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33）
女子与拿着小提琴的男子】
街上，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并肩走着
男子手里拿着一把小提琴，身量高大
因此显得摇摇摆摆，女子随他的节奏
摇摆，但只是有时候。好像两个音符
两个音符向我走来。一个努力向上飘
另一个向下俯冲。在爱情的升降调里
他们都坚持了自己。虽然这并不容易
多少次，他们走过这条路，穿过人群
车流浩荡，而他们的身形愈加坚固如
一种虚幻的倒影，在光阴的河流漂浮
仿佛有一场合唱在等着他们，秘密地
几乎像是密谋。今夜攻克维也纳金色
大厅，在将月亮从树枝上升起来时候
所有人都成为琥珀，抬起头仰望嫦娥
但他们没有停下脚步，走入时间深处
小提琴是黄色的。两个音符向我走来
午夜十二点半】
午夜十二点半时候
我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
以及随后开门的声音
他或她常常这么晚回来吗
还是偶尔一夜
他或她从哪里回来呢
或者只是他们的声音回来了
他们的鞋回来了
他们身上衣服的颜色回来了
但人还在千里之外
他或她回来就不走了吗
如果走的话又是到哪里去呢
会有人在等着他或她吗
但他或她多半是睡觉了
会夜不成寐吗
在想什么呢
如果睡着了
会发出鼾声吗
会做一个好梦吗
霜天中星群飞驰
冬夜里】
风变奏，草叶飞鸣，地球坠落成碎片
水中的火焰尝试温存冬日危险的夜晚
水流比神经更错乱，魂梦如飘蓬
时间被换算成历史，人迁徙自身，算盘侧转，星群游弋
而后相忘于浮尘。隔着一场世纪末的大雪
苍白十年的头发，贮藏浮世的鲜冷
试图慵懒人情世故，以及人生的偶然
却不得不感慨兴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只求借我半生，把往事轻易体谅
西风吹凉夜色，砂石、落木、故人
钟声一深再深，众生磨砺自身如雕像
人面凋谢，事物琐琐碎碎，容易入梦
风拉紧粗砺的线条，太阳如蜘蛛局促苍白——
要想与冬天和解，还须编制一件更好的毛衣
你不会记得更多】
你不会记得更多，在秋日的午后
玫瑰花瓣铺满小径，风一起就化为蝴蝶
河流静默，鱼剪开风景的尾鳍
落叶飘坠，伫立在远山，与旷野互相迷失
颜色静安。美人散落天涯
你穿上一身秋色，独自行走在别人的梦境
吃露珠，伐芳醑，与天下声色
闻瑞龙脑香，识佳丽三千
往事肥宽，曳航你多余的思绪
都如风，如影，如镜花水月
在雨落之前，雨已经下过了
与两人对饮，有十二影子
一定有更多这样的午后，仿佛虚构
秋日的繁茂与人世的怪现状，你也曾目睹
初雪】
十一月九日夜，你从火锅店的灯光中踱出来
一个词先于事实印入你的脑海：雪
这一切仅是一个引子。世界开始变得天真
一些美好正在发生，你如是希望
车辆纵横阑干，闯入唐宋的江南巷陌
夜景婆娑美丽，雪花开满，与路灯相互掩映
今夜杀人放火，风雪山神庙，在夜晚的街道驰骤
如同铺张一种繁华。当你将瓷碗里的酒吃尽
再穿了风衣，戴上毡笠，提了枪，信步投东去
一路迤逦。脚踩乱琼碎玉，乱雪扑朔，发如雪
万物凄美。落叶翩翩下坠，人渐杳
正如你一边欢乐一边悲伤，雪一边紧一边已经缓了
你慢慢停下脚步，在松树边，静听水流涌动的声音
此生此夜，梁山想已化为乌有
立冬】
时间流走了，在未有时间以前
木叶黄落而陨。你用完了所有的信笺与颜色
挥霍要妙的字迹。却失去送寄的地址
但依然固执于蜂蜜的甜。落款是有熊氏
商风迅疾，更多的东西悄然流逝
红房子、枯木、长河、远山，而你作为唯一的灵长类
也要被月光丈量与打磨，越来越嶙峋
某个电话正在打来。接起来却默然无声
当你回忆往事，你也将一无所见
或者，只有一个陌生人向你走来，徒然地相互打量
如同在镜中，时间的蔷薇渐次凋零
你与生命嬉戏，做梦如做爱，云雨无时
路途漫漫，你与重逢还隔着整个夏天
寒风中，你的身体正在立冬
短歌行】
寒风乍起，直木横空。
浩浩旻天，同此炎凉。
白日枯枝，砂石纵贯。
悠悠北鄙，声闻不章。
征人三两，衣裾摇动。
砭人肌骨，乱人心肠。
步履匆遽，落魄失魂。
兰茝无知，幽人独芳。
年少韶光，逍遥相羊。
昆仑无语，城上斜阳。
十年荣辱，与世颉颃。
春秋不淹，物我可伤。
枝柯横斜，鱼丽天上。
楼阁耸动，远山跌宕。
天地崩摧，惊断归鸿。
鏦铮叫号，凄异难当。
十一月廿日警笛声大作】
小序：共和己亥十月廿四，予知廿五班自习。天高水碧，四望寂然。忽闻环河街警笛大起，因做此诗。
僵立教室不自爱，尚思如何抢银行。
夜阑坐听警笛声，手枪铁铐入梦来。
去慧哥旭茹家吃饭】
利涉大川，为赴大家一面之缘
我乘坐一条沙发赶来，经过重重山丘与迷雾
司司在岸边招手，广阔的河面上，烟波浩渺
接着是更多的人，希虎，阿莎，褪去夜色与寒冷
提着橙汁，橙子，进门就放在墙角
换上拖鞋，围坐在一起，打开电视，说话
无非是回顾既往，展望未来
以及讨论现在正播着的电视剧剧情
但更多时候，我们将电视作为背景音。吃火锅
撕开一件件包装袋，仿佛撕开生活的假面，一次次窥探底色
不停地下五花肉，娃娃菜，宽粉，花雨缤纷
雾气开始氤氲，肉翻滚变化颜色。街上风云变幻
安慰自己的胃肠。举起酒杯，能饮一杯无
此时，桌子下的猫咪深深地睡着了
我的朋友们】
我的朋友们像灿烂的繁星
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有的在旅游，有的在工作，有的服兵役
还有的无所事事，虚度年华却不曾悔恨
我的朋友们围坐在我身边
我们一起喝酒，酒杯顺着河流漂过来
喝醉了就手挽手打捞河中的月亮
就此化作游鱼，曳尾而去
我的朋友们与我一一告别
他们将要去很远的地方
他们听到班马的鸣叫
写一首首送别的诗歌
他们都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
同时他们也在想象着我
我们从未谋面却亲如兄弟
偶尔，我谈起他们，就像现在
赋予他们名字与表情
熟悉他们笑容的脉络
如同讨论某部小说中的人物
一本从未真正写完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