篪府往事
其实王海不是没有参加过社团的。只不过他过了一两年就退出了。
有时候开会,为了避免承担任务,他极力地低下头去,一点都不积极。这时任务被社长传到一个师姐手中,师姐也觉得这是块烫手的山芋,急于脱手,说,啊,我这周有一大摊子作业,还有许多任务没有完成。社长又问一个师兄,师兄吞吞吐吐了一会,勉强说,那就我来完成吧。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起做过许多事,参加过许多活动。现在想起来王海几乎不大相信。他想起来一次去和校外的人吃饭。由校外的一个老师请客,是给两个参军回来的学生接风。校内的社团和校外的机构像是泉流与大海。他想。饭店在二楼。他想起武松找西门庆时候上的狮子楼。一楼是纯粹的吧台,只有两三个接引人员。靠近楼梯的墙壁上是一只铜錾的龙,尾巴盘在后,龙头凸出,像是龙袍正面的那条龙。二楼窗户处摆着老北京的戏耍玩意,有脸谱、泥偶、八音盒什么的。入了正厅,桌椅也古香古色的。红色的帘,绿色的槅。墙上挂着几幅装裱起来的画。人们陆续到了,坐了整整一排,菜满满摆在桌上。大家说了一回话,欢喜庆贺一回,那时还是社员的社长举起酒杯去一边的老师那里敬了一巡酒。当时的社长说,你看人家,多么长袖善舞。王海只得承认自己的不善交际。
找饭馆的时候,他们在路上转了一圈。他现在还记得那时在夜里看到人民教育出版社时的诧异。人民教育出版社闪耀着金色的光彩,他们都对之有种复杂的情感。或许他们既想砸烂它的招牌,又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中得到更多知识。
吃过饭,走出饭馆,他们看到饭馆招牌上写着“篪府”。刚好是王海认得的一个较生僻的字“篪”,他明知故问地问人那是什么字以显示自己的博学。这便是他最后的印象了。
他们还举办过一次为期两天的包括三场讲座的文化论坛。他穿着借来的正装,和同学一起在外场忙碌。面露笑容迎接各位来宾。一个跑龙套的小演员,他这样想自己。众人都进去了,他们在外面等待着。他歪着身子看一本书,里面出来一个老师说,站好。于是他重又像守卫疆土的哨兵一样立正站好。
先是请外面的人制作宣传海报,挂在学校主路。而后打印讲座的入场卷。在派票当天向学校后勤部借桌椅摆在主楼上。等待下课归来的同学前来领票。隔一会,他们就喊一声,欢迎参加高峰文化论坛。他们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不像有的活动为了攒集人群以为活动造势而先不发票,定在一个规定的时间点才开始发票。他们见着路上的人走过来要票就给一张。高峰期是在中午的放学潮。人群像河流一样漫过来。他们努力在颠簸中站稳,并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是最后的木桩与最初的桥梁。欢迎参加文化论坛。几个人一齐喊着。
同学,你要哪一场的。每一场都有什么内容。那里有指示牌,他指着一边的海报架,又简略介绍了一番。都要吧。他检出三张票给他,同学接过票。记得准时参加哦。他说。
为此社团里还制作了一个宣传视频。本来说是要他和另一个同学做主角的。结果在去了之后,一个师兄让自己的同学做了主角。不过那里的风景不错,他们看到了孔雀、猴子。还有一些仿古的布景,屏风、笔墨。吃过午饭他们就乘公交回去了。临近夏天的杂乱,迫近的热气都在公交里毕露无疑。他们紧靠在公交座椅上,仿佛抓住茫茫大海中的一根浮木。
为了鼓励人们来听讲座,他们还给每个听过三次讲座的人奖励一本各种字体的《论语》。《论语》是由社会人士出资赞助的,红色的封皮,洋溢着喜庆。
论坛之后,他们一行人就去了南方的一个小城参加冬令营。看到冬天里依然青翠的树木,还有花草,他感到北方人式的惊奇。为此他还错过了北方的大雪,回来时候只看到树底堆积的残雪。
回来后,他们照例参加社团活动,并时不时去参加社团的读书会。还去参加过几次校外类似社团的活动。王海和同学一起推着装着书本的小型拉杆箱,在公交站牌之间辗转流连。一次过天桥时候和一个其他学校的师兄说话。他说他为了诵读经典而不去上课,一心一意地读着,校方也被其刻苦努力的精神,因此准允其毕业。他还说他的妹妹只身去到另一个城市时候没有了盘费,他向一个交集不多而同样热爱经典的网友借钱,网友慷慨解囊的故事。
他们还去了校外老师的类似私塾的居所。较偏僻,要倒换两回公交。但富有一种别样的情味。那里有一个蓝色肋木架。勾起他小学的回忆。他们小学早上跑步时候,还有一项翻越肋木架的活动。他翻得很小心,生怕掉下来。现在他再次爬上去,手脚并用地爬到顶端,半蹲下身,双手紧握顶端的铁栏,骗腿过去,再像落日一样从另一侧往下爬。他全神贯注而又不无心悸地做完了一系列动作后从肋木上爬下来。
这里的饭菜很好吃,尤其是豆腐。如果吃这样的豆腐,是使人容易忘掉肉的。第一次去过回来的时候,一个师兄说这里卖的馒头很好吃,于是买了一大包。结果师兄换车时候因事中途离去,将那袋馒头交给王海,说等回去时候去他们宿舍取。后来王海拿回去放在自己的床边上,等了三四天也没人来拿,此时馒头已经变馊,他提起袋子扔掉了。
有一次还一连住过两天,但这次的厨师换了,饭菜就不那么可口了。他在书架上找到一本初中的语文课本,和之前的一样,感觉很亲切,再翻开课文看看,发现课文确实有一些可观之处,并不像当时感觉到的那么索然无味。老师问一个另一所学校的学生,说你自从有了对象就不怎么来了。他说哪有。众人都笑。但就是这次,几乎是他社团生涯的尾声。这天老师带着同学们一起读书,他听出两三个错误的读音,就像那次冬令营一样。那次他在课后找到领读者指明其读音上的舛误,不同的是这次他决心当众提出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本来可以一言不发或者在课下向老师提出的。他问同学读音,同学也不大清楚,他受到一种莫名的魅惑,仿佛有人在耳边告诉他说,自由大胆地说出来吧。于是他站起来陈说了自己的看法。老师顿觉脸上无光颜面扫地。老师当时没说什么,人们也不大做声。继续读了下去。
但在第二天早上,老师花了很长时间含沙射影地说这件事,说应当尊敬师长即便有错也应当包容当然可以私下纠正但如果公开是不是不大好之类的话。王海坐在下面默默地听着,他想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什么,他安慰自己或许说的是另一个人,他试图跳出自己做另一个自己。他想起之前的一次校外活动,老师将他和另一个同学搞混了,错认为他是经常来的那个,其实他参加读书会的次数并不多,相较于另一个。老师说,为了表扬你的勤奋,发给你一枚纪念章。社团众人投来艳羡的目光。一个师姐捧在手中,反复看了一回,说,师弟要是给我就好了。王海大度地说,就给你了。师姐忙问,真的吗,真的送给我了吗。他点点头说真的。
之后他就很少参加活动了。校外或校内。社长说要扩大社团规模,延长诵读时间。后来还打印出证书,他还被任为宣传部长,虽然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了。证书也是由另一个常去的同学带回来的。
后来换了新社长。因为早上起床起得越来越晚,赶不上早上的诵读时间就不再去了。现在他一想起自己也曾那么早就起过床,而且持续过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就惊异不已。但在晚上再次诵读时候就昏昏欲睡了,边读边困懒欲眠。(当时早晚都有日常活动)当他一天中午醒来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正像坐滑梯一样往下滑。等到破天荒地再去一次社团时候,面孔大都变了,而他在社团眼里,也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站在外围而不被中心的光环笼罩的人。就像从来没有参加过社团一样。
王海这么想了一回,觉得自己的确是加入过社团的,还有其他一些,但都中途抽身离开了。他曾经与社团同仁们一起燃烧过自己以求得温暖,也曾在任务面前畏首畏尾。他几乎没有做什么任务,除了一些既定的事务。虽然他参加过社团,但最后他发现他最想做的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