水走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记得这一句。但有一天他没有联系我,我就知道他再也不会联系我了。我们的关系戛然而止了,好像夏天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一样。蓝蓝一边听,一边转动着手中的笔。她转了几圈,好像每一圈都将空气拧紧了一些。笔忽然又掉落在地,砰地两声,一声是笔头,一声是笔尾。在笔的两端,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铃子说,你一定觉得奇怪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开始,突然的结束,一切都悄无声息,也没有任何征兆,好像是一次地震,对,情感的地震。蓝蓝看着陷入深思的铃子的脸,突然感到一阵不悦。她用手拍了一下桌子,说,你说得太好了。
王果坐在办公桌前,他一只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操纵着电脑。这一段时间太忙了,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除非有两个自己。他忽然跳起来了,他跳得很高,好像要破了跳远世界纪录。他几乎撞到天花板上。他跳到了桌子上。他跳下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跳那么高。他想要再跳到桌子上,发现自己怎么也跳不上去了。他摸着自己的头,一点也不清楚为什么。世界上不知道原因的事太多了。他很快忘了这件事。他关上门,去上厕所。
他回来后,发现桌上多了一些零食,都是他最喜欢吃的,辣条、饼干、酸奶。这是谁放在他这里的呢。他怎么也想不出。已经有好几天了,他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说不是。
一天他看到蓝蓝从他办公室里走出来,他问她有什么事吗。她说没什么,而后匆匆地走了。他走进去,发现桌上又有了零食,他想,一定是蓝蓝将零食放在他的桌上的。她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呢。他应该请她吃一顿饭。
王果给她倒上茶,他问,你知道桌上的零食吗。她举起杯子,说,你说你桌上的吗。他说,是啊,好几次了,我桌上都放着许多零食,是你放的吧。蓝蓝不说话了。他说,你真是雷锋,一心为人民服务。她说,也没什么,只不过看你比较辛苦。你好像总是那么忙,总有那么多事需要你去完成,如果换做我,大概早就坚持不下去了,而你却好像很轻松。王果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忙,只不过在你们看来我很忙,而我也乐于显得自己很忙。当我在做那些事的时候,我其实是在工作中放风。什么意思,蓝蓝问。就是说,我看似在工作,实则是休息。蓝蓝说,我不大明白,但好像有一点明白了。王果笑着说,你不需要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法。这构成了每个人生活的基础。打比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口井。每一个人都要从井中汲取一些什么。有人汲取了一些甘露,有人却只能掘出一些苦水。菜上来了,他说,吃吧。她夹菜吃。他问,怎么样,你喜欢这里的味道吗。她点点头,说,好吃。他说,我刚才说到哪里了。是的,一口井,我之前看过故宫里的珍妃井,现在是很小的一口井。还有另一些井。我很想钻到井里,只有处的位置非常低,才能深入思考一些问题。
不过,蓝蓝说,我还是有些好奇,你到底和谁一起在街上走呢。王果说,我和朋友们。我有一些在这里工作生活的朋友。她点头说,那么,关于你的事大家都想错了。王果说,可以这么说,但我其实不想让大家失望,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宁愿大家误解我,也胜过大家因为没有事情可想而感到的无聊。这样的无聊太痛苦了,好像接受刑罚。蓝蓝说,我知道,你一直是一个为大家考虑的人。
蓝蓝的两只胳膊拧在一起,她问,你喜欢过铃子吗。王果看着她,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一样,问,为什么这么说。蓝蓝说,没什么,随口问问。王果说,我不清楚,大概没有喜欢过,何况喜欢这种情感,毕竟是有保质期的,就像牛奶一样,过了就不好喝了。何况我似乎没有喜欢过什么。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如果很多人一起对我说,从前有过什么事,我也会相信,或者很多人一起说,没有什么事,我也会以为什么都没发生。个人的事是这样,整个国家的历史也是这样。谁能说得清呢。蓝蓝说,感情这件事说起来确实很复杂,而且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说不准才有意思,是吧。没有答案的题才是最难的,最让人有征服的欲望。
马二先生说,我总觉得什么发生了变化。你们感到了吗。蓝蓝说,你这样说好像你是一个地动仪一样。你应该说,哪里应该要地震了。马二先生说,是周围的气场不对,尤其当王果出现的时候。王果大概有了什么变化吧。铃子说,你的意思是王果可能有了对象。马二先生不说话了。
铃子说,好像就是这样,有一天下了雨,我走在路上,看到前面有两个人的影子,一个很像是他,另一个穿着粉色的衣服,我很想追上去看一看,但就是追不上,他们看起来走得并不快,但我怎么也追不上。路上存了一些积水,有些滑,我也不敢走得很快。等我走过一个路口,车辆来来往往,他们已经不见了。你应该拍一张照片,蓝蓝说。铃子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拍一张照片呢。那个人确实很像他,可惜我没有追上。
马二先生说,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我们一起去登山,他和另一个同事走在一起,零星听到了他们说的一些话。同事说,你和她还好吧。他说,还好。那就好。那么,你没有问一问那个同事吗。马二先生说,和他不大熟。而且这是他们之间的隐私,也就没好意思问。我是一个不好意思的人。
蓝蓝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双手背后,她像一个警官一般说,一定要将这件事调查清楚,我们现在有一些线索与证据,但是还不是很充分,我们需要搜集更为明显的证据,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将这次行动命名为“惊雷”。我是这次行动的总负责人。铃子。到。你负责观察王果家附近。马二先生。到。你负责观察王果的日常工作情况。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我另外找人跟踪他,以及找人监听他的通话记录。大家都说,好。蓝蓝向大家敬了一个军礼。说,开始行动。
这天蓝蓝正和王果一起吃饭,忽然有人给王果打来电话。王果一连说了三个好。蓝蓝看着拿着电话的王果,王果的眼睛望向前方,好像望向很远的地方。王果站起来,转身走到外面。蓝蓝等了很久。她望向外面,没有看到王果。她走出去,在外面找了一回,回来后发现王果正坐在里面。他们异口同声地互相问,你去哪里了。两人互相看着,都笑了笑。
回去后,她问负责监听的人王果和谁打电话,在电话里说了什么。监听的人说,是和一个朋友,男,说的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琐事,没有提到感情或其他什么。她说,我来听一听。确实只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不过她听到一句他对另一个同事的评价。他原来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同事的。她说,继续跟近。
一周后,她号召大家一起开了第一次惊雷行动会。她问,你们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吗。铃子说,他每天上下班很规律,没有什么异常。每天一秒都不差,从家里准时出门,下班后也准时回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马二先生说,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他每天很认真地工作,为了不受人干扰,他用耳塞塞住自己的耳朵。他用一根很粗的笔,在纸上沙沙地写着什么,但当他离开后,我只看到一团凌乱的线条。他回来,从热水器里打了一杯热水,不到一会就喝完了。喝完之后他又去打了一杯。我问,你不怕烫吗。他说,不怕,我需要一些很烫的东西。我说,太烫的东西不好。他笑着说,我知道。但他还是很快喝完了。蓝蓝打断他的话,说,就是这些吗。马二先生说,大概是这样。每天我都对他十分留意。为了接近他,我搀着他走进办公室,给他捶腿、按摩,帮他洗头,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习惯,但慢慢就认为理所当然了,他开始指挥我,对我像对待仆人一样。我有些忍受不了了。蓝蓝说,你对他太好了。马二先生说,即使这样,我也难以发现什么,他是一个戒备心很强的人,比狐狸还要狡猾。蓝蓝总结说,感谢大家一周以来的付出,虽然现在还没有重要的进展,但我们要相信胜利就在不远的前方。据窃听组的人说,他在和朋友聊天过程中,提到了一个叫做小青的女子。我们务必要关注这一点。细节决定成败,也许小青就是他约会的对象。铃子说,我们可不可以直接和他挑明,问一问他和小青的关系。蓝蓝说,这样不大妥当吧。我们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他发现了我们的行动,而小青又不是他正在谈的女友的话,我们的计划就失败了。
马二先生将醉酒的王果扶上出租车,醉成一滩烂泥的王果反复说着什么,马二先生问,你在说什么。王果说,蓝蓝蓝蓝。马二先生问,你想要见蓝蓝吗。王果摇摇头,他的脸上红扑扑的,好像一只熟透的苹果。
马二先生将王果送回去后,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王果的意中人竟是蓝蓝。或者蓝蓝和王果另有一段感情纠葛。他给铃子打了一个电话。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你睡了吗。没关系,我没有睡,你有什么事吗。我今天和王果一起喝酒,我送喝醉的他回家,他说了好几遍蓝蓝,你说是不是有一些蹊跷。铃子说,你没问他找蓝蓝做什么事吗。马二先生说,我没有问,是的,我应该问一问,我有些大意了。不过他的神志已经不大清醒了,问了估计也不能回答什么。铃子说,让我想一想。他听到啪的一声,铃子恍然大悟地说,就是蓝蓝。我想起来了,那个雨天我看到的和王果并肩一起走的人就是蓝蓝。马二先生说,你确定吗,你不是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吗。铃子说,但她走路的姿势和蓝蓝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也可能是我将蓝蓝的走路姿势嫁接到了那个女子身上。现在我也有些分不清了。马二先生说,如果确实是蓝蓝,那么蓝蓝为什么要指定惊雷计划,让大家去探求真相呢。他们当真隐藏得这么好吗。铃子说,这就是蓝蓝的与众不同之处,她既想要让人们知道她是王果的女友,又有些不大愿意让人们知道。她的内心住着一只兔子。马二先生说,女人太复杂了,比机械还要复杂一百倍,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呢。铃子说,既然蓝蓝要这么做,我们就应该配合她,让她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马二先生说,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和蓝蓝真是棋逢对手呀。
但王果和蓝蓝并未有亲昵的举止。他们像最正常的同事一样和谐共处,既不太远,也不太近。马二先生有些迷茫,或者他们不过是在演戏。他们拥有多么精湛的演技啊。他感叹道,没有演技几乎就难以谈好恋爱啊。
这天情报组发现王果偕同一个女子走进一家客店。他们都戴着口罩,不加留意很难发现是他。他们在客店柜台前盘桓了一会,接着就上了楼。他们拉上窗帘,整个房子如同在汹涌的海面上飘荡的船只,就像辛巴达航海记一样,他们在船只失事的水面上漂流着。一番缱绻过后,他势必要吸上一支烟,吐出一个完满的烟圈。然而这只是他们的猜测,他们不知道王果他们进了哪一间房间,也许他们只是在谈论一些工作或者学习方面的事。
大家都感到震惊,铃子私下问他们,那个女子不是蓝蓝吗。他们说不是,虽然看不真切,但从体态与动作中可以判断出不是蓝蓝。蓝蓝也感到震惊,她双手紧紧扶着桌角,脸色苍白,身体在微微发抖。她突然咳嗽一声,身体发生地震一般剧烈的颤抖。她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大家都看到她落寞而萎靡的背影。接下来的几天她就请了病假,铃子和马二先生去看望她。她躺在床上,用热水烫过的毛巾掩在额头,铃子说,你发烧了。蓝蓝眼睛红红的,声音嘶哑地说,我得了重感冒。马二先生将果篮提过来,说,我帮你削一个苹果吧。谢谢你。铃子扶蓝蓝坐起来,在后面帮她衬了一个垫子,蓝蓝背靠在床背上,吃了一些说不吃了。她的身体滑下来。好像坐了滑梯。
蓝蓝感冒好了以后就不大关注王果的事了。他们的行动计划也搁浅了。马二先生对正在日光下站着的蓝蓝说,今天的太阳真好啊。蓝蓝的眼睛里有金色的光辉,但她不说话。马二先生和她站了一会,说,我先走了。光影在蓝蓝的脸上刻画出斑驳的痕迹,好像迷彩一样。
王果觉出了大家的异样,他问马二先生,你们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我。马二先生说,怎么会。王果说,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这周末有时间吗,大家一起聊一聊。蓝蓝没有去。王果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和蓝蓝说过话了。虽然相离那么近,却好像隔着一道悬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好像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你知道蓝蓝怎么了吗。马二先生说,你想知道答案吗。王果说,是啊,我很怀念我们过去无话不谈的时候。马二先生说,蓝蓝是因为你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因为她听说你和别人去了一家客店。你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果啊了一声,他说,可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一定是谣言,我怎么会和一个女子去客店呢。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事实上,我相当矜持。你能告诉我是谁说的吗,我要找他理论。马二先生说,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没有最好,做了也没什么,毕竟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当你因为坚守而不想做一些什么的时候反而会被人看做落伍。王果神情激动地说,我有不在场证明,这几天我一直在忙单位里的事,我的体重都下降了,我现在瘦成了一节竹竿。
铃子说,蓝蓝有一个好性格,但为什么她不理你呢。她一定很伤心,因为你伤害了她。她被你伤透了心,每天都唱着: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
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
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
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她不是并没有对我很有感觉吗,王果说。铃子说,你不懂女子的心。即便她不是很爱你,但也会因为你爱另一个人而失去生活的平衡。这样的平衡对她至关重要,即便一边失去了一个很小的砝码,她也会如同豌豆公主一样感知到。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她爱你爱到失去自我,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她是一个多么含蓄的人啊。而你竟然不顾惜她的情感。王果说,我要做一些什么吗。铃子说,你应该负荆请罪。
王果背了许多荆棘,赤着上身,在凛冽的风中战栗着,快步走到蓝蓝家门前。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蓝蓝的声音,谁。是我,王果。蓝蓝问,有什么事吗。王果说,我来向你请罪。他听到蓝蓝走过来,蓝蓝走路好像跳舞。她打开门。问他什么意思。他说铃子说你生气了。蓝蓝说,我没有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王果半跪着说,也许我们之间有一些误解。我们应当对一些事加以澄清。蓝蓝拉他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把你想要说的和没有说的都说出来了。
王果坐在沙发上,蓝蓝为他递来一杯茶水。他喝了一口。喝到一些茶叶,吃了进去。王果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向你表示歉意,如果我伤害了你的话。蓝蓝说,你这是什么话,我从来不和人生气,我是一个很随和的人。王果看到她的眼睛中倒映出他的形象,点头说,是啊。你拥有一个很好的性格。
蓝蓝忽然开始啜泣。他问,你怎么了。她断断续续地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孤独,就像一叶扁舟。好像和世界还有一丝联系,但那样的联系很微弱,随时都可能断开。你可以找一个安慰你的人。王果说。蓝蓝说,我就像黑暗中的萤火,很微弱,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觉得灯红酒绿,但没有自己可以去的地方。我常常走着走着就忘了走到了哪里,看到一座建筑,转到背面后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座熟悉的建筑。城市让人感到熟悉的陌生。好像哪里都去过,又好像哪里都陌生。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王果说,有时候会有。前两天我和一些朋友一起喝酒,喝得并不很多,酒的度数也并不很高,但我有一瞬间忽然感到一些晕,走路也跌跌撞撞的,但还可以接受,可以较好地控制自己。我们又坐了一会,又喝了一些,越喝反而越清醒。回去时候他们要送我,我说不用。朋友们从不同的方向走了,我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悲怆。好像自己正站在人类文明的端口,正站在历史的潮头。我一时显得有些笨拙,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车辆从我身边飞速驶过。我鬼使神差地走到马路中间,我看到无数的灯光好像夏日乡村夜晚乱扑的萤火虫。车辆都变轻了,它们都飘起来,好像要成为天上的星星。等到车流停下来,我感到彻骨的悲凉。我踉跄着走过马路。走了几步,又觉得一切都还好,也不是毫无办法。甚至有些温暖了,我将手伸出来,举起来,抬起头,握紧星星,慢慢放开,我将星星从手中放了出来。所以你获得了力量,蓝蓝说,你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你勇于面对生活中的苦难。他说,也不是,怎么说呢,我大概是因为情绪波动比较大吧。我也会无缘无故地陷入悲伤的情绪中,过一会又突然兴奋。但低沉的时候可能多一些。低沉大概就是我生命的底色吧。我已经想开了。等到第二天睡午觉时候,我梦到一个巨大的阶梯教室,我跌跌撞撞地在过道里走,似乎是要赶着去吃饭。但是总是摔跤,摔了许多次,但每次都可以很轻松地爬起来,对自己说都没什么大碍。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醉酒的梦。
他们又聊了一会,他喝了好几杯茶水。他看了一眼表,说,时间不早了,打扰了你这么长时间,你本来可以做很多其他事的。她说,我很欢迎你呢,你有时间可以多来坐一坐。她给他开门,将他送出去,他走到楼道口,下了两级楼梯,回头对她说,你回去吧。但是她已经不见踪迹了。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他一路都在想,为什么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