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的最高境界:死了都要爱!
农历戊戌狗年将至,叙诡笔记准备用两期的内容说说古代笔记中的“狗”。
狗的形象,历来以“忠诚”为先,是所谓之“忠犬”,不过往往被人们忽略的是,其在忠义之外,亦有“聪慧”的特征,是所谓之“灵犬”。忠犬演绎出的,大多是一些忠心护主、替主申冤的故事,读来令人涕下,而灵犬演绎出的,大多是一些聪慧过人、智勇双全的故事,读来令人深思。
本期我们就先说说“忠犬”。
壹、忠诚:舍命守护主人失银
“忠义”不管在什么年代,都被视为人类至高无上的品德之一,盖世间忠义者少而负心者多,加之历史上大凡忠义之人,无论关羽、岳飞、于谦,都没什么好下场,虽为后来的统治者树为榜样,但大多数人却不敢学也不想学,所以才物以稀为贵。而人到窘境逆境困境绝境,环顾四周,门可罗雀,无论亲友,各种做鸟兽散时,尚有一条小狗依偎脚边,赶之不去,怎能让人不对其倍生疼爱与尊重。
狗的忠义,只在乎主人是谁,不在乎主人的高低贵贱。比如宋代学者阮阅在《诗话总龟》一书中记载,淳化年间,合州进贡桃花犬一只给宋太宗赵光义,这只狗“甚小而性急,常驯扰于御榻之侧”。每次宋太宗坐朝时,小狗“掉尾先吠”,朝堂上的群臣“乃肃然”。后来赵光义生病,小狗也吃不下饭。等赵光义病逝之后,小狗“号呼涕泗”,瘦得不成样子。宋真宗继位后,太监们想让它像过去一样在开朝前先吠,小狗却“鸣吠徘徊,意若不忍”。宋真宗只好让它去给父亲守灵,小狗这才开心起来,“摇尾饮食如故”。
皇帝如此,将领亦然。明代朱国桢在《涌幢小品》中记载,丰城人李明道在元末起兵造反,先附徐寿辉,后附陈友谅,跟朱元璋没少打仗,后来被明将胡大海抓获,朱元璋器重他的才能,不仅饶他不死,还“命为行省参政,令与曾万中等守吉安”。但李明道和曾万中尿不到一个壶里,“复叛,附于友谅”。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中流矢身亡后,李明道逃往丰城,“剪其须发。逃匿武宁山中,有茶客识之,缚送武昌”。朱元璋大骂他反复无常,将他处以残酷的剐刑。李明道生前养有一条狗,“见明道被戮,嗥鸣踯躅不已”,把李明道的肉一块块叨到沙岗上掩埋,然后绝食而死,朱元璋被这条狗的忠义感动,将它埋葬在李明道的坟边。
将领如此,百姓亦然。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里写一山西潞安人,其父被人冤枉,“陷狱将死”。这人把家中钱财搜括一空,拢共大约一百两银子,装进腰包,准备去郡府里通通关节,把父亲救出来。“跨骡出,则所养黑犬从之,呵逐使退,既走,则又从之,鞭逐不返,从行数十里”。这人实在是烦黑狗跟着,下了骡子,“乃以石投犬,犬始奔去”。这人才重新上了骡子,疾驰到郡府时,天色已晚,一检查腰包,不知什么时候漏了个洞,至少有一半银子丢失不见了!吓得他“涔涔汗下,魂魄都失”,想回去找时,城门已关,这一夜在旅馆不禁绕室彷徨,长吁短叹,想自己来郡府的那条路恰是南北冲衢,平日里行人如蚁,怎么可能再找回丢失的银子呢?天一亮,城门刚开,他就骑骡出城,抱着一念侥幸查找失银,来到自己昨天下骡打狗的地方,发现黑狗已经死在路边的草丛里,“毛汗湿如洗”,这人觉得奇怪,把黑狗的尸身抬起,才发现身子下面捂着自己所有的失银——原来是这条狗为了把他丢失的银两找回来,活活累死的!
贰、申冤:害主人者绝不放过
当然,古代笔记中的“忠犬”,最突出的表现还是在殒身不恤地替主申冤报仇上面。
《涌幢小品》里记载过这样一件事:永乐初年,有个名叫秦邦的生意人,家中很有钱。四十岁那年,他要去京师进货,临行前找人算了一卦,说此行不利。其妻许氏苦苦劝他不要前往,他却执意不听。秦邦平日里养了一条白狗,“相随出入,甚有灵性”。秦邦出发那天,坐上船,船家刚刚解开缆绳,白狗犬“忽呼号踯躅,跃入舟中,衔邦衣裙”,好像预感到什么不祥,要阻止他继续前行。秦邦不悟,带着白犬一起乘船北上。
船走到张湾这个地方,“有寇登舟”,水匪十分凶残,将船上所有人都刺死,却没有留神到那只白狗,“白犬从后舱跃出,啮一盗手几殒”。水匪们持刀来追,白狗跳进河里游走了。
水匪们上岸溜走了,白狗先把秦邦的尸体叼上岸,然后跟在他们后面,一直追到他们的巢穴才返回。至此数月之间,它守在秦邦的尸体边,寸步不去。有一天,巡河御史吕希望坐船经过,“见白犬号呼岸傍,状如泣诉,异之”,对手下人说:“这狗叫得凄惨,恐怕是有什么冤情。”于是下了船追查,在白狗的带领下,找到了秦邦的尸体。吕希望叹息道:“此必故主被谋害。但不知凶人何在?”这时白狗摇头晃脑地叫着,似乎要带路前往什么地方,吕希望“命吏随之”。走了数里路。“至一室,贼方会饮,犬径入啮之”。官兵们也冲了进去,将所有的水匪全部拿下,“贼遂伏罪”。
吕希望查找到了秦邦的家,将尸体装在棺材里,归还给其妻许氏,“犬亦随到家。昼夜跧伏柩侧,时或悲号”。等秦邦下葬后,“犬触树而死”,也被埋在秦邦的墓边。
豢养多年,有此情义,不足为怪,但只因一次相救,就誓死报答,这样的忠犬,就更加了不起了。清代笔记《虞初新志》中记载,丙申年间的秋天,有个在南方做生意的太原商人,带了五六百两银子回家,在中牟县的一段路途上小憩,见一位少年用棍子架了一只狗,也在旁边休息,“犬向客咿哑,若望救者”。商人便出钱买下那只狗放掉,可这一下就算是露了富,“少年窥客装重,潜蹑至僻处,以梃搏杀之,曳至小桥水中,盖以沙苇,负橐去”。
那条狗见救了它的人死了,便尾随少年到了他家门口,然后跑到县衙门前“据地叫号,若哭若诉,驱之不去”,恰逢县令升堂,觉得奇怪,便派衙役跟着它查看究竟,那条狗将衙役引到河边,衙役“掀苇得尸”,大惊失色,赶紧回来报告县令,县令正在发愁到哪里去找杀人凶手,“犬亦复至,号掷如故”。县令明白了,又派衙役跟着它,“行二十余里,至一僻村人家,犬竟入,逢一少年”,那条狗跳将起来猛咬他的手臂,“衣碎血濡”。衙役将那少年锁拿到县衙,少年乖乖地承认了自己的杀人罪行,“问其金,尚在,就家取之”。在包袱里还找到了一些书信,从而得知了太原商人的邑里姓字。
县令命令衙役到太原找到了商人的儿子,把钱还给他。其子扶着父亲的灵柩回家,那条狗“仍尾其子至,扶榇偕返,还往数千里”。
叁、 报恩:借尸还魂保护主人
不过,要说狗狗对主人的“忠义”,最高层次的恐怕要属清代学者和邦额在《夜谭随录》中记载的一则“死了都要爱”的故事。
某地有一位十七岁的美少年,世袭侯爵,他养了一条大黄狗,“甚爱之,至同寝食”。
有一年夏天,他带着大黄狗到郊野游玩,玩兴正浓,突然天上乌云滚滚,紧接着大雨骤至。他赶紧躲进一处墓地的墓门之下,“墓前有积潦,广袤数亩,芦荻满之”。突然听见一阵粗野的骂骂咧咧,原来是三个打猎的恶少架鹰负弩也来躲雨,一见小侯爷面庞白皙、丰姿如玉,便起了歹心,各种污言秽语地调戏他。小侯爷毕竟是温室中长大的,没有经过风雨见过世面,平生更未与此等流氓打过交道,“闻之大惧,冒雨欲行”,被三个恶少抓住,扒他的衣服。大黄狗一看主人有难,扑上来就撕咬,“恶少以巨石投之,中脑,犬闷绝”。
三个恶少“乃尽褫侯衣,不留寸缕,缚手足,俯而捺诸草中”。小侯爷哪里受过这种欺负,大哭大叫,在地上翻滚反抗。正在这时,一队巡逻的官兵经过此地,听到林间有人呼救,赶紧过来查看,“恶少仓皇逸去”。官兵们一看这景象,不禁大吃一惊,赶紧给小侯爷松了绑,披上衣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侯爷蝟缩而泣,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官兵不敢怠慢,将他护送回家,这时那只头部受伤的大黄狗也醒了过来,“踉跄随之归”。
到家之后,大黄狗的伤口化脓溃烂,不吃不喝了几天死掉了。小侯爷念它是为了救自己而死,痛哭不已,将它埋在花园中,“如丧良朋也”。当夜他梦见大黄狗对自己说:“主人生前对我情深义重,我不忍就这么离开您,今后您出门如果遇到危险,我还是会想办法救护您的。”
不久之后的一天,小侯爷去京城办事,在坐船回家的路上,突然看到那三个恶少划着船跟在自己的船尾,望着自己奸笑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小侯爷的心头,等船靠岸后,他赶紧躲进一个亭子里,看那三少年上岸远去了,才找了条僻静的小路往家跑,走了一里路,道旁突然闪出那三个少年,原来他们早就猜到小侯爷的逃跑方式和路径,专门在半路堵他呢,于是“捉侯入幽僻处,掩其口,复褫其衣”,一个恶少正欲行不轨,忽然丛莽中窜出一条巨犬,扑上去一口把他的生殖器咬下,疼得他惨叫倒地,另外两个恶少吓得夺路而逃,巨犬猛追而上,咬伤了一个人的大腿,从另一个人的屁股上咬下一块肉来。
再一次有惊无险,小侯爷穿上衣服和鞋,顺着田埂逃跑,这时那条巨犬“大胜而归”,跟在他的后面,一直逃到一处茅舍,巨犬才慢慢倒在篱笆墙下死去,直到这时,小侯爷才看清那不过是“一病癞黄狗也”,不禁十分伤感,慢慢抚摩着它的背脊。有个老农妇正好到打谷场上扫麦,笑着跟小侯爷说:“这是我家一条老狗,病癞半年,昨天夜里死了,尸体还没掩埋,您摸它做什么?不嫌肮脏吗?”小侯爷这才怅然离去。
当夜,小侯爷再一次梦见了大黄狗,它又作人言道:“主人的恩情,我已经报答了,这回可以彻底离去了,望您多加珍重……”
“食其禄而报其主,犬诚忠矣,乃死后犹借手癞狗,以舒其猛烈之气。犬而不昧其灵,何以人而不如犬乎?!”也许正是因为看惯了见利忘义的世态炎凉,和邦额才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吧!其实古人常以物喻人,尤其是以动物喻人,说到底不过是发牢骚或发牢骚的升级版罢了。就以“忠诚”二字而论,狗狗并非有此品质,而是本性使然,而人类并无此本性,倘若能够忠于友情、忠于爱情、忠于理想、忠于信念,往往是后天自我砥砺的成果——从这个意义上讲,发自本性者固然可敬,而源于砥砺者则更加可贵。(呼延云)