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零六篇:
大宋山河
第一章 江山如画
一
黄河,西决昆仑,咆哮万里,流淌在中原大地上,共长江为民族之母。她的子孙们在河两边营造起黄土的家园,一代代自强不息,创造着人类最优秀的华夏文明。到了公元七八世纪,其发达和富庶无与伦比,海内外称道是鼎盛隋唐。斗转星移,周期轮回,帝国的痼疾发作,大唐由盛而衰,由衰而乱,由乱而亡。各路英雄都来竞逐,五代更替,十国割据,纷纷扰扰,争斗了上百年,最后由一个北方人赵匡胤收拾残局,以中州之地、黄河之阳、四通八达的开封——战国魏都大梁为都城,建立了大宋王朝。当时,建都开封颇有争议。大臣以为开封形势涣散,平野开阔,无险阻可守,为四战之地,又与燕蓟接壤,一旦契丹南侵,如何防御?宋太祖哈哈大笑道:“尔等只见四战之害,不见四通之利。自东晋永嘉之乱,中原士族南迁,三百年江南小安自养,如今已是富甲天下。故隋帝开凿运河,贯通南北。开封成为水陆都会,漕引江淮,利尽南海,西依崤函,北据燕蓟。来日北伐契丹,朝发而夕至,若周世宗然。”于是以洛阳为西京,设置留守, 以备天下之急;以河北大名府为北京,契丹一有动静,即在大名开帅府;相应的开封称作东京,应天府称作南京。当下便命丞相赵普经划督建都城。赵普指派能工巧匠,按洛阳规模绘制图样,城垣方直,坊里经纬,哪里是店铺,哪里是民居,哪里是官宅,哪里是皇城,井然有序。太祖怒而涂之,斥 道:“筑城以备战事,非为观美也。”乃取幅纸自划大圈,不圆不方,迂曲纵斜,掷给赵普:“外城依此筑之。”赵普照样修筑。开封地势低洼,城北三十里就是黄河,城内贯通四条河道:汴河引黄通淮,为水运主脉;还有蔡河、五丈河、金水河。土质渍碱,不宜筑墙,故从数百里外的虎牢关取土, 板筑城垣,坚硬如铁。城基宽五丈九尺,城围五十里又一百六十五步,四面十二门;内城在旧城基上修筑,城围二十里又一百五十五步,四面十门;皇城砖砌墙垣,城围五里。皇城、内城、外城,三层环套,曲屈开门,均有外濠。外城城濠宽二十五丈,深一丈二尺。城中河流,与城濠相通,濠边种植杨柳,郁郁葱葱,缭绕皇都,成黄河中段一大奇观。闲言少叙,且说大宋开国八十二年,传至第四代皇帝仁宗赵祯庆历二年(1042年),天下宴安,太平无事,东京汴梁一片歌舞升平。从年前十月,全国举子进京会试,更增添了万千气象。皆因太祖、太宗倡导文治天下,“取士不问家世”,打破门阀,不拘士庶,不论“工商杂类”,只重 “奇才异行”,从而吸引了天下士人。每逢会试,四方举子或提箧负笈、梯山航水,或车马仆从、优游便捷,源源汇集而来。京城口众百万有余,又平添了上万的举子,所有的会馆、旅舍、脚店,悉皆住满。宋世京城规制较前代大不相同。虽有里坊之名,但无里坊之隔,不置坊门,不行宵禁。店铺临 街,与民居杂处,夜市三更收尽、五更开张,从州桥到龙津桥一带灯火通宵达旦,叫卖喧哗,焰气冲天。汴京向以酒楼闻名,七十二家“正店”,早扎起了彩楼欢门,旆帘绣额,红袖相招,应举的少年郎君把不定就被这京城的繁华陶醉了。一些富家纨绔,最是痴迷,成日间流连在樊楼一条街。这樊楼 “三层相高,五楼相向”,每一瓦陇间装一盏莲花灯,夜间点燃,“樊楼灯火”成汴京盛景。教坊官妓,盛装倚栏,在灯光之中,宛若神妃仙子,招引得这班子弟,如癫如醉,整日间偎红倚翠,豪饮狂欢,管什么“金榜题名”,连那五经六艺都忘干净了。人各有志,志有不同。国子监贡生杨寘,连日来一不回家,二不会客, 关在书斋默默读书。他是前朝名臣翰林学士、《西昆酬唱集》撰主杨亿的长孙。祖上名高,实为子孙之累。临近考期,通家亲友众目睽睽,这杨寘终日岌岌,不敢有半点懈怠。十月试国子监第一名,省试殿试当不至落选,但他志在夺魁,要与天下举子争衡,非状元莫属。杨寘最与韩绛要好,韩绛之父当朝参政韩忆爱他敏而好学,常嘱韩绛兄弟以杨寘为榜样。韩绛朴直迟钝,但用功刻苦,早就准备应举。杨寘说:“既可荫补得官,何苦来!”韩绛 说:“我为长兄,当给诸弟作范。”韩府坐落在大臣宅区兴庆坊,一色的粉墙碧瓦,高门雄狮,连门前侍从也都是一样服饰。市人惟以各家庭院花木为名,比如丞相吕夷简家称桃树吕府,晏殊家称梨树晏府,韩绛家称梧桐韩府。这几日韩绛未见杨寘,十分闷惓,便悄然出门,跳上马,一溜烟奔到国子监书斋去找他。杨寘正在埋头读书,韩绛道:“如此出神,想是得到了秘本。”杨寘连声赞道:“秘本何足 道!这才是绝妙文章,不啻当今孟子也。”说着递给韩绛,原来是一本手抄《南丰文稿》。韩绛翻阅数章,赞叹道:“其文粹白纯正,平易峻洁,无一言无出处,皆在礼乐法度中,俨然儒者之作也。”因问从何处得来。杨寘言说是从欧阳永叔处借得:“此人姓曾名巩字子固,与欧阳有同乡之谊。”韩绛性情直率,思齐心切,当下便要见这曾巩。杨寘无奈,只得被他硬拉了去。韩、杨人物尊贵,但生性朴实,布衣儒巾,与一般生员无二。二人也不骑马,穿街过巷,来到江西会馆。曾巩正在研读《唐五代朱卷》刻印本,背诵韩愈所答“策问”。有客来访,不愿应酬也要应酬。当来人通过姓名,说是从欧阳永叔处见到大作慕名而来时,即刻便如故知。曾巩腼颜道:“前科赴考落第,但看到两首致'司谏书’,得识欧阳子不啻于金榜题名,回乡途中曾徒步到夷陵拜在门下,此稿便是近年窗课,请业师批点者。”韩绛道:“曾兄之作与当下时文大不相同,彬彬君子,儒者之风,文如其人也。”“岂敢,南丰僻壤,孤陋寡闻。”曾巩展示手中唐人文稿说,“方读昌 黎韩子文章,拙作当焚之。”三人叙起年庚。韩绛居长,三十岁;曾巩二十四岁,与杨寘同庚。话语投缘,畅言无讳,因说到江南人物,韩、杨二人道:“中州徒有其名,就文风而论,差江南远矣。晏相公道德文章自不必说,如今欧阳子方在崛起,又见曾兄宏文。不鸣则已,一鸣则独步天下无疑矣!”曾巩连忙说道:“弟虽愚昧,尚能自知,拙作失之迂钝。若论江南人物,当首推吾表弟王安石,其才思文采,胜吾十倍。”说着拿出两首短文:《性说》、《孔子世家议》。其文短小精到,一目了然,二人大奇道:“惜墨如金,执笔如箭,一发而穿透重铠。”韩绛笑谓杨寘道:“状元已被夺走五成了。”杨寘连连拱手道:“退避三舍,退避三舍。”二人当下便要与安石相见,曾巩道:“表弟小我两岁,小字介甫,幼时同在吁江先生塾馆。因姨丈通判江宁,随到任所读书,故由江宁贡举。”三人便到江宁会馆,与安 石畅谈通宵。这王安石与曾巩确有诸多不同,曾巩衣冠整肃,安石不修边幅;曾巩守拙若愚,言语木讷,安石剑眉修目,清俊爽利;曾巩惟读经史,恪守名教,安石无书不读,合意者虽樵牧之言不弃,然言而无理者,虽周孔而不从;曾巩携带书册盈箱,手不释卷,安石只须兔毫数管,徽墨一锭,过目之书,悉皆背过,经久不忘,所以不必携带。安石平时闭目而坐,形似养神,实则沉思,对人坦诚,知无不言,有话则短,无话则无。韩绛、杨寘与安石一见如故。从此,四人定交,成为知己。三五日必有一聚,说不完,辩不尽。有时走出会馆,穿过闹市,瞻仰繁塔寺、禹王台、福胜塔;有时到郊外,赏隋堤烟雾,听大河涛声,对着江山胜迹,吊古论今,上至国策,下至民情,无所不谈,只觉时日苦短。杨寘见曾巩与时文官韵格格不入,着实有些替他担心。便翻检出《本朝历届一甲朱卷要览》秘本,对韩绛说:“子固文章虽好,难免不合有司规制,应嘱他做些准备。”韩绛看了一眼秘本,摇摇头说:“这种秘本,必不肯受。不如且予王安石,由他斟酌行事。”杨寘便找到安石,对他说:“闻兄诸子百家无书不读,不知可见过此种秘本?”安石略翻一翻说道:“其中文章,偶有流传,但讹误太多。这般荟萃秘本,实未曾见。”杨寘道:“若如此,请兄过目,尤其令表兄那里,代为致意。”安石深感朋友这番苦心,连忙接受下来,谢过厚爱,即埋头阅读一昼夜,背过了八九成。这些文章, 千篇一律,无甚新奇。但其对仗工整、声韵铿锵、结体严谨,易中有司评卷尺度。即揣在怀里,冒着深冬的严寒,去找曾巩。曾巩不在客舍,安石便与幼时同窗刘敞、曾公立等叙旧。直到掌灯时分,曾巩才回来,还带了两个少年举子。曾巩一一介绍,一个是建州吴充, 一个是华阳王珪。吴充拘谨,王珪灵活,是个善于应酬的角色。只见他满面春风操着蜀语说:“我们师兄弟三人,午前从业师那里出来,顺便拉了曾大师兄到瓦子里逛了一回,倒教王兄久等。”曾巩向来凝重,从不近酒,不知何故今日开了戒,一脸的酒气,笑嘻嘻嗔着王珪说:“子不近怪力乱神,那种地方,我等如何去得?要去你去,我是不去。”王珪连忙张罗茶水,给他解酒。曾巩倒头便睡。安石与吴充、王 珪叙话,方知与其同庚,又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三言五语便已铭心。王珪提到欧阳修说的西夏侵扰陕西战事,北虏契丹索要关南十县争端,估计今科策问必有边事,安石也以为然,三人于是互问互策了一回。待把二人送走, 安石倚着书桌,闭目沉思起来。在曾巩起身要茶水时,他已有了一篇策论腹稿。曾巩问吴王二人,安石说打发走了。曾巩说:“二子玲珑剔透,欧阳子得意门人,要夺今科状元,你可要小心哩!”安石笑而不答,方从怀中取出《本朝历届一甲朱卷要览》。曾巩翻了一下掷在案头,说道:“亏你也是'盱江’门徒,这般什物,也看得么?”安石道:“开卷有益,况且是应急一时的。”“声病对偶,华而不实,益在何处?”曾巩有些气恼。安石劝谕道:“从太宗颁定四平四仄官韵,以律赋工拙取士,已历三朝,我等又何能为?有司尺度,绌取相关,不可强拗了。”“宁可落榜。”曾巩志不可夺。安石把韩绛、杨寘之忧,小心转述。曾巩道:“韩、杨二家是何来历,如何有此种秘本?”安石嗔道:“交友投分,关何来历,表兄不觉太过吗?” 曾巩赔笑道:“恐其权要子弟,与之交游,多有不妥。” 安石收起秘本,不再多言。曾巩寻来食物,给安石果腹消夜。又话了一回欧阳修,三更已过,二人抵足而眠。正月初五“锁院”,知贡举、同知、编排官、复考官、考官、用印官、封弥官等,与世隔绝至少五十日,举子们着起慌来,连正月十五上元节也顾不上观花灯了。中国自古有观灯风俗,上元又称灯节,宋兴以来,灯节最盛。汴京自冬至以后,就开始扎缚灯棚。皇城正门宣德楼与御街南端开封府相对搭起了两座“鳌山”,每座至少挂起浙灯四五千盏。大内殿阁门楼张灯 结彩,假山上以五色灯彩结为群仙、菩萨故事,跨狮骑象,悠游天宫,更有飞龙舞凤,绕山游动。内城外城,店铺民居,也争奇斗胜,办起灯市。州桥上下,御街两廊,歌舞百戏,应有尽有。午后,仁宗皇帝幸大相国寺行香, 然后在东华门内角楼大宴群臣和四夷蕃客。起更前,登宣德楼,大内舞队出动,全城大放光明,一片灯海。正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空转,一夜鱼龙舞”。汴京百万人众,倾 室观灯,仁宗皇帝与民同乐。好一番太平盛景啊!后来东坡有诗咏叹道:澹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下御炉香。侍臣鹄立通明殿,一朵红云捧玉皇。二月初一试礼部。初一、初三、初五,三场试毕,诸考官忙了起来。从第一场考试至发布殿试名单,是举子最难熬的一个月。发布前,礼部奏报拟合格进士四百三十五人。仁宗问:“可有权要子弟?”主考官道:“臣不知,需待奏报后启封。”宰相吕夷简奏:“臣长子公著试本科。”仁宗不悦道:“闻你子已荫补得官,何必与孤寒竞进?”枢密使晏殊旁白道:“我朝举士,恩及四海,开孤进之路,辟至公之门。自陛下临试以来,更立贡院新规,锁院、弥封、糊名、眷录,旧时科场积弊为之一扫,士无贤不肖,耻不以文章达。”仁宗无言,忽有殿值呈上边报。仁宗看了喜道:“韩琦、范仲 淹打了胜仗,西戎退出渭州。”乃传旨:“今科进士多放几名。”三月十五殿试,二十二放榜。是日,仁宗皇帝御崇政殿,宰相压班, 朝臣肃立,众举人俱在阶下。殿试评卷分为五等:一、学识优长,词理精绝;二、才思该通,文理周率;三、文理俱通;四、文理中平;五、文理疏浅。一二等为一甲,赐进士及第;三等为二甲,赐进士出身;四五等为三 甲,赐同进士出身。传胪官在殿前唱名。杨寘中状元,即一甲第一名,安石中第四名,韩绛、吴充、王珪等俱中一甲,曾巩落榜。传胪官复唱:新进士赐服笏“解褐”。于是,中举者更衣,脱去布衫,换上冠袍带履。状元杨寘衣绯服、插宫花,其余皆是绿服。自开国至仁宗,一甲前三人,三十有九,其后不至公卿者仅五人。是以当杨寘披红插花,公卿耸观,天子为之瞩目。新进士谢恩毕,出至承天门外,状元跨上御赐纯白御马,徐徐前行,众进士随后。从承天门至东华门里,这一段大内御路两廊,站满了内庭管事及后宫嫔妃、帝姬、宫娥彩女;待到东华门外,两廊又满是王公贵胄、内眷千金, 意在择婿也。新进士出东华门,绕至州桥,游御街一周,西出新郑门,游御苑金明池,赴琼林宴,一日仪式方告结束。宋世崇文,每当放榜之日,天子临轩,公卿陪侍,朝野关注,仪如大典,尤以御街之游为盛。汴京御街宽达二百余步,中间为御路,御路两旁是人行道,人行道边是水沟,沟边两行花木,沟内满植莲藕,两廊有栅栏。平时宽畅幽雅的御街,这一日人山人海, 踵并肩摩,探窗压屋,倾城欢动,“却忆金明池上路,满城争看绿衣郎”, 那一番荣耀,无与伦比。时人称羡道:“状元登第,虽使将兵数十万,收复幽蓟、逐强虏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
宋世与唐代不同,进士及第即授官,是以安石须在京等候。他急着要到江西会馆看望曾巩,托以家书,只因应酬贺客,不得脱身。一直忙到过午,方要出门,王珪操着蜀语来了:“春光无价,小弟有言在先,中举请客,今日要还愿,特邀王兄共享一日平康之乐。”安石不知“平康”为何物,一时无以回答。王珪道:“都说江西多才子,原来都是些乡巴佬呵!”——自唐以降,新进士放榜之后,放荡游乐,宿妓之风盛行,唐时官妓居“平康里”,故俗称“平康之乐”。王珪不容推托,拉了安石就走:“人当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不饮酒听曲子, 不听曲子抱妹子,小弟这个客呵,是请定了。”正在不可开交,韩绛在门外下马:“二位意欲何往?樊楼座主闻知柳永被黜落,特意为他庆贺生日,今晚柳永将与兰畹儿共唱晓风残月,不可错 过。”安石拗不过,只好随了王珪、韩绛到樊楼去回头再说曾巩。此番落第并无太大烦恼,似在意料之中。他约好刘敞、 曾公立,明日离京南回。京师本无可牵挂的,他要拜辞欧阳修,还要找到安石。正好吴充来邀,便先到欧阳府去。欧阳修身着常服,正在书房翻检书册。见吴、曾二人到来甚喜,小童献上茶来。三人围坐茶叙,曾巩道:“弟子明日南回,特来拜别。”欧阳修 道:“进退因时,全不由己,落第本乎寻常!”吴充道:“官韵时文,误人非浅。师兄学识十倍于充,皆因相悖于时文,便落第了。”曾巩道:“骈体官韵,浮靡文坛,误人误国,吾意已决,官韵不革,再不应举。”欧阳修点头嘉许,便和他们说起骈文源流、利害,说到关情处,提笔立成一篇《送曾巩秀才序》。二人告辞。曾巩回到住处,曾公立对他说,状元杨寘来过,王珪也来过,二人都到介甫处去了。曾巩返身出门,到江宁会馆去找安石。安石早从樊楼回来了。他一进樊楼就呼吸不畅,待到上楼入坐,丝竹檀板,震耳欲聋,便觉头晕起来,柳永和兰畹儿唱了些什么也没有听清,只觉人影在眼前晃动。但心下还明白,暗暗叮嘱自己,撑住了,切莫在这里出丑。他紧闭了双目,屏住气息,强压住呕逆,只憋得面色苍白,汗水如浆。韩绛见安石真的病了,着起慌来,急命从人,扶安石如厕。安石呕吐一回, 再不上楼,只好把他送回。曾巩见安石病成这个样子,连忙给他评脉。安石心下很乱,家在江宁,祖母和兄嫂在临川,还有和二表姐的婚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遂把事先写好的家信、及第喜帖,交给曾巩,说道:“外祖母那里一定替我叩拜。”曾巩收好,回手取出欧阳修所赠《送曾巩秀才序》,给安石过目。文字不多, 一览无余,安石赞叹道:“人言欧阳永叔幼时常以沙滩为纸,芦管为笔,竟写出一手好文章。”念道:曾生来自南丰。虽有魁垒拔出之材,而一再不中尺度,或曰:“其不中,法也。”呜呼!有司所操,果良法邪?何其久而不思革也。况若曾生之业,其大者固已魁垒,其小者亦可以中尺度,而有司弃之,可怪也。然曾生不非同进,不罪有司,告予以归,思广其学而坚其守。予初骇其文,又壮其去。夫农不咎岁而播是勤,其水旱则已,使一有获,则岂不多邪?安石道:“中举者五百人,得欧阳子之誉者兄一人,五十年后,众皆没矣,兄独传于世。”曾巩坦然笑道:“贤弟莫为我宽心,一举成名,至荣至乐,兄既向往, 也为贤弟高兴。今又落第,也是预料中事。”曾巩方要告辞,状元杨寘来了。一见曾巩在此,憾然道:“空自等了半 日,原来却在这里。”安石连连拱手道:“郡马爷大喜。” 杨寘四肢伸开,平躺在床上,舒了一口气说:“我都要累死了,你还打趣。这真定王府可真是深似海呀,好歹脱不得身,生怕子固兄回南走了。” 曾巩糊涂起来,几日不见,状元成了郡马?安石对他说,放榜那一天,状元公被皇后相中了,把娘家侄女——真定王曹府的千金配了杨寘,还不是招郡马了。杨寘打断安石的话道:“介甫也莫太得意了,昨有公著吕兄询问你的年庚,有无婚配。我说,他小小年纪何来婚配。他说,吕相之意,明日请兄过府宴饮。”曾巩惊愕道:“此是何意?” “当然是儿女婚事喽。相府很有几位待字千金,还不是择了介甫的东床。”安石道:“自己做了郡马,反来打趣小弟。”杨寘道:“信不信由你,明日公著一来,便见分晓。” “这如何使得!”曾巩着起急来,“介甫早定下外家表妹,若非三年守孝,已完婚多时了。” 杨寘大笑道:“有好戏看喽!表弟被人抢了去,看你曾夫子回家如何交待。”说罢,抱拳一揖“后会有期”,出门上马,扬长去了。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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