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38章）
如果不是收到皮逻阁的加密信，玉真公主几乎快要忘了这个在大唐西南一隅的皮逻阁了。
信中，皮逻阁先是对玉真公主倾述了滔滔不绝的仰慕之情。他说，自731年春天在青城山见到公主后，就对公主的高华气韵念念不忘，只差写一句“拜倒在公主石榴裙下了”。玉真公主一边看，一边哭笑不得，敢情南诏男子赞美起女子来，都是如此直白夸张的么？接着，皮逻阁告诉玉真公主，在他继承王位之前，他的部落名叫蒙舍诏，只是“六诏”之一，他728年即位后，立志要完成统一六诏之大业。这些年来，经过他的经营与拓展，蒙舍诏统一洱海地区，进兵爨地，吞并滇池地区，把蒙舍诏发展为“南国大诏”，部落名改为南诏。今年，皮逻阁再次战胜河蛮，攻下了太和城（今云南大理），并将南诏都城从巍山迁至大理。信末，皮逻阁这样写道：“皮逻阁斗胆，能否请公主在大唐天子面前为皮逻阁美言几句，待明年春暖花开之时，皮逻阁想进京朝拜大唐天子，请大唐天子助南诏一臂之力，完成统一六诏之大业……”
玉真公主耐着性子看完这封洋洋洒洒的长信，随意放在了案几上，嘴角浮现一抹自嘲的笑：“这皮逻阁倒也直接，将他心里想的事都倒豆子般说了出来，难不成他认定了我会替他向皇兄美言几句？唉，当真有些傻气，不过，倒也有些可爱。”
玉真公主正低头暗笑，莲儿端着一碗馄饨走了进来，笑盈盈地送到玉真公主面前：“义母，今日是冬至，女儿为义母煮了一碗馄饨，请您趁热尝尝。”
玉真公主心头一阵温暖，从莲儿手中接过馄饨，拉莲儿在身边坐下，笑道：“往年冬至，都是义母一个人吃馄饨，如今好了，有你陪义母，义母很欢喜。”说着，用银箸夹起一个圆滚滚的馄饨，送到嘴里轻咬了一口，点头道，“这熊肉和鹿肉馅拌的馄饨，肥而不腻，又有嚼头，估计也只有萧家馄饨能做得这般好了。”
“是的，女儿看义母喜欢，一早遣人去萧家馄饨买的。阿爷每回去萧家馄饨，也必点这个口味。”莲儿身高已经快赶上玉真公主，坐在义母身边，从背后看去，倒像两姐妹似的。
“哦，你阿爷也喜欢这个口味？算起来，他离开长安已经快三个月了。”玉真公主放下银箸，神情悠然道。
“今天是冬至，不知阿爷在凉州能吃些啥？他或许正在想念长安的馄饨吧？”想起阿爷一贯和煦温暖的眼神，莲儿嘴角不自禁地上扬。
“还有人在比你阿爷更西边的地方呢，你昨儿刚收到他的信，问问他不就成了？”玉真公主笑着碰了碰莲儿胳臂，打趣她道。
“义母……”莲儿羞得脸上飞起一阵红晕，昨天王家的看门人特地来了趟玉真观，就是给她送信来的。
“莲儿，义母问你句正经话，仙芝可在信里提起婚期？”
莲儿羞赧一笑，点了点头说：“义母，女儿正想告诉您此事。他在信里说，明年四月二十七是我生日，生日过后最近的好日子是五月十六，他想把婚期定在明年五月十六，问我可好？我想着，总要问了义母和阿爷才好。”
“唔，难为仙芝了。这些年来，他一心一意等你长大，虽然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不肯纳她人为妾，更不肯娶她人为妻，定要等你长大！”玉真公主摸了摸莲儿的一头秀发，眼中满是爱意，“莲儿，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义母觉得这个日子甚好，你不妨给你阿爷修书一封，也听听你阿爷的意思？”
“嗯，好。”莲儿靠在玉真公主肩头，甜甜地笑了。
当王维在凉州收到莲儿的信时，已经在凉州待了三个多月。展信细读，他能感受到莲儿洋溢在字里行间的幸福，提笔回信说：“莲儿，仙芝待你一片真心，阿爷心中甚慰。婚期甚好，阿爷来年春天赶回长安。”在信的最后，他犹豫片刻，还是写上了一行字：“请代为父向你义母问好，恭祝贵体康健、万事顺遂。”
王维刚写罢搁笔，崔希逸就大踏步走了进来，声如洪钟道：“王御史，年关将近，为了鼓舞士气，今日军中将士在争相赛神，末将来请你一同前往观看。”
“赛神？难得将士们可以放松一回，王某这便随将军前往！”王维哈哈一笑，撩起袍角，抬腿步出门外，随崔希逸向凉州城东而去。
站在城楼上，看着军中将士擂鼓赛神的热闹场景，王维心中激荡，随口吟了一首《凉州赛神》：“凉州城外少行人，百尺峰头望虏尘。健儿击鼓吹羌笛，共赛城东越骑神。”崔希逸忙让属下记录了下来。
次日，凉州乡民在莲花山举行田家赛神活动，崔希逸再次邀请王维一同前往观看。只见莲花山上有一个小祠堂，祠堂周围早已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水泄不通。有女巫在箫鼓声中婆娑起舞，尸祝和司仪用酒浇在草扎的狗上，焚香祭拜木偶做的社神，祈求边境太平，来年丰收。
此情此景，让王维觉得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对了，他想起来了，722年夏天，在济州东阿县鱼山神女祠前，他不也曾见过类似的祭神么？也是这样的小祠堂，也是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乡民，也是这样抑扬顿挫的鼓声和箫声，也是女巫带领众人迎神、拜神、送神……
但是，不同是，那时，他身边有璎珞相伴，而如今呢？璎珞离开人间已近十年，莲儿也将嫁为人妇，他彻底孤身一人了。他的心，忽然像被掏空了似的，既无处安放，又不知路在何方？
“王御史，我每回看凉州百姓祭神，都会忍不住感动。他们向老天祈求的不多，无非只是天下太平，吃饱肚子。为了凉州百姓，末将义不容辞。”
崔希逸的话将王维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着乡民们虔诚祈福的眼神和满心欢喜的笑脸，王维原本空茫孤寂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崔希逸心里装着天下苍生，而他心里却总念着个人悲欢。和天下苍生相比，个人的悲欢离合，到底是微不足道的吧。于是，他有感而发道：“野老才三户，边村少四邻。婆娑依里社，箫鼓赛田神。洒酒浇刍狗，焚香拜木人。女巫纷屡舞，罗袜自生尘。”
崔希逸看了王维一眼，虽然他并不擅长写诗，但从王维的诗句中，他似乎体会到了王维的心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